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這次沒能送你回家

午夜計程車，不載生客，只載遊魂。

每一程路背後都會有一個故事。

1

天色已晚，剛剛下班的人們趕在回家的路上，而我卻發動起車子又一次穿梭在了這夜裡。

雲山道18號，這次不是有乘客，而是有顧小西。

剛拐進雲山道，我就已經看到她了，簡簡單單的裝扮，鼻樑上依舊是那副黑框眼鏡。

我將車停在了她的身旁。

「這麼早就下來了。」我搖下了車窗。

「是你太晚了。」

「好吧，上車。」

她上車後，我再次發動起了車子。

「你叫什麼名字，昨晚忘記問你了。」她望向我。

以前還真從來沒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可就算有人問又怎樣，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叫什麼了。

「忘了。」

「你連自己的名字都能忘？」她睜大雙眼望著我，接著又問，「那你是怎麼死的？」

「也不記得了。」

我已經記不清楚幫他們載了多少靈魂，也記不清楚看了多少人的故事，更記不清楚我從哪裡來，又叫什麼名字。

「你既然可以載其它靈魂走過他們來時的路，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走一遍你來時的路。」

吱~~~茲~~~

我忽然踩了剎車。

如果沒系安全帶的話，我倆現在可能已經在車外面待著了，我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她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呵呵。

2

「喂，你要踩剎車時能提前說一聲嗎？」她沖我皺了皺眉。

「你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也許我真的可以回去，我也正好想看看我是怎麼來這兒的。」

「那還等什麼呢，出發！」她催促著我。

我調轉了車頭，想回到過去，就得與這個世界逆行。

車窗外的景色已經開始變化了，葉子由綠變黃，然後落在地上，這特別像一個人的一生，看似漫長卻極其短暫，可還是有那麼一些人直接跳過一兩個季節選擇提前落在地上。

車速忽然變慢了，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原因，車窗外的空間也開始扭曲起來。

「你確定要回去?」我耳邊傳來一個厚重的聲音。

「是的。」

「看來你的執念還沒被我完全消除掉，你要記住你這次回去會付出一些代價的！」他喝道。

我停下了車。

「怎麼了，你剛在和誰說話?」顧小西疑惑地望向我。

「沒事，走吧。」我又發動起車子。

我已經是個遊魂呢，我還怕什麼，人會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可鬼魂不會。

這時窗外的世界已經變得正常了起來，我繼續向前駛去。

不久，車速又慢了下來，我知道我停留的地方到了，我將車停在了路邊，下車後我發現這個地方是一所醫院。

3

「你難道是一個醫生?」顧小西問我。

「不知道。」

「先進去看看吧。」說完她便拉著我走了進去。

剛走進醫院大廳，一股刺鼻的消毒藥水氣味便朝我們襲來，我向來不喜歡這種味道，更不喜歡來這種地方。

「301病房。」那個聲音又出現了。

聽完後我馬上朝三樓走去。

「喂，你去哪兒。」小西在後面沖我喊道，我這才想起她。

「跟著我。」

「等等我，我是個大活人，會累的！」她沖我抱怨。

上了三樓後，我發現我身上開始出現了些悲傷的情緒，可我一個鬼魂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我與302病房的距離就幾步，可我每走一步，悲傷就會加深一次，已經到這了，我可不會退步，我強忍著這種悲傷走進了病房。

這裡的一切都顯得那麼肅穆，白色的牆，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病床上還躺著一位臉色蒼白的女孩。

