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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丁汝昌來往電稿看北洋海軍之敗

封面新聞記者 王國平

1877年,丁汝昌42歲。這一年12月的津門之行,徹底改變了這位淮軍將領的命運。

1879年11月,44歲的丁汝昌被李鴻章奏請留用北洋。由此,這位淮軍陸軍將領,翻身下馬,登船巡海,參與籌建並統領中國第一支近代化海軍——北洋海軍。

丁汝昌的一生榮辱俱與此有關。

對於甲午戰爭的研究,對於北洋海軍失敗原因的探究,這些思考和探索一直持續至今。而來自丁汝昌本人以及當時相關人物的電稿、書信則成為今天我們審視北洋艦隊的最原始資料。

從這個角度看,由甲午史學者孫建軍整理校注的《丁汝昌集》的出版意義尤為重大,這是目前關於丁汝昌最全的一本文集彙編:「全面整理公布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的書信、電報,深度透視亞洲第一艦隊的管理、用人、訓練、後勤、作戰行動細節。」

從文集中看北洋海軍的興起和覆沒,至今不免讓人扼腕嘆息,丁汝昌所擔心的各種情況,幾乎都在戰爭時期爆發。

而在北洋海軍遭遇「墨菲定律」的背後,是他在北洋任職期間,一直與各方艱難周旋,天津軍械局、大沽船塢,各營務處,還要協調跟山東、旅順等處的地方關係。

孫建軍說,丁汝昌是個悲劇性的人物,他在歷史的大潮中沉浮,完全沒有自己把握自己命運的能力,有些事是他力所不能及的,他辦不了的事情,整個國家也辦不了的。

1881年,英國報紙上刊登的丁汝昌頭像銅版畫。

日常訓練

1879年11月,44歲的丁汝昌被李鴻章奏請留用北洋。由此,這位淮軍陸軍將領,翻身下馬,登船巡海,參與籌建並統領中國第一支近代化海軍——北洋海軍。

丁汝昌剛到北洋時,北洋水師僅有六艘鎮字型大小炮艇。老於兵事的丁汝昌,對於北洋海軍的人才培養和日常訓練,傾盡心力,可以說是以備戰的狀態練艦隊。

1881年,丁汝昌帶領林泰曾、鄧世昌等人到英國接收超勇和揚威兩艦。這是中國海軍第一次駕船穿越大西洋、地中海、印度洋、中國南海。

兩個多月的航程和風浪,檢驗了中國海軍初生的力量。

1882年,朝鮮發生「壬午事變」,日本企圖趁機進行軍事干涉,丁汝昌率領超勇、揚威和威遠三艘軍艦,護送兵船,平定了朝鮮之亂。讓日本的甲午預演未能得逞。

1884年,中法戰爭開始,北洋海軍雖未直接參与戰爭,但丁汝昌一直密切關注。

1884年7月28日,丁汝昌給葉祖珪和黃建勛兩位管帶發電,各船要把煤等物資裝足,「現防務日形吃緊,一旦臨事,恃槍炮為戰守之資」,並要求各船隨時操炮打槍訓練,「多一日功夫,增一分純熟」。

此外,丁汝昌還注意到北洋艦船的塗裝問題,要求水線以上以及船上露出各件都要都塗成瓦灰色,如此偽裝使敵人不易發現。

這種塗裝也稱為日後北洋海軍的標準塗裝。

當時一直有法艦揚言從福建馬尾北上的說法。丁汝昌也一直以臨戰的態度備防,並給管帶以及相關的後勤部門發備戰電報。

時局的緊張,讓這支年輕的艦隊快速成長。

在這期間,還發生一件事,當時一位「鎮」船上的洋管輪銷差,丁汝昌在給管帶的電報中說,自己人操作的時候要格外小心,如果出現差誤,「外人貽笑不淺」,如果自己努力,至於不再藉助洋人,「水師共圖自立,何幸如斯耶!」

此後,另一位洋人因為輾轉兩處任職無而法在一艘船上,丁汝昌說,洋人不在,船上的人應該「無事時應當做有事想」,操練還要更加努力勤奮,船身和水手的衣著都要保持整潔,以免被人笑話。

