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三柱祭羅公——深切懷念我們的羅時法老校長
陳壽江
羅時法在任時及他所作的報告。
編者按:我的一位同學來微信,說陳壽江老師要我的聯繫方式,並把他的聯繫方式也給了我。陳壽江老師是我進修中文專業時的班主任,因為我幾乎沒有去上過幾節課,所以聯繫得比較少,已經有超過20年沒有聯繫。對於他的來信,我是有點驚訝,並且有深深的愧疚。於是我給他打了電話。他在電話那頭用數十年未變的福泉話告訴我說,我當年寫了一篇關於羅時法校長的短文,他當年看到羅時法校長剪存在他的剪報本里了。甚至連其中的很私人的細節,陳壽江老師都清楚。
當晚回到家中,我把自己三大本的作品剪報找出來,一一翻閱,希望能找到寫羅時法先生的那篇文章,可惜,我失望了。晚上,我加了陳老師的微信,他給我發來他最近寫的關於紀念先生的已經在當地報紙發表的文章。我細細讀來,很多久遠的往事又浮現在眼前……
我們談了好久,陳老師問及我對羅時法先生的看法,我只能把零零碎碎地回憶片斷告訴他:羅時法先生是家父的舊友,一起在搞四清的工作組中相識;他總是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當年他和副校長周永華老師騎著自行車歷時一個多小時,從惠水縣城到我工作的三都鎮中學來看望我;過後不久,我收到他寄來的武漢大學招收插班生的招生簡章;畢業後我曾經數次去過他位於都勻一中的家看望過他;他是一個幾近完美的人……點點滴滴,都藏在記憶深處。
編髮這篇稿件,一是對陳壽江老師的一個回應,二是也借他的文章,緬懷已經離開我們的羅時法老師。
羅時法老師,我永遠的老師,永遠的師表。
羅老師,願您在天之靈得到安息!
羅時法老校長離世已兩年多了。獲悉他去世,我趕去殯儀館,直奔他靈前欲焚香化紙,以表哀思。可當時正是家祭,一直沒有機會。便去找接禮處,幫忙辦喪事的人答覆說喪家不收禮。從殯儀館回來後,我曾多次想寫一篇紀念老校長的文字,但一直未動筆。大概兩個多月後,在一個朋友家的婚宴上,我見到黔南師專五年制英語專科班的金學美,她現在是黔南師院外語學院的教師。席間說到剛走不久的羅校長,她說羅校長生病期間,五專班曾有部分同學去看望,羅校長還問起五專班同學的工作、生活情況,一直牽掛他們,和他們感情可深啦!聽了金學美的敘說,我深感確有寫一點紀念文字的必要,可後來還是沒寫,能為自己開脫的理由是不寫比寫好,心祭足矣!去年九月中旬,王聖強先生約我茶敘,談起羅校長,有說不完的話。他也認為羅校長很值得一寫,當面一再鼓勵我寫,之後又多次催促,我答應了他。
羅公時法先生,江西南昌人,1936年1月23日生於江蘇南京,2015年3月7日卒於貴州都勻,享年80歲。1984年11月任黔南民族師專校長至2000年1月,是黔南民族師專辦學歷史上任職時間最長的校長。
黔南師專是副廳級事業單位,上世紀80年代初期,新四軍出身的一位學校主要負責人接到縣處級幹部聽報告的通知,把學校中層幹部也帶去了。辦會的人不解,他說既然黔南師專是副廳級,那中層幹部就是副處級了,當然有資格來聽報告。在我們這個至今還是官本位的社會,羅校長是一個最不會享受當官滋味的人。一次,他下縣看實習,自己拎包,一人經辦了同行者的登記、交錢、開票、領鑰匙等住宿手續。結果,接待方把與他同行、年紀和他差不多的戚家俊老師當成了羅校長。1989年,時為學校總務處長的姜象賓隨羅校長到晉中師專參觀考察後勤改革。姜象賓要小羅校長十多歲。