小西忽然對我說:「你哭什麼?」

「我怎麼會有眼淚那種東西，你別鬧了。」

「真的，沒跟你鬧！」

她嚴肅的表情不像是跟我開玩笑，正在這時一位婦人走了進來，我看了她一眼，年齡48，可她眼角的皺紋和那一臉的滄桑感使她顯得特別蒼老。

「你是小敏的朋友?」

「對，我們是小敏的朋友。」顧小西撒起謊來臉真的不紅。

「笨蛋，她看不見我。」我提醒她。

「我這腦子。」她拍了拍自己的頭。

婦人給小西拿過來一個凳子讓她坐。

「謝謝阿姨，阿姨，小敏這是怎麼了，我剛從國外回來，不太清楚情況?」

「車禍，已經在這躺了快兩年了。」提起這件悲傷的事時她並沒有掉流淚，也許她的眼淚早就已經流枯了。

「她會好起來嗎？」

「醫生說這輩子應該就這樣了。」

聽完這句話後小西沒再敢多問什麼。

「要是我先走了的話這孩子可該怎麼辦呢?」她自顧自地說。

「走吧。」我對顧小西說。

「阿姨，我還有點事，改天再來看你和小敏。」小西聽到我的話後起身離開了板凳。

「嗯，好，孩子，謝謝你來看小敏。」她送小西出了病房。

我們走出醫院後回到了車上。

4

「小敏可真可憐，你有什麼辦法能救她嗎？」小西的同情心開始泛濫了。

「死亡就是最好的辦法。」我冷冷地回她。

這的確是一個最好的辦法，她現在和死人的唯一區別就是心還在跳。

「你怎麼這麼冷血！」

「不是我冷血，這是她母親心底最希望的。」

「怎麼可能，肯定是你騙我的！」

我沒再搭理她，她是不會懂的，從我看到她母親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到了，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有這種想法，可這就是人褪掉一切後顯示出來的人性，不過是善意的還是惡意的我就分不清了，人性難測。

車子繼續向前行駛，我仔細地看著窗外的風景，因為這是我的路，我一眼也不想錯過。

這次車停在了一棟辦公樓下。

5

「下去看看吧。」小西打開車門走了下去，緊接著她又激動地朝我說：「你快下來，我看見小敏了。」

我連忙下車，我想這個姑娘絕對會與我有什麼關聯。

下車後，我看到從辦公樓里走出來的人的確是小敏，出來後她徑直朝一輛白色本田走去，我們也跟了過去。

咣！咣！咣！

「是滴滴嗎？」小敏敲了敲車窗玻璃。

「是的，上車吧。」司機搖下了車窗。

「是你，那個司機是你！」小敏又激動地朝我說道。

原來我活著的時候就是個滴滴司機，呵呵，當司機的命！

「小姐，我可不可以和你拼車，這地方打車真不容易。」小西跑上前對小敏說，帶上這丫頭真是對的，鬼主意真多。

「你去哪兒？」

「你呢？」小西反問道。

「菲林路。」

「太巧了，我也是。」這也可以，真有她的。

「好吧，上車。」小敏爽快地答應了。

他發動起了車子。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他忽然朝小敏說道。

我搭訕的借口竟然會這麼土，我懷疑這個我可能是假的。

「還真挺眼熟的，對了，你是不是在三樓的證券公司上班？」小敏說。

「你在二樓的出版社上班吧。」看來他還真見過小敏。

「這真太巧了，你好，我叫小敏。」

「我叫陳澤，你就叫我阿澤吧。」

「好」

………

到地方了，他們互留了微信後小敏就下車了，我也讓小西在下個路口下車了。

「你怎麼呢？」我看了一眼小西，發現她有點不太開心。

「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我什麼時候沒和你說話？」我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說的是車裡的那個！」