在1884年8月22日的電報中,丁汝昌提到,鎮北炮艦炮管內有微銹,放了兩炮後雖然沒有大問題,但以後要小心,每次放完都要驗視,「不可玩忽,要緊,要緊!」

可以說,對於日常的訓練,丁汝昌盯得很緊。

1881年英國報紙刊登的銅版畫,表現丁汝昌在英國期間參觀英國皇家海軍養病院時的情景。

對洋人的態度

北洋艦船上一直都有洋員當差,對於洋員,丁汝昌並不迷信,態度也很明確。

原德國陸軍軍官漢納根,曾和丁汝昌在旅順辦理防務,丁汝昌對他評價所「精明勇敢,在所延各西員上素所佩服,凡有可以會商之事,無不隨時就商」。

對於洋教習,丁汝昌認為水師最得實益者,總教習琅威理第一,葛雷森次之。同時丁汝昌認為琅威理的人品也是洋員中最好的,「平日認真訓練,訂定章程,」到英國接船時,更是絲毫不肯懈怠,「即在吃飯之時,亦復心手互用,不肯少懈。」

對於這些人的褒獎,丁汝昌想的也很周到,在給袁保齡的兩封信中提到此事:琅威理勤摯工作,如果相帥(李鴻章)能給他一定的榮譽,並告訴英國政府他的勤能,這也是英國國家的體面。將來再招洋員,一定也會有才藝出眾、名實相符的人來投效。

1884年8月,四艘「鎮」字炮艇會操,當時鎮西和鎮北兩船的大炮上有舊傷,當時北洋水師總管輪、洋員葛果德稱,鎮西的大炮如果再遭遇藥力太猛的火藥,舊傷的縫痕就會擴大一周,不過這樣炮會更結實。

聽到這種說法,丁汝昌在給鎮西管帶黃建勛的電報中寫到「信口胡說,如夢如囈」,提醒管帶不要盲目聽信洋員的話,自己要小心照料。

在兩月後的10月22日,丁汝昌又在電報中提到葛果德的問題,這一次是用煤。丁汝昌要求,葛果德每月用煤多少,大約有個定數,造冊的時候也要標明,「不可任其信意亂燒,致蹈應糜之咎。」

丁汝昌對於新技術也極為關注,在給黃建勛等人的電報中提到,船上用鐵環掛錨練護船一事,據說美國也用這種方法,只是能增加船重,他讓管帶們看看採取此種做法,船是否照舊靈便,如果確實好用,就推廣下去。

當時,北洋海軍所需彈藥主要由天津機器局東局生產,當時東局新制了一種火藥。丁汝昌在電報中要鎮西艦管帶黃建勛去探明情況,看看跟之前的火藥相比,煙色是否黑重,放後是否掛膛,坐勁大不大。

丁汝昌。1886年,醇親王奕譞大閱海軍期間,賞賜給諸將拍攝照片時所攝。此時的北洋艦隊,正值初盛之時,威震海疆。

關於煤的問題

從《丁汝昌集》里可以發現,煤的供應問題從一開始就在困擾著丁汝昌和北洋海軍。

孫建軍總結說,煤的問題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供應數量不足。

當時北洋水師的主要是用開平煤礦的煤。

1884年10月4日,給輪船招商局的電報中,丁汝昌提到,開平煤的已經催了的幾次還沒運到旅順。

12月10日,丁汝昌在電報中說,歷次運煤,前幾次噸數頗足,但後面這兩次卻有欠缺。

1884年12月21日,這一天丁汝昌給海防支應局委員和輪船招商局各發了一封電報,裡面提到,在此前運送的三百三十七噸煤中,少了十噸多。

在同年的另一封給時任東海關道方汝翼的信中提到,所運的80噸煤少了4噸。

1889年4月19日,在給大沽船塢的電報中提到,定遠艦領的五噸煤,到威海過磅後,僅三噸多一點,「數目甚為懸絕」。

二是,備戰用煤得不到保障。

1894年6月,此事已經處於戰爭的臨界點,丁汝昌向李鴻章彙報,要給留守朝鮮的軍艦接濟用煤,但開平礦務局一再推脫拒絕送煤。

豐島海戰後的1894年8月14日,丁汝昌在一封電報中提到一個細節,兩艘主力艦定遠和鎮遠各裝煤100噸、致遠40噸、靖遠12噸、來遠和經遠各五十噸、平遠和廣丙各80噸、廣甲20噸、揚威12噸,一共只有540多噸。而北洋艦隊一次巡航裝載需要兩千噸。

