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項金獎提名《誘僧》:「色」毀了你的修行,還是成就了你的人生?
我們每個人都有慾望,我們每個人都有夢想。
除非生下來就在廟觀,不然的話,我們要滿足慾望、實現夢想,走得第一條路,必定是紅塵。
我們在紅塵中追逐、競爭、掙扎,直至幻滅……
這時我們開始懷疑自己,我們開始喝心靈雞湯,我們開始祈求神佛,我們嘗試在另一條路上找回自己:那就是出世。
絕大多數人終老一生,都在這兩條路上走來走去,時而放縱慾望,時而壓抑它;時而追逐夢想,時而放棄它,卻極少有人能在踏遍這兩條路後,看見兩條路背後一致的「道」,而這時,才是真正放飛夢想、解脫束縛的開始。
著名作家李碧華筆下的《誘僧》,其男主角石彥生經歷過兩次「色誘」,走進過兩座寺,可以說當他走入那無山無門無佛像的第二座寺廟時,他才看見了曾經在兩條路上掙扎的自己。
——素說
《誘僧》海報
石彥生曾是大唐太子身邊的護衛將軍,是十九公主紅萼的至愛,在「紅塵」這條路上,「一品將軍」、「皇門駙馬」帶來的名望、權勢曾經 都在等著才高八斗的他。
結果呢?一場玄武門事變,將在母親面前誓言選擇「仁義」的他定義為殺兄君王李世民的「叛徒」,於是夢想破滅。
無奈之下,他選擇了「出世」這條路,在一座莊嚴宏偉、佛像林立的寺廟裡,他帶著手下持戒、打坐、念佛、修禪......
結果呢?卻經不住紅萼公主一誘,下了山被告了密,紅萼公主為他死了,手下為他全部喪命,生不如死的他偏偏活了下來。
左:石彥生將軍圖 右:石彥生出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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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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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路可走的石彥生來到了每二座廟,見到了一位衣著破爛、滿嘴髒話的老和尚,而這位老和尚不拜佛像,不念經文,不燒高香,每天只求好好睡覺,好好吃飯。
石彥生來到第二座廟欲拜師父
萬分痛苦的石彥生找不到佛像去磕頭,找不到經文去誦讀,寢食難安。於是,他掏出了自己帶來的一個木魚,一本正經地「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石彥生敲木魚,被老和尚扔掉
可是老和尚跑了過來,一把扔掉木魚,怒斥:「吵死了,還讓不讓鳥兒睡覺?」
石彥生急了,他去搶木魚,老和尚卻命他:「去睡覺。」
石彥生:「睡不著!」
老和尚:「睡不著,就去找點東西吃。」
石彥生:「不想吃。」
老和尚:「不吃,肚子空,心不空。」
石彥生:「心靜不下來,很多妄念,怎麼辦?」
老和尚笑:「本來就是這樣。」
石彥生:「想忘記忘記不了。」
老和尚:「誰要忘記?」
石彥生:「我,靜一。」
老和尚:「靜一是誰?餓死了還有誰?」
一句話重重敲在石彥生的心頭,
一句話讓石彥生看見了在兩條路上掙扎的同一顆被慾望束縛的「心」。
老和尚質問石彥生
石彥生的慾望和夢想是什麼?
是對手霍達代表的「一品將軍」之權。
是紅萼公主代表的「皇門駙馬」之色。
他曾在「紅塵」中追逐他的慾望和夢想,就在觸手可及時,滅了;於是他轉向「出世」,開始借「佛」之力壓抑和轉移他的慾望和夢想,但痛苦只會更深、人生只會更無解。
出家,心就歇了?
實際上,石彥生的「心」從來沒有離開過皇城,從來沒有一刻不想當「一品將軍」,不然他就不會白天念經,晚上謀劃造李世民的反。甚至可以說,出家後的他「心」比以前更妄動了,因為他的「心」要證明他「仁義」的同時還要證明他才是真正的「一品將軍」。
過去的石彥生將軍
石彥生等人盤算如何造反
出家,就仁義了?
其實,從石彥生放棄出手救太子李建成時,他的「心」早已背叛了太子,而他後來放棄李世民給他的榮華富貴選擇出家,不過是他不敢背負「叛徒」的名義,不過是他不敢背叛母親臨死的誓言。
所以,他的母親才是真正的仁義之士,他的母親才是擁有「大智慧」的坦蕩君子,而他不過是個披著「仁義」的「小人」罷了。
石彥生母親自殺明志
出家,就是修行了?
石彥生穿僧衣,不過是要標榜他的「清白」;石彥生念佛,不過是要借「佛菩薩」求「仁義」,所以才會在「求之不得」時,揮刀向菩薩問罪。
石彥生怒砸佛堂
出家,就看破紅塵了?