一次路遇,他向我談起這段經歷。我玩笑似的問他給羅校長背包沒?「他才不要我給他背包呢!」 姜象賓隨口回應道。羅校長檢查教育教學實習,不是一般的走走看看。1992年秋,我擔任班主任的中文系90級在平塘實習,他隨堂聽了我指導的李海洲的課。課後,他與我、實習生進行了交流,還表揚了實習生。我當時心裡美滋滋的。1996年10月,學校黨委在圖書館大閱覽室舉行學習《中共中央關於加強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若干重要問題的決議》報告會。當時我是主持學校黨委宣傳部工作的負責人。會前,我把各支部推薦的發言人名單、題目交給坐在台上的他,他拉我和他一起坐在台上,並讓我主持。其實,當時那個主席台就是兩張桌子拼起來的,台上台下就在一個水平面上。報告會前半段一直例行公事般順利進行,他一直專註地聽。後來,輪到教語法修辭邏輯的金錫英老師發言。金老師專業功底深厚、語言幽默風趣,當時已退休。他提了學校一大堆意見,其中一條就是學校不關心退休教師,連一個老教師活動室都沒有。多次反映,學校總說經費困難。說到此處,金老師動情了發怒了,提高嗓門近乎吼道:「什麼經費困難,實在沒錢,用牛毛氈搭一個棚棚總可以嘛!」這時,台下響起了一大片掌聲。我正欲鼓掌回應,側臉看他仍端坐著,沒什麼反應,我才把手放下。事後,他沒批評我半句。不幾天,學校工會果然開辦了一間退休教工棋牌娛樂室。不過,常去的大多是在職教工。
羅校長越來越沒脾氣了,這與他曾留給我的深刻印象判若兩人。1985年,我剛到黔南師專工作,在一次全校教職工大會上,羅校長批評學校的某些人和事,可謂義正辭嚴疾言厲色。從此,對他,我是敬而遠之。1990年,學校在單身宿舍樓調給我一間較大的結婚用房。為了使用方便,我把原先使用的一間與對面的一間換了。總務處的人跑去他那告狀。一天中午,我去街上買做傢具的材料回來,在路上正好碰著他。他不容我解釋,就嚴厲警告我。從此,他給我的印象是太不近人情。1994年初,我走上學校中層幹部崗位,知道羅校長沒脾氣的事可多了。有個教師因為申報副高職稱未果去找他討說法,他解釋道「人家不投票,我有什麼辦法啊?又不是我卡你。」「不投票,難道你們就不可以做工作?你們就沒有責任?」那位教師無論怎樣數落,他就是一言不發。還有一位老教師,其學術影響力在當時的學校是最大的,拿了好幾個大獎,是學校當時唯一由講師破格申報教授成功的人。可他總是和學校黨政一把手過不去。羅校長與我私下交談時,深感不可理喻、無可奈何。出於宣傳學校考慮,我不僅在校內宣傳這位老教師,還在校外的媒體上多次報道他。可羅校長從未對我有過一絲暗示和不悅。我負責學校宣傳工作,歷經兩任校黨委書記,其間羅校長還以校黨委副書記身份在書記缺位時主持學校黨政全面工作。我照常當宣傳部長。一次學校中層幹部會討論某項工作,各抒己見、議論紛紛。物理系主任余榮萼老師說話不繞彎子,「剛才王校長講的我同意,羅校長說的我就不贊成。」此時舉座愕然,但他仍照常陳述意見,而羅校長一直和顏以對。余榮萼提到的王校長,是數學系的王堅定老師,時為分管教學工作的副校長。有一正職中層幹部對羅校長給他的分工十分不滿,逢人便談,還寫信告到校紀委。可他一直干到羅校長離任之後。