此後,焦急等待煤炭的丁汝昌給礦務局總辦張翼發電,之前提到的30萬噸煤,「待用頗殷」。對於張翼提出的三萬噸之數,丁汝昌說,只夠艦隊十幾次巡航之用。

9月12日,大東溝海戰前夕,丁汝昌再次電告張翼,威海的存煤,只有六千多噸。還有兩個月就要到冬季封河期了,要加緊轉運啊。

等到9月17日大東溝海戰爆發後,三萬噸煤,東拼西湊勉強夠了,但又面臨著沒有小工裝卸的困擾。

三是,煤的質量問題。

早在1885年,丁汝昌就在給東海關道方佑銘的電報中指出,其所發之煤:「焦碎無油性,一噸僅能作半噸用。」這樣的煤外國兵船斷不取用,小船也只能遷就燒用。

等到了1894年7月30日,豐島海戰爆發的第三天,丁汝昌率隊出巡後回到威海,給礦務局總辦張翼的電報中提到:「煤屑散碎,煙重灰多,難壯氣力,兼礙鍋爐。雖在常時,以供兵輪且不堪用,況行軍備戰時乎。」

慘烈的戰爭並未能喚醒麻木的官僚系統,1894年9月17日,北洋艦船的鍋爐里正是燃燒著這樣的煤,駛向命運的終點。

丁汝昌著色照片,推測拍攝於1894年初受賜黃馬褂後。

彈藥槍械問題

彈藥、槍械問題是困擾丁汝昌和北洋艦隊的另一大問題,主要體現在炮彈長期供應不足、彈藥質量難以保證以及後勤分撥時經常出現器件缺失和供應不及時。

1884年7月28日,給天津軍械局總辦的電報中提到,之前領的馬悌尼·亨利步槍的子彈「不過火者居多」,聽聞該局新購子彈,丁汝昌「祈發給兩萬粒」。

在電報中,丁汝昌還提到旅順彈藥庫庫存不足。

3天後,丁汝昌給軍械局委員劉汝翼的電報中提到:「只發來炮葯,且無要袋,不能應用,萬分著急。」

1884年9月28日,丁給天津軍械局發電,收到兩箱毛瑟槍的配件,但是缺少配備的刺刀。此外,槍的皮腰帶還少一根。

1884年10月13日,丁汝昌給大沽船塢總辦文瑞的電報提到多件急需的物品,有「進退銅水門」兩個,「水龍軟管一條」「黑白棕洗跑刷各一」「四船鐵皮螺絲釘」等,這些都是小物件,但對於船上來說卻是急需。

丁汝昌在電報中如此寫到:「當茲多事之秋,貴塢製造知必日繁,第所開各件,果非刻下急需,斷不再三贖請,應懇飭催,均行趕辦齊楚,從速發下,免臨時有誤也。」

這封電報是「又發」,顯然之前丁汝昌以為此催促多次。

1889年6月23日在給劉含芳的中說,領到的毛瑟槍子彈,質量很好不好,演放時啞火的佔一成,發生銅管開裂佔到三成。這些子彈是光緒十一年開始歷年製造的。

關於彈藥問題,1886年6月5日丁汝昌在給時任天津軍械局總辦的信中提到,李鴻章看到平時打靶,使用的炮彈很多。指示以後操練時,要用中國自己製造的彈藥,進口彈藥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彈藥的缺乏,一直是北洋海軍存在問題。同時質量還存在致命的質量問題。

1887年7月22日給天津軍械局總辦的信中提到,該局製造的銅螺絲拉火有炸斷等弊端。

1889年4月26日在給北洋前敵營務處劉含芳的信中提到。定遠、鎮遠兩船打靶所存的黑葯未能合用。同時,五船平常使用的炸彈一概匱乏,「用外國所購鋼彈打靶,未免可惜。」