石彥生在看見紅萼的第一眼就愛上了她,可他遠不如身為公主的紅萼來得「真」。他始終被名利所縛,失去地位後他更不敢帶公主走,可是他心裡從來沒有真正舍下公主,所以,紅萼一出現,他便下了山。
石彥生隨紅萼公主下山
紅萼的「第一誘」,是「色誘」,更是「紅塵之誘」,多少披上袈裟的出家人「心」卻從未出「家」。
因此,在第一座廟裡「修行」的石彥生,不過是「逃避被殺還要自命清高」的小人;不過是「想要名利卻求之不得,只好說不求」的偽君子。而這第一座廟,不僅沒有戳穿這些,反而讓他的「心」在「僧」字的掩護下,更加依賴,更加逃避,更加迷茫。
看電影,我們往往易覺知這是「真寺廟」下的「假修行」,但生活中,我們又有多少人正是在「信仰」的名下、在「修行」的名下,壓抑著慾望之心,卻又被它更深更緊地束縛呢?只是這樣的束縛太隱蔽了,它深深藏在「修行」的名義下,如果我們不看見這樣的「心」,便永遠跳不出這樣的「局」。
石彥生跪在黑夜中思索
石彥生是不幸的,武功蓋世、才貌雙全的他偏偏失去了一切;
石彥生又是幸運的,兩條路都走過仍舊失去一切的他,才懂得回頭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而老和尚的一句話讓他看見了一直在妄動的「心」。
當晚,石彥生闖進老和尚的屋子,大聲喊道:「參到了!餓死了,我和他們都一樣。我想作一品驃騎大將軍,我想出賣主子,這個心,和那些狗賊一樣,這顆心和他們一樣臟......」
石彥生看見自己的「心」
「路」從來都不是問題,「紅塵」和「出世」兩條路其實沒有區別。「心」才是根本區別。
從看見「心」的那一刻起,石彥生的修行才真正開始。
於是,第二誘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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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如果石彥生的修行沒有達到「見心」的層次,那麼「第二誘」根本都不會出現,因為這「第二誘」才是《誘僧》的核心,更是「修行」中真正難過的一關。
李碧華讓第一誘的女主角叫「紅萼公主」,這第二誘的女主角叫「青綬夫人」。
一紅一青,一姑娘一夫人,一公主一尼姑,一紅塵一出世,處處彰顯作者的用心。
左:紅萼公主 右:青綬夫人
青綬夫人出現的的時候,石彥生的第一感覺是「像」,青綬夫人太像紅萼公主了。
如果「心」真得在被「看見」的剎那就已停歇、就已「明心見性」,那就不會覺得「像」。所以石彥生即使見了心,離「不二善用」還很遠。
正如李碧華在原著中寫道:
「
所見皆為古人,所念皆為古人,如影隨形,所以才叫『像』。忘記了這個人,沒有這個人,『像』什麼呢?
」
「像」恰恰是「心」忘不掉;「像」恰恰是「心」放不下。
所以,青綬夫人一出現,儘管石彥生已經看到了自己那顆「心」,卻依舊無法阻止它妄動。
石彥生與青綬夫人
老和尚不願為青綬夫人死去的丈夫念咒往生,石彥生為她說情;
老和尚將草藥放在青綬夫人身上治病,石彥生卻看向青綬夫人的肌體;
老和尚並不願意為青綬夫人剃度,石彥生說他來剃;
石彥生為青綬夫人剃度
當青綬夫人的滿頭青絲在石彥生的刀下一縷縷瀉下,石彥生的心思已經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而更懂的,自然是青綬夫人。
青綬夫人
夜幕下,青綬夫人來到石彥生的面前,儘管石彥生口口聲聲拒絕,但正如李碧華的另一名句:「拒絕是世上三種最佳勾引方式之一。」
青綬夫人就在他的拒絕聲中,退去青衣,一步步走向他,直至一絲不掛;
石彥生就在自己的拒絕聲中,看著青綬,從外到內,從上到下,直至餓虎撲羊……
石彥生與青綬夫人
青綬夫人真得存在嗎?
不一定。
青綬夫人不過是石彥生心裡一直都在的深層「慾望」。
這樣的「慾望」,石彥生在紅塵追逐過、在寺廟裡壓抑過,卻從來沒有真正「面對」過。
而「面對」,才是「解脫」乃至「善用」的開始。
青綬夫人第二誘,石彥生又上了。
石彥生與青綬夫人
但這一次的「上」,是他放下所有期盼的一次真正的「面對」;
這一次的「上」,是他擺脫所有束縛的一次真正的「沉浸」。
對於紅萼,他有期盼,有憤恨,有壓抑,在種種束縛中從未真正面對;
對於青綬,他已無名無利無身份,才有了一次徹徹底底的放開,才有了一次完完全全的釋放。
唯有此,才能看見「誘」者終究是誰。
所以,通達的老和尚並沒有阻止。
當石彥生心甘情願被青綬夫人騎在身下,當他心甘情願被青綬夫人反縛住雙手,以為等待他的,將是下一輪的高潮時,青綬夫人原形畢露:
「大唐叛徒石彥生,現在我就取你命!」
說完,一口咬向身下的石彥生,意欲吞噬他。
青綬夫人慾殺石彥生
千均一發之際,老和尚趕到,將青綬夫人一棍斃命,然後笑著說:我以為是什麼呢?不過是野狼。
老和尚將青綬夫人一棍斃命
直到這時,石彥生終於醒悟,青綬夫人不是其他,就是自己內心的慾望,是被自己一直壓抑著的慾望,是被一直轉移卻最終逃不過的慾望。
人都是被自己的慾望吞噬的。
「誘」者是誰?有沒有一個「心」外的「權」或「色」在引誘我們?