其實,羅校長的沒脾氣並不意味著他毫無原則地遷就一切人和事。他的心中築有一道堅固的牆,示於言而踐於行。巫承彩老師說羅校長記性好、筆頭快。一次,他們一起去省教育廳辦事,經辦人臨時提出要學校補交一份材料。羅校長便讓他們自由安排,兩個小時返回。他獨自一人在旅館趕寫材料。待巫承彩等老師按時返回,他已謄正好材料。身為校長,他不僅是策劃師,更是一名合格的工程師,甚至是一個技術過硬的工匠。他任校長期間,學校有好多年的年度工作安排和年終總結,都是他執筆。他對個別只動口不動手的領導是有看法的。一次,學校辦藝術節,組委會上討論要安排一個校領導講話。被安排的校領導問誰給他寫講話稿,與會的人半天不說話。後來,有人推薦我寫,因為我是宣傳部長。為了解脫,我把球踢回,說某人合適。會後,羅校長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嚴厲批評我說:「你不想寫就不要吱聲,你跟著推薦幹什麼?身為校領導,一個簡單的講話稿都不會寫?還要人寫?」羅校長為官,不僅僅是說給人聽,更多的是做給人看。有一年,一包工頭欲攬學校的一項學生宿舍建築工程,提著兩瓶習水大麴去他家。第二天,他就把酒交給校紀委。後來,學校紀委、組織部和宣傳部三個部門的人會餐,把那酒喝了。羅校長在任期間,學校有多次分房的機會,但他一次都沒參加。尤其是1994年學校集資建房,論地段和居住面積,都比他原先的住房好,他仍然放棄。1999年,黔南州委州政府決定將黔南師專、黔南教育學院、都勻民族師範合併升格組建黔南民族師範學院。申辦報告、辦學章程等重要文件,都是他起草的。
羅校長可圈可點的事很多。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於他接近船到碼頭車到站、幾無進步可能的年齡,還攬苦事難事做。為了發展民族地區教育事業、辦好黔南民族師專,殫心竭慮、夙夜在公、不辭辛苦。1994年入學的五年制英語專科班的不少學生,至今還記得羅校長去過他們家。他深入少數民族地區走村竄戶調查,深刻認識到民族地區的落後歸根到底是教育的落後、文化的落後,黔南民族師專必須有所為!1994年,學校終於辦成全省唯一的第一個五年制專科班,所招收的全是少數民族初中生,絕大多數來自貧困地區的極貧家庭。據唐成秀回憶,報到那天,羅校長來看他們,問他們學費從哪兒來的,家裡賣了幾頭牛幾頭豬啊。一再叮囑他們要好好讀書,有什麼困難去找他。有個學期開學有一段時間了,可家在惠水王佑的謝永亮還不見來,原來,他家實在太困難了,連返校的路費都沒有。羅校長聽說後,親自去接他回學校。冬天到了,羅校長帶著學生處工作人員到學生宿舍檢查,看學生有無禦寒的衣被。為了更多地了解羅校長與五專班的往事,我讓金學美把我拉進五專班的QQ群。很多同學說,沒有羅校長,就沒有五專班,是羅校長改變了他們的命運!金學美說羅校長是影響她一生的恩人。唐成秀說她住院,醫院已下病危通知。班主任派兩個同學連夜接來她父親。她父親看著她含著淚說,「姑娘,看你的命了,命大你就活著,我也沒有辦法。」她父親在她枕下放了兩百塊錢,轉身走了。羅校長獲悉後,立即趕到醫院,當即把她安排進老乾特護病房,並幫助她解決了住院治療費用。「是母校,是羅校長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母校、羅校長的大愛,我無以回報。我現在成為了一名教師,我要把我從學生時代得到的愛傳遞給我的學生,我要讓我的學生學會對自己所擁有享受的一切懷有感恩。只有先懂得感恩,才會懂得關愛和回報。」讀著唐成秀在QQ群里寫下的這些文字,我不禁熱淚盈眶以致淚流滿面不能自已了。其實,當初黔南師專、羅校長的這一創舉,改變的又何止是那五十個孩子的命運?受影響的又豈止五十個人?