1889年10月22日,致電劉含芳:此次打靶用的炮彈都是各船通融挪用的,缺少的彈藥已經開列出來,你們或者買或者自己造,要抓緊。

1891年1月,北洋海軍在最高層的支持者醇親王奕譞去世,6月1日,戶部上奏建議南北洋購買外洋槍炮、船隻、機器暫停二年。

北洋海軍面臨的彈藥槍械問題雪上加霜,這種情況一直到甲午戰前也沒有改善。直到大東溝海戰後,北洋海軍彈藥匱乏的問題終於驚動李鴻章。這時淮軍的後勤大管家盛宣懷才給丁汝昌發電,「海軍子葯,兄向不問弟,故弟全不知。」

此時,才想到補充彈藥,對北洋海軍來說,已經太晚了。

孫建軍在此次校注的《丁汝昌集》中,有數封函稿自日本回譯。這些文件是甲午戰後,日本掠劫而走,並翻譯成日文。這些文件中,對於當時北洋海軍的彈藥槍械問題記錄的更加清楚。

1894年10月23日,丁汝昌致盛宣懷:各艦…軍器炮彈不知何時能到,心中焦灼之至。10月26日,致電李鴻章:各艦大炮、鋼底、鋼圈及榴彈等物現不足用,前日向天津機械局請求供給。「廣丙」大炮炸彈僅剩六十個,平遠本無炸彈。如此一旦出海遇敵,如之奈何?殊堪憂悶。

11月7日,再次致電李鴻章,急修之後,月中各船可全部出塢,「如彈藥運到,可速裝配炸藥,以備出海。」

當時最快捷的軍務傳遞電報,也出問題。1894年7月11日,中日之間關係已經十分緊張,丁汝昌在給劉含芳的電報中說,煙台電局往往電有訛錯,偶爾詢問,間或一答,若詰究稍繁,則幾如十扣柴門九不開矣。某處斷線,電至擱置以待,報時絕少。

平常也就算了,但是現在軍務吃緊,竟然如此,而且還出現「譯者睡後未起」等現象,實在是令人無語!

丁汝昌便服照,推測拍攝於1891年率領北洋艦隊訪問日本前後。

最後的電報

1895年春節,丁汝昌幾乎在焦灼與絕望中度過。正月十四或者十五日,電報已經不通,丁汝昌命人泅水將電報帶到煙台。正月十六,劉含芳看到這封電報,正月十八山東巡撫李秉衡看到電報後轉給了在山東濰縣的陳鳳樓。陳鳳樓是徐州鎮總兵,當時正率部馳援山東。

丁汝昌在給陳鳳樓的電報中說:

此間被圍,望貴軍極切。如能趕於十七日到威,則船、島尚可保全。日來水陸軍心大亂,遲到恐難相見。乞速救援。

正月十七,這一天是1895年2月11日,丁汝昌沒能等到援軍,劉公島內戰力耗竭,丁汝昌在寓所內服毒自殺,延至次日身亡。

而在此前的1893年6月29日,李鴻章曾給丁汝昌發了一條電報,是一則英國海軍的消息。是來自倫敦的譯電,文中提到英國兩艘軍艦換陣相碰,其中一艘船登時沉沒,英提督下令:諸位請各救一己之命,我身為提督,船存與存,船亡與亡。

李鴻章發給丁汝昌這封電報的用意是什麼?甲午戰爭中丁汝昌、劉步蟾、林泰曾、鄧世昌等人選擇自殺,是否與此有關?

時間再向前的1879年11月29日,丁汝昌得李鴻章留用。在奏片中,李鴻章連用三個詞稱讚丁汝昌:干局英偉,忠勇樸實,曉暢戎機。

同時李鴻章還說,現在各船艦長都是學堂出身,對於西方海軍的操練,可能已經略知門徑,但是他們都沒有經過戰場的閱歷,「必得久經大敵相與探討砥礪,以期日起有功,緩急可待。」

當時誰也沒有想到一場「大敵相遇」,竟是全軍覆沒。

北洋艦隊之敗,是系統性之敗,雖然丁汝昌和年輕的管帶們駕駛著戰艦衝鋒在前,但在他們身後,是一個無法調和的官僚系統,這個官僚系統的慣性運作拖垮了北洋海軍,抹掉了北洋海軍的銳氣,而官場的傾軋,更將這支艦隊推向深淵,難以翻身。

應該說,在北洋海軍提督的這個位置上,當時沒有人會比丁汝昌做得更好。

日人繪製的丁汝昌在寓所內服毒自殺的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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