「被誘者」是誰?有沒有一個「心」外的「身」被引誘?
故,「誘」從何起?又從何落?
石彥生終於醒悟
慾望從來不是我們的敵人,反而是我們的心要麼不停追逐它,被它所奴役;要麼是不停壓抑它,卻使它更強大;我們將自己與慾望對立,卻不知那慾望本就是自己,是既可以吞噬我們也可以成就我們的那顆「心」。
如何成就?從脫離身份束縛,脫離規則定義,坦然的、不帶一絲恐懼地去面對開始。
死去的青綬夫人
到此,石彥生才懂得老和尚早就讓他參的話:
老和尚:「滾啊,滾啊。」
石彥生:「滾到哪裡去?」
老和尚:「笨,這裡就是這裡,那裡就是那裡,還要用心去想,笨!睡覺時不睡覺,吃飯時不吃飯,真笨!」
從來沒有另一個世界叫「凈土」,從來沒有另一個世界叫「極樂」。你想去的那個不被慾望束縛的地方就在你的腳下,就在你真正面對它、懂得善用它的那一刻轟然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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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彥生終於靜一了。
從紅塵中的追逐慾望,到寺廟裡的壓抑慾望,再到老和尚指導下的面對慾望,石彥生終於靜一了。
而這時的石彥生,才可謂來到了修行的下一個階段:迷時師度,悟時自度。
靜一與老和尚
他與老和尚吃著飯:
靜一:這座廟以前是什麼樣的?
老和尚:忘了。
靜一:聽說這座石像原來在上面,口渴了下來喝水,喝飽了就上不去了。
老和尚:不是,它一直在上面,是水漲上去了,它喝了,就成了這樣。
靜一:有區別嗎?
老和尚(愣):吃飯時好好吃飯。
靜一:這是粥,不是飯。
老和尚:有區別嗎?(狂笑)
靜一與老和尚
狂笑後,老和尚知道自己可以放心而去了,他告訴靜一:"明天,要洗澡。"
第二天,他安安靜靜坐好,告訴靜一:
「我先走了,你早點過來啊,吃茶去。」
靜一看著老和尚坐寂
迷時師度,悟時自度。這時的靜一,已無依賴,更無束縛。
所以最後這一幕,便是象徵著石彥生「權」之欲的一品大將霍達來到破廟前,意欲殺死朝廷叛徒石彥生。
顯然,霍達就是另一個石彥生,是那個一直貪念著「一品鏢騎將軍」的石彥生。
只是這時的靜一早已不再是那個會被「慾望」束縛的石彥生,青綬夫人那一誘,已經讓他參透了。
靜一與霍達
靜一看著霍達,看著另一個曾經的自己,他坦坦蕩蕩,他輕輕鬆鬆。
在大火中,在弓箭下,靜一依舊有時間,有心情去照顧一隻受傷的小鳥。
靜一照顧受傷的小鳥
幾個回合,靜一便將霍達制服,但他給了霍達一個機會放手,霍達卻沒有放棄,反撲上來,靜一將之一斧斃命。
乾淨利落,只因心乾淨。
霍達被一刀斬殺
「吃飯時吃飯,睡覺時睡覺,死亡時死亡!」
說完這句話,就連那個無山無門無佛像的廟都已化為灰燼,或者說都不再需要,石彥生騎上白馬,走向天涯。
從此,無處不是紅塵,無處不是道場。
靜一離開化為灰燼的廟,騎白馬走向天涯
素 說
上下篇本就一體,此時應該回到上篇一開始的那個問題了:
「要實現慾望,怎樣走,才是人生正確的選擇」?
李碧華筆下的石彥生,讓我們看見:
是做不出正確的選擇嗎?
不是,是怕無論怎麼選都實現不了慾望罷了。
是找不到正確的路嗎?
不是,是怕無論怎麼走都丟失已有的罷了。
沒有所謂的「正確選擇」,作祟的,始終是一顆「心」。
沒有所謂的「誘」,誘者與被誘者,始終是自己。
正如李碧華寫在《誘僧》最後的那句話:
人那麼壯大,權位、生死、愛恨、名利......去動搖它。
權位、生死、愛恨、名利......那麼壯大,時間卻消磨它。
時間最壯大么?
不,是「心」。
當心空無一物,它便無邊無涯。
禪說電影
不一樣的角度看電影
本文作者:素說
版式:鴻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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