「他不也說了句小姐你到地方了嗎？」

「你滾！」

也真是奇怪，他還真沒跟小西說什麼，可能小西沒阿敏漂亮吧，呵呵。

6

「上車吧。」我對小西說。

「車不是停在那個地方了嗎？」

「你可真是笨，那是你們活人的那種車嗎？」

「好吧好吧，我笨。」她賭氣地坐在了后座裡面。

我發動起車子，這次開了沒多久車子就自己停了下來。

下車後我發現還是在那個時間段，還是在那個地點，我還是坐在那輛本田裡。

小敏出來了。

「又是你！」

「要不說巧呢，上車吧。」

我怎麼懷疑我是故意在那兒等著的呢，我活著的時候還真有點賊，呵呵。

「你在車裡待著，我去看看。」我對小西說。

「為什麼？」

「難道你還打算拼車嗎？」

「好吧，那你可要把你聽到的見到的全部告訴我。」

「行行行，趕快上車吧。」說完我就跟著小敏上了車。

「今天怎麼這麼晚下班。」他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小敏。

「加了一會班，你也真行，上完班還跑滴滴。」

「下班回家也是一個人，還不如出來掙點油錢。」

「你沒女朋友？」

「還沒遇見一個合適的。」

「是你眼光太高吧，呵呵。」

………

到地方後，小敏朝他揮手說了句晚安，就因為這句晚安，他激動得恨不得把方向盤都給吃下去。

7

我活著時怎麼會是這個熊樣。

我又一次回到了車上。

「怎麼每次車都停在這！」小西朝我抱怨道。

因為連續幾次車都停在了這，所以小西只能眼巴巴看我跟他們上車，自己則孤零零地坐在我的車裡。

跟了幾次，我發現他和小敏的進展雖然不大，但是小敏開始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了。

這一次車又停在了這，於是我又跟著小敏上了車。

「每次都是你，你是不是故意在這等我的。」小敏笑著問他。

「沒…沒」

真丟人，喜歡就喜歡唄，怎麼就這麼慫呢！

「看來你是想做我的私人司機。」

「真的可以嗎？」他有點意外。

唉，他也就這點出息了。

「不過你先要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每天晚上是不是都在這特意地等著我。」

「我…我」

他結結巴巴的，我看著都著急，忽然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又呼了出去，原來是為了調整緊張的情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和武俠小說里的人物一樣，要發什麼功呢。

「第一次和你真的是偶遇，可後來就是，就是特意的了，我已經習慣了每天晚上送你回家，也習慣了在這段短短的路程中聽你的喜怒哀樂，我每天最開心的事也就是在晚上和你一起走這段路。」他低了低頭，又接著說「現在我什麼都跟你說了，那你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能做你的私人司機嗎？」

你可終於開口了，終於不用再讓死了的我替活著的你著急了。

「你這算是表白嗎？」她笑著望向他。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那開車吧，我的私人司機。」

「收到！」他興奮地發動起車子。

「喂，你的手放哪兒呢，好好開車！」

呵呵，他還真出息了。

8

接下來的幾次車還是停在這個地方，不過現在他們已經變得密不可分了。

「說，你笑得這麼開心是不是看見什麼有趣的事呢？」回到車上後，顧小西質問著我。

「沒什麼，沒什麼。」

「好啊你，我不管，這次我也要跟著去。」

「好吧，那你就繼續用你的那一招吧。」

小敏下班後和往常一樣走向了那輛白色本田。

「你好小姐，我可不可以和你拼個車。」她和上次一樣跑了過去。

「是你啊！」小敏還記得她。

「恩恩，我也去菲林路。」

「不好意思，今天我不去那兒呢。」

「為什麼，你家不是在那兒嗎？」

「可我男朋友的家不在那兒，不好意思我們要先走了。」小敏拉起了他的手尷尬的沖小西笑了笑。

小西聽到這句話後，怔怔地望向我。

「這個…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我非常想笑但我還是忍住了，畢竟是我的錯。

「陳澤！」她忽然喊了聲我的名字。

就在這一刻，我腦海出現了一個畫面，我的車會忽然失控衝出道路，我的身旁還有小敏。

「攔住他們，快！」我朝小西大喊道。

小西看到我緊張的模樣後，沒再多問什麼就直接攔在了車前。

「讓他們今晚別開車，不然他們都會死的！」我對小西說。

顧小西睜大了眼睛望向我，但她還是沒問什麼。

「小姐，你還有什麼事嗎？」小敏搖下了車窗。

「今晚你們不能開車，不然你們都會死的！」

「小姐，就算我們沒載你，你也不用這麼咒我們吧。」說話的是那個傻乎乎的我。

「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可他們還是發動起車子走了。

「他們走了怎麼辦，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來呢？」小西回過頭問我。

可現在我沒時間跟她解釋那麼多，我一轉身就到了他們車子里。

9

「我這月的工資已經存在卡里了，等到下個月就可以付那套房子的首付了，我終於可以給你一個家了。」他對小敏說著。

「我說我要嫁給你了嗎？」

「你不嫁給我的話以後打車可就要花錢了，呵呵。」

「也是，可我還要再考慮考慮。」

聽到小敏的這句話後，我的右手開始在小敏身上不老實起來，小敏的身體特別敏感，她已經被我撓得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你把手拿開我就答應你。」她笑著朝我求饒。

