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仙 錦鯉鎮
水裡的空氣，是你小心眼和壞脾氣
Jan. 29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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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歌曲《我是一隻魚》
下著雨的錦鯉鎮就像一個巨大的玻璃水缸，而在交錯的街道里往來的行人，像是一條條記憶只有七秒的魚一樣，沒頭沒腦倏忽而過。
藍鯉就這樣橫衝著直撞上一個胖子，那便便大腹將他懦小的身子彈開，一屁股跌坐在路上的髒水窪里。
「走路看著點兒，小心胖爺揍你。」那胖子氣勢洶洶，揮舞著拳頭嚇唬他一番，便撐著傘拐到下個路口。
他擦了擦砸在臉上的雨滴和額頭上細密的汗，不顧身上全是糟糕的泥水抬腳便跑。
雨越下越大，天邊不時打了一個驚雷，聲音沉悶，像是人悶在被子里發出的嗚咽聲。街上的花傘迅速移動，之後又一個個消失在越發漆黑的街道里。
地板上全是濕答答的水跡和摻著泥土的腳印，一路從玄關延伸到客廳。
「藍鯉！和你說了多少次了要脫鞋進屋，你這孩子是不是找抽？」屋外頭女人尖著嗓子罵嚷，之後便聽見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像是在尋找什麼。
很快，在藍鯉將飼料小心撒入魚缸之後，女人便闖進來，拿著一個鐵制的衣架沖著他毫不留情地打下去。
手指扯破衣服，衣架的痕迹烙在白皙而瘦弱的皮膚上。他蜷縮在房間的角落，那裡是燈光的死角，常年滋生黑暗的昆蟲。
男人厚重的腳步就這樣踏進來，斜睨了一眼角落的藍鯉，哼哼著坐下大快朵頤。男人的腳印覆蓋他原來留下的，弄濕了才幹不久的地板。
女人又是一陣罵罵咧咧。
藍鯉將頭埋在彎曲的膝下，將那些不堪入耳的謾罵聲統統摒棄在耳外。
臂彎里的空間和角落一樣漆黑，雙眼早就習慣了漆黑的夜，而當這突如其來又意料之內的光亮游過來時，竟有一時的不適而眯起了眼。
那通體透亮的小魚兒在他身體曲捲起來的空間里游弋，時不時還有翕動的唇觸碰他的臉。藍鯉被它弄得有些發癢，小聲地佯裝怒斥：「紅鯉別鬧。」
說著，他抬起頭看著那在燈光下一邊用餐還一邊罵罵咧咧的兩人，躡手躡腳從角落爬到自己的屋裡。
那小魚兒也跟著他一道游進去，骨碌骨碌一頭扎進桌上的小水缸里，還濺起了幾點水花在桌前的鏡子上。
他利落貼過去，眼瞪如銅看著在小魚缸里游得歡暢的紅鯉問：「昨天你說錦鯉鎮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究竟是什麼秘密，今天能告訴我了么？」
那一尾紅鯉甩了甩如扇翼一般輕盈的尾巴，朝著他調皮地吐了幾個泡泡，又游出魚缸，游到桌前貼著的那一面巨大的鏡子里。鏡子裡頭便出現一個紅衣長發的可愛少女，她的眼睛漆黑如夜，皮膚白皙如雪，厚重的羅馬裙將細長的腿緊緊裹住，只露出一小段腳踝來。她不喜歡穿鞋，喜歡光著腳在鏡子里，或者在魚缸里跳來跳去。
「你真的想知道？」鏡子外站著的是藍鯉，而鏡子里站著的是紅鯉，無論是哪一面，房間的擺設、床帳的顏色、頭頂上掛著的燈籠樣式都一模一樣。而不一樣的，只是那站著的一人，和她身後四處自由遊動的小魚兒。
此刻的紅鯉在鏡子的裡面，爬上軟椅問他：「你真的想知道？」
藍鯉附身湊近鏡子，一臉堅定：「我真的想知道。」
「我告訴你，你會相信我么？」紅鯉眨了眨她那雙不管是人形還是魚身都很漂亮的杏眼。
藍鯉並沒有猶豫：「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相信。」
紅鯉歪著頭問：「為什麼呀？」
「因為……你是紅鯉。」
因為你是紅鯉，所以相信你。因為紅鯉是整個錦鯉鎮最聰明、最奇妙的女孩兒，這個世界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這時，房門被粗暴的推開，男人將頭探進來，對著他粗喊：「快點兒做作業，別沒事就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像個神經病！」
說完，「砰」的一聲就將房門狠狠地關上。
是的，除了他之外，沒有人能看見她。
他最大的秘密，就是知道紅鯉的存在。
