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花瓷》里的遇見

如果說方文山引領了流行歌曲的中國風，恐怕不會有人反對。順口說出來幾個：《青花瓷》《醉赤壁》《蘭亭序》《東風破》，歌詞富有節奏感、畫面感，韻腳清晰，朗朗上口。

這種風格的詞，方文山命名為「素顏韻腳詩」。所謂「素顏」，就是一張素麵朝天的純粹中文的臉，不使用標點符號、外國文字、阿拉伯數字、圖像等化妝品；「韻腳」則是每一行均須押韻，讀來朗朗上口如同歌謠。這樣具有東方神韻的詞作氣質清雅、獨樹一格。

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淡

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

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瞭然

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

釉色渲染仕女圖韻味被私藏

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你的美一縷飄散

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天青色等煙雨 而我在等你

炊煙裊裊升起 隔江千萬里

在瓶底書刻隸仿前朝的飄逸

就當我為遇見你伏筆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

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

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

你眼帶笑意

色白花青的錦鯉躍然於碗底

臨摹宋體落款時卻惦記著你

你隱藏在窯燒里千年的秘密

極細膩猶如繡花針落地

籬外芭蕉惹驟雨門環惹銅綠

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

在潑墨山水畫里

你從墨色深處被隱去

印象最深的當為《青花瓷》，方文山曾在圖書《青花瓷》中分享了他的創作歷程，一字一句運用得費盡心思，大有「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之感。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實則背後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查閱史料、對比斟酌、反覆吟誦，這才有了像是詩，又像是畫的《青花瓷》。

青銅器-汝窯-青花瓷

青銅器為國之重器，有斑駁的銅銹、難懂的銘文，方文山本打算用它來做歌名。用其厚重喻愛之堅貞，其艱澀喻愛之神秘，其滄桑喻愛之不易。但剛開始落筆便發現JAY這首曲子曲調溫柔可人，腦海里浮現的全是江南煙雨繾綣纏綿的畫面。一個大氣，一個靈秀；一個沉重，一個飄渺，氣質不符，只好作罷。

「後來選定宋朝時曾盛極一時的『汝窯』為歌名，主要原因是為它舉世無雙的珍稀度所震撼。因為戰亂的關係，以及釉料配方與燒制過程的窯變等因素，全世界現傳世的汝窯珍品竟只有70餘件，堪稱國之瑰寶，彌足珍貴。」

純正的汝窯只有一種「天青色」，雅緻清麗，再無修飾，有點類似現在的「性冷淡風」，雖然質樸耐看，但用來形容愛情的飄忽不定、纏綿悱惻遠遠不夠。但凡是經歷必有收穫，方文山在找「汝窯」資料的過程中，收穫了一句啟發靈感的「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最終，這句話成就了《青花瓷》副歌第一句：天青色等煙雨。

幾經轉折，歌名才確定用初燒於唐代，至今已綿延一千多年為中國早期最具代表性的外銷藝術品——青花瓷。意境美、名字美，和曲調的悠揚婉轉渾然一體，用來比喻愛情的百轉千回也恰到好處。

緣何選芭蕉

正如方文山所言，芭蕉一直是詞人所愛，李煜《長相思》里有「秋風多，雨水相和，簾外芭蕉三兩棵，夜長人奈何」；李清照《添字採桑子》中「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還有蔣捷《一剪梅》里的「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詞里有芭蕉的出現，總伴隨著風雨、愁緒、流年。於是在《青花瓷》中，有了「門外芭蕉惹驟雨，銅環惹銅綠」。

再說「惹」字

惹字是方文山從六祖慧能那首著名的謁語：「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中得到的體會。他說，惹的語境更為強烈，沾與染只是一種與他物接觸的用詞，但「惹」字卻有不請自來的招惹之意，主動性很強，比較具侵略與戲劇性。

也因此，他用「門環惹銅綠」，而不用「門環染銅綠」；用「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惹了你，也不用「而我路過那江南小鎮遇見你。因芭蕉與門環都是靜態的實物，只能被動的等待驟雨，等待歲月侵蝕後慢慢氧化的銅綠；但人稱代名詞的「我」卻跟芭蕉與門環不一樣，因為「我」是可以自由移動的，於是我偶然間經過江南小鎮邂逅「惹了」你，並不是被動的等你，而是主動的去認識你。所以雖然同樣都是用動詞的「惹」，但其主動與被動性卻迥然不同，而且在這段詞里他一連用了三個「惹」字，字義相同，用法卻不同，饒富趣味。

看到這裡，想到賈島的「僧推月下門」和「僧敲月下門」，這也正是推敲一詞的由來。雖然時空流轉，然而古代詞人和現代詞人「咬文嚼字」的精神一點都沒變。前人留下的詞作常常被我們創新再造，遣詞造句的手法會有所改變，而千百年來不變的，是對於情感的訴求、愛情的追逐、美好的期盼。這樣看來，彷彿多少年後的今天，我們又和古人仿若再見。

部分文字來源於方文山著,《青花瓷》:作家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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