吱～砰！

車子已經側卧在了防護欄邊，玻璃渣和零件散落在了一地，地上那鮮紅的血此刻似要吞噬我一般，我伸出雙手想要救她離開，可我卻什麼也觸不到，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面前慢慢地死去。

為什麼會這樣，我下個月就可以給她一個家了，不久我也就可以和她結婚了！

難道命運真的善妒！

忽然我周圍的一切變的扭曲起來，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出現了。

「你應該全部想起來了，我沒想到你死了後還會有人再叫你的名字！」原來我記憶的開關就是活人呼喊我的名字。

「當初我答應了你，我會用我死後的一切來換她的一條命，可她現在為什麼還會躺在醫院裡，你不講信用！」

「我是答應你了，而且她的命不是也還在嘛。」

「她現在每天躺在病床上什麼都幹不了，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這就是她的命，她本來已經死了，她的故事也已經在這個世界完結了，可你偏偏要用自己靈魂的記憶和執念來換她的一條命，所以她現在就只能以這種狀態活下去了，你不是讓那個有著陰陽眼的女孩去攔他們的車了嘛，可結果是怎樣你不也看到了，你根本就無力回天，那些已經發生的事我們永遠也無法改變！」

原來一切都是早已註定的，是我錯了。

「你現在知道要怎麼做了吧，那就是你要付出的代價。」

「我知道。」

我回到了車上，顧小西已經睡著在車上了，我送她到了她家樓下。

「喂，你家到了。」我搖醒了她。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到底發生了什麼？」

「別問了，快回去休息。」

「嗯，那你路上小心。」她知趣地沒在問我。

看著小西上樓後，我又一次發動起車子，我要為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

到地方了，計程表也亮了，26。

她從醫院走了出來。

10

「上車吧。」我打開了車門。

「阿澤，怎麼會是你？」

「我不是什麼阿澤，趕快上車吧。」她什麼都記得，可我不能認她。

她和以前一樣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你已經死了，還要不要再去看一下你的親人。」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她。

「我知道，也許我兩年前就應該死了，我也沒必要再看他們了，我不想再看見他們為了我流眼淚。」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現在我只想送她去應該去的地方。

「阿澤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還是不死心地問道。

「我說了我不是什麼阿澤！」

「好吧，那我可不可以給你講講我的故事？」

我沒搭理她，也沒敢看她。

「你不說話那我就當你同意了。」

我還是沒理她。

我從小學習就很好，親戚朋友都特別羨慕我的爸媽，後來我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大學，大學期間我談了一次戀愛，可後來因為一句不合適就分手了，大學畢業後我到了一家出版社工作，那兒的工作雖然很累，但我幹得很開心，畢竟是我喜歡的事，

再後來我遇見了一個傻乎乎的男人，他在我們樓上工作，他每天晚上都會在我們樓下等我下班，然後以滴滴司機的名義送我回家，這些我其實都知道，後來我也告訴了他，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每次叫滴滴時都會看看是不是他的車，如果不是，我會以各種理由退掉訂單，你說我們是不是都挺傻？

她笑著望了望我，可我沒回答她，現在，我顫抖的雙手已經握不緊方向盤了。

「後來我們就在一起了，還是我逼他開口表白的，他就是個笨蛋，可我就喜歡他那傻乎乎的樣子，從那以後我們白天會一起上班，晚上也會一起回家，他說要給我一個家，還說會娶我，可他後來卻不見了，對了，你猜，他去哪呢？」

她的終點到了，我停下了車。

「到地方了，下車吧。」我冷冷地說。

「好吧。」她打開了車門，走了下去。

我也下了車，也許我還想在最後好好地看她一眼。

我看著她一步一步的朝那片光走著，忽然她停下了腳步，回過頭望向我。

「阿澤，我已經把我的全部都告訴你了，可直到這最後你還不想對我說點什麼嗎？」

我的眼淚開始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這次我感覺到了。

「對不起，這次沒能送你回家。」我還是沒忍住。

「我就知道你沒忘記我，別哭了，你掉眼淚的樣子特丑。」

「嗯」我哽咽的應著。

「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說完這句話後她笑著朝我揮了揮手，然後轉身走進了那片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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