他相信紅鯉，無論她說什麼。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見紅鯉的情景。
那天，錦鯉鎮和往常一樣下著綿綿的細雨，他站在教學樓出口處，看著灰濛濛的天不斷下著似乎怎麼下也不會停止的雨。那個時候的藍鯉，最大的願望是能擁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傘。
因為家裡只有兩把傘，而錦鯉鎮除了偶有的幾天陽光之外，都是雨天。
今年的藍鯉十六歲，十三歲的那年，他不小心將自己的傘弄丟了，母親笑著搖頭答應給他買一把新的。可三年過去，母親似乎忘記了這個承諾。而每當他提及買傘，換來的不是道歉而是火熱的巴掌。
從他十四歲開始，一切就變了。
當初的父親陽光上進，母親溫柔賢惠，從前那個幸福的家，在他十四歲的時候驟然轉變。就像被人按停了身上開關的娃娃一般，「啪」的一聲，他的生活翻天覆地。
他一頭沖入雨幕里，憋著一口氣跑到校外一個店鋪外的屋檐下歇腳。
雨還是滴滴答答下個不停，甚至比方才更大了一些，像豆子一樣噼里啪啦地砸在屋瓦上。
街上的行人步伐匆匆，舉著傘，或是頂著包擋雨。但藍鯉不一樣，他連濕漉漉的頭髮和淋濕的襯衫都不擦。反正都要濕的。
在頭上的雨順著前額的髮絲滴入眼睛的時候，他看見了那隻在街上歡快游著的小魚兒。
和藍鯉不同，那條小魚看起來格外喜歡雨天，在滿是大雨的街上游來游去，穿過一個個匆忙而去的行人，跳躍在一把把漂亮的花傘之上。
那小魚兒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停在他的眼前看著他。
「你是魚么？為什麼你能在天上游？」藍鯉藍色的瞳孔倒映出它小小的魚影。
小魚兒擺擺紅尾，在空中又游轉了幾圈，小嘴翕動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你叫紅鯉？」藍鯉竟然能聽懂它說的話。
小魚兒甩著尾巴一頭扎進他腳下從屋檐上滴落而形成的小水窪中，那水面上便立即出現一個面容可愛的少女。
「我叫紅鯉，你叫什麼？」水面上的少女問他。
從那之後，紅鯉就成了藍鯉在這個錦鯉鎮唯一的一個朋友。
在此之前，沒有人願意和藍鯉做朋友，因為他天生的藍色瞳孔，和所有黑色瞳孔的錦鯉鎮人不一樣。所有人都視他為異類，甚至是他的父母。
所以，在紅鯉告訴他「如果想要我一直陪著你的話，就一定要將身後販魚店櫥窗里的那一尾小紅魚買回去」時，他毫不猶豫掏出了辛苦積攢的所有零錢。
自此之後，他的生活不再只有打罵和冷漠，他開始會笑，會開口說有趣的見聞，甚至會和她開玩笑。
他就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但在其他人的眼裡，他卻變成了比之前還要異類的異類。
「整天對著鏡子自言自語，不知道腦子出什麼毛病。」
「下雨天也不打傘，還有說有笑的，不會真的是神經病吧。」
「看著地上的水窪也能說話，真是病得不輕。」
這些他都不聽不管，他只要紅鯉在他身邊。就像掙扎在浩瀚大海之中的落難者一般，他緊緊抓牢紅鯉這根救命的浮木，牢牢地倚靠著她。
紅鯉告訴他許多有趣的事情，告訴他錦鯉鎮以外的世界是什麼樣的，告訴他許多動人潸然的故事。
藍鯉也問過她，她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能它能在空中遊盪，還能變成人的模樣在鏡子里、在水窪中，一切能反光的地方同他說話。
紅鯉回答他，說她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和他獨一無二的藍瞳比起來，她平凡極了。
他又問，既然她是人為什麼會變成魚的樣子？
紅鯉只說，因為你希望我是魚，我就是魚。
藍鯉有些不明白，但他並沒有追問下去。比起追究她究竟是魚還是人，他更願意聽她說那些稀奇古怪的見聞和故事。
一天晚上，紅鯉突然和他說起了錦鯉鎮。她說她知道錦鯉鎮的一個秘密，一個巨大的秘密。
藍鯉十分好奇，追問她是什麼。但這個時候，紅鯉卻猶豫了，她什麼也沒說，就消失在鏡子里。連小魚缸里也沒有她的身影。
藍鯉並不著急，這是紅鯉為數不多也需要自己小空間的時候。藍鯉就坐在鏡子前，靜靜地等著等著，漸漸睡去。
直到今晚。
今晚的錦鯉鎮沒有下雨，溫柔的月光通過窗子照進來，把紅鯉那一襲漆黑漂亮的長髮照的愈發亮起來。
