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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答應我,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

今天的故事,是關於小露的。

小露是我兒時一個很好的朋友。

我確信我的圈子裡沒有人認識她,因為她早就已經搬家離開,去向無人知曉。

她不是我和誰的共同好友,她不是我的同學或者親戚,她住在我們家附近,在我認識的全部同齡人中,她只是我的朋友。

她的父親是個生意人,生意人遊走四方,小露也遊走四方。

她本來就跟隨她父親而來,她父親本就因著生意而來。

現在生意哪裡好做,他又帶著她和她媽媽去了哪裡,誰也不知道。

我覺得她很漂亮。

她很白,有著大大的眼睛,就像《快樂星球》里的冰檸檬。

我們一起追《守護甜心》,她喜歡扮成甜心方塊,我是甜心黑桃。

事實上我和她在一起玩耍的時間加起來可能也不足兩年,因為我在認識她的第二年就搬家了。

我給她留了我的電話,但電話響起時,另一頭總不是她。

後來我們不怎麼聯繫了,我偶然間回去,發現她開始看一個叫什麼公主的動畫,和她的鄰居一個人扮「海斗」(大概是男主角),一個人扮什麼公主。兩個人學著片子裡面的歌一起唱,根本不記得有和我一起甜心變身這回事。

我覺得很受傷,學會了新的甜心舞蹈之後也都是偷偷自己跳或者去學校和同學們一起,不總是想著什麼時候見面和她一起跳了。

哼,月詠幾斗比你那個什麼海斗帥多了!

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我拖著腳步挪過去,眼睛還看著電視里的仲天琪和夏之星。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爸媽都不在家,我穿著睡衣和拖鞋坐在桌子上接電話,旁邊放著一盆西瓜,腳懸空著一晃一晃,勾著拖鞋要掉不掉。

「喂——」

「阿爾,我和你說件事情,你誰都不能告訴。」

「嗯,你說。」我吃了一口西瓜,一粒一粒把吐出來的瓜子扔到盆里。突然意識到這個聲音好像是小露,剛想張口問她看了最近的真人守護甜心了沒有,笑著「唉」了一聲,就被打斷了。

「你答應我,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你跟我保證。」她頓了一頓,又加了一句:「你媽媽也不行。」

對話那頭的語氣很嚴肅,直覺告訴我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關掉了電視。

「我保證。」我說。

「你發誓。」

「我發誓。」

她突然哭出來。

我拿著電話不知所措,拖鞋掉在了地上。

我剛想安慰她什麼,她張口說:「阿爾,我昨晚看到我媽媽和我不認識的一個男的抱在一起。」

空氣突然安靜。

那時候我們應該只有四五年級,但我們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說不出話來,絞盡腦汁往好的方面想。

「昨天晚上我上床之後覺得渴,下樓去倒水喝,就看到我媽媽和一個男的抱在一起。我爸爸不在家,好幾天之後才回來,我不知道怎麼辦,你說我應該怎麼辦。我覺得我應該告訴我爸爸,但是我好害怕他們離婚,我媽媽老是和我爸爸吵架,我覺得他們要離婚了,你說怎麼辦。如果離婚了,我肯定要跟我爸爸,但是我媽媽怎麼辦,我又捨不得我媽媽……」

她哭得抽抽搭搭,到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

她的話顛三倒四,我聽了一會兒才知道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張口就說出一句很蠢的話:「萬一那是你舅舅呢?」

她一邊哭一邊說:「我怎麼會不認識我舅舅呢?」

「說不定是那種遠方親戚呀,可能是晚上來投奔你們的!」

「那為什麼他白天就走了!」

我說不出話來。

因為我們心裡都清楚。

她什麼都知道,我也什麼都知道,她想聽些什麼,我想做些什麼,但是我們心裡都知道。

對於我們來說,這件事就好像天塌了那樣沉重。

我默默聽著她哭,她哭著哭著收住了聲音:「我媽媽快回來了,沒想好攤不攤牌之前,我不能讓她我看見了,我掛了。」

電話里傳來「嘟嘟嘟嘟」的聲音。

我現在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最讓我難受的,是她最後突然收住的那一下。

明明那麼委屈了,可是就連哭,都要算著時間的。

小露的媽媽是一個美人。

說話溫溫婉婉,做事妥妥帖帖。

她的頭髮總是很整潔地盤起來,她的衣服總是非常優雅。

每次見到她,都可以聞到她身上的香氣。

夏天的時候,她會穿有紗的裙子,輕盈得像霧。

冬天的時候,她不穿笨重的棉襖,她穿一身簡潔的大衣,露出修長的腿。

她身上的首飾總是剛剛好,不像路口小賣部的阿姨穿金戴銀的俗氣。

小的時候,去小露家玩的小夥伴們,都很羨慕她有這麼漂亮的媽媽。

她媽媽也總是把小露打扮得很漂亮,當我還穿著短袖短褲在太陽底下鏟蚯蚓喂鳥的時候,小露已經開始用起了防晒霜。

我和小露偷偷玩過她媽媽一柜子的瓶瓶罐罐,我們用她媽媽不要的幾盒彩色格子畫畫。

我媽媽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她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幫我挑選市場里最好看的衣服。她覺得多吃蔬菜水果就是最好的保養,化妝台上她高高低低的瓶子可以用一隻手數過來。

小露媽媽總是會說:「家裡這麼亂,真不好意思哦。」然後她就上樓,一樓留給我們瞎鬧。

其實除了房間里亂一點,一樓的大廳還是蠻幹凈的,就是東西多了點。

不過我沒見過她的爸爸。

她的爸爸好像總是在外面做生意。

我坐在桌子上,想了很多東西,吃了一塊西瓜。

我也沒有打開電視,我就獃獃坐著,等媽媽下班回來。

門「咔噠」開了,媽媽回來了。

我跑到門口,叫了一聲:「媽媽。」

但是我答應了她,什麼也不能說。

我只好說:「媽媽,我想吃蛋羹。」

「中午吃過了,明天再給你弄,今天晚上吃別的。」

我看著媽媽走進了廚房,心裡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什麼,我現在也說不出來。

那是我和小露最後一通,也是唯一一通電話。

我們許久不見面,只有那一通電話。

那一通電話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我不知道她最後有沒有被她媽媽發現。

我也不知道她最後和爸爸說了沒有。

我們再也沒有交集。

過了不知多久,我聽爸爸說,她們一家搬走了,好像要南下。

我試著旁敲側擊,似乎在爸爸眼裡,她們一家沒有什麼變化。

後來我再經過原來住過的地方,原來灰撲撲的老房子全部都拆遷了。

在原有的老梧桐樹旁,建起了新的樓盤。

貼著的廣告標語莫名讓我想到「金碧輝煌」四個字。

我們的痕迹,全都不見了。

路口老闆娘的小店還開著,但是她已經不再戴金戒指和金耳環了。

她手上的碧色鐲子碰著櫃檯,偶爾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也不再想吃幾毛錢幾個的爆炸果汽糖了。

後來我看《安娜·卡列寧娜》,開篇說:「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幸。」

我念了出來。

媽媽說:「你在看《安娜·卡列寧娜》嗎?」

我沒有回答她,我說:「媽媽,這句話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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