他說：「因為你是紅鯉，所以我相信你，無論你說什麼。」
紅鯉也湊近，看著他好看的臉：「你不是一直都奇怪，為什麼從十四歲之後，你的家庭，你的朋友，整個錦鯉鎮就像一瞬間變了一個樣。相愛的父母變得相互討厭，友好的朋友變得彼此厭惡，和善融融的錦鯉鎮，變得不再友好起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安靜而緊張地看著鏡子里的紅鯉，小嘴一開一合說著那些他藏在心底的話。
他從來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因為沒有人會相信。他的父母不會相信曾經他們還相互深愛，他的朋友也不會相信他們曾經和他是最要好的友人，而這個錦鯉鎮的所有人，也不會相信曾經的錦鯉鎮像是個世外桃源，人們總是慈眉善目，總是樂於助人。
「你覺得不覺得，在你邁進十四歲的那一天，好像有人將你原本的生活倒了過來。就像將一面鏡子倒過來一樣，雖然鏡子里的你還是你，黑的是黑的，白的也還是白的，但是很多感情全都相反了。」
那一刻，他瞪大藍色的眼眸，眸里的紅鯉平靜如常。而他的心裡，卻閃過許多破碎而凌亂的畫面。
「你還記得你十三歲的最後一天，發生了什麼么？」
「為什麼所有人都忘記了，而你還記得他們曾經的樣子呢？」
鏡子發出一陣沉悶的響聲，藍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著鏡子的四角出現的幾道狹長裂痕。
「整個錦鯉鎮就是一個巨大的玻璃魚缸，裡面所有生活著的人只不過是魚缸里各自游弋的魚。而魚，每過七秒記憶就會消失。」
紅鯉在鏡子的另一面摸著桌前的小魚缸，並拿起桌上的飼料，丟了幾顆進去。藍鯉這邊的屋頂便突然掉下了幾顆魚食。
「而魚的一秒，相當於人的一年。所以，每隔七年，你們的記憶都會被大自然固有的規律消除。」
「七歲之前，你是不幸的。但那時候你太小了，沒有任何印象。而七歲到十四歲是第二個七年，你是幸福的。而接下來，到了第三個七年，你二十一歲的時候，一切又會變得美好起來。」
「但那個時候，沒有任何人記得，他們曾經深愛，又曾經彼此憎恨。除了你。」
「為什麼？」藍鯉啞著嗓子問，像是身體缺乏某種因素而使得開口變得極為困難。
「為什麼只有你記得？因為你與眾不同，你是錦鯉鎮唯一一條藍色的錦鯉，你的藍色瞳孔可以不被鏡像迷惑，能看到最本質的真相。」
「這也是我為什麼買你回來的原因。」
「你買了我？」藍鯉微微抬起眼，似乎現在連抬頭這樣的動作對他而言都相當艱難。
「是啊，我不是魚，我也不生活在魚缸里。因為你才是魚，你才生活在小魚缸里。」紅鯉終於直白地說出她所知道的，錦鯉鎮最大的秘密。
藍鯉也終於明白，在他問她是否是魚的時候，她回答的那句話所代表的真正的意思了。
「因為你覺得我是魚，所以我就是魚。」
因為他藍色的瞳，是獨一無二的藍鯉，所以他將看到的紅鯉當成了魚。因為他的腦子實在無法解釋，為什麼會有一個漂亮的女孩兒在天上游，就像一隻魚一樣。
鏡子四角延伸過來的裂痕越來越長，聲音也越來越響。
「你別掙扎了，否則你會死的。」紅鯉有些著急。
但那鏡子里安靜的少年藍色的瞳孔中，迸發出無限的恐懼與絕望。
從他的眼神中，紅鯉讀出了一句話，他要打破這個牢籠。
「不要！」紅鯉尖叫著。
巨大的鏡子布滿了細密的裂痕，下一刻，碎片紛紛揚揚落下來。砸在她好看的長髮上，刺進她白皙的腳踝里，藏進她柔軟的身體里。
房門被急急推開，女人尖叫著，男人緊跟其後進來，將倒在鏡子碎片之中，滿身是血的紅鯉抱了起來。
「藍……藍鯉……」她躺在父親的懷裡，歪著頭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小藍魚，桌前的魚缸因為鏡子的倒塌而摔在地上，小藍魚就那樣離開了水，在滿是玻璃碎片的地面上掙扎的血肉模糊。「救……救它……」
沒人聽見她虛弱的聲音，沒人會去在意一條魚的生死。它就在那冰涼而鋒利的碎片之中，停止了掙扎。
它的鮮血，和著她的，混合在了一起。粘在破碎的鏡子上，遮住了鏡子裡頭，那美麗而善良的錦鯉鎮。
>>>完
來自：
我發誓
這次拖稿不是我
我是為了等磨磨
今天才拿到她的稿子噠
我們下期，還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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