羅校長在他接近退休之年創辦五專班,尚可理解。1996年8月,已過60歲的他致信黔南州委州政府主要領導和分管副州長,提出加快師專發展、儘早專升本的建議,就讓常人不可思議了。1999年,黔南州委州政府正式啟動申辦黔南民族師範學院工作,他已63歲,當校長已超期服役3年。教育部專家組到黔南開展評估工作的前幾天,參與申辦工作的人忙得連軸轉,羅校長更是沒有閑著,一邊打著點滴一邊趕寫彙報材料。他這樣忘我地工作,在許多人看來就太不可理喻了。難道合併升格組建黔南民族師範學院成功了,他還能當正廳級的院長或書記?這隻需用腳趾頭劃拉都知道已不可能了。「為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詩人艾青說。羅校長1954年中師畢業後就一直在多民族聚居的黔南從事教育工作,從小學校長一直當到大學校長。他是抗日戰爭時期跟著家人從江蘇南京逃難到貴州榕江的,不是土生土長的黔南人,但他對黔南這片土地的愛,並不遜於生於斯長於斯的地道黔南人。他深深地愛上了民族地區教育事業,並為之無怨無悔地奉獻一生。這或許就是我們所說的初心、事業心或教育情懷。而這恰恰為市井小人所不解,要遭追名逐利蠅營狗苟之徒嗤笑的。
羅校長與五專班同學的交情,如果我不進入五專班QQ群,真是一點不知道。五專班是1994年進校,1999年畢業。那段時間,我負責學校的宣傳工作,與羅校長接觸的機會很多,從未聽他談起過他為五專班做的事。他是一個做得多且實而說得少甚至一點不說的人。70多年前,毛澤東同志在《紀念白求恩》中曾批評了當時共產黨內的一種不良現象——「不少的人對工作不負責任,拈輕怕重,把重擔子推給人家,自己挑輕的。一事當前,先替自己打算,然後再替別人打算。出了一點力就覺得了不起,喜歡自吹,生怕人家不知道。對同志對人民不是滿腔熱忱,而是冷冷清清,漠不關心,麻木不仁。這種人其實不是共產黨員,至少不能算一個純粹的共產黨員。」羅公之後,世風日下。後來,我,可能絕對不止我,接觸或風聞的個別曾主政一校的官員,其不良程度已遠超偉人所言。凡事「先替自己打算」而不算計人已是善莫大焉,若算計人還守點底線就要念阿彌陀佛了。若涉事功,不要說「出了一點力」,就是一點力沒出也覺得自己了不起;不僅「喜歡自吹」,還要瞎吹大吹他吹,對不附和不吹拍他的人,豈止是「冷冷清清,漠不關心,麻木不仁」,其用心之險惡、手段之毒辣,只能在二十四史里找或宮廷劇里看了。如此不良官員,倘有一點廉恥,若聞羅公時法校長之風,當臉紅汗顏而無地自容矣!
羅校長在任時,動手多於動口,行勝於言,堪稱實幹家。離任後,雖有老資格卻從不擺,像一介平民一個普通教師為人處世做事,實乃謙謙君子!我主編校報,向他約稿,不僅不推辭,還把稿子送到我辦公室。我搜集整理黔南師專史料,凡向他求助,總是有求必應。向他了解黔南民族師範學院申辦過程,他當面或電話向我介紹許多細節,但從未談他做的事。學校安排他做教育督導工作,他積極主動獻計獻策,盡心儘力,樂此不疲。
羅校長因任職時間長,人們仍稱離任後的他為羅校長。現在斯人已逝,該怎樣蓋棺論定地稱呼他呢?聽說古代有社會地位或身份的人死後都有謚號。謚號的來源有官謚和私謚;等級有美謚、平謚和惡謚。今天雖無謚號之說,但似有謚號之為,如官方發布的逝者生平中的「革命家」稱謂就是一個美謚,修飾「革命家」的如「偉大的」、「卓越的」「傑出的」、「老一輩」等定語,似可視為美謚的等級。作為羅校長的故吏,雖可私謚美謚他,但時至今日仍找不到一個恰切的謚號。這裡,我只能從校長之外再找一些驗之我見證之我聞發自我心且適合他的稱呼。論教學,他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優秀教師。他執教的專業課是政治經濟學,受業於他的弟子岑峰、李榮等最有發言權。他愛書法,懂音樂,擅長的樂器不止一種;學校舉辦籃球賽,他是場上主力。論辦學,他是一個有擔當有愛心有思想有遠見的教育家。別的且不說,單說他帶領一班人創辦的《黔南民族師專學報》是全省師專中最早的,人大報刊複印資料轉載《黔南民族師專學報》發表的論文是有名次的。正因有了學報,學校的許多老師評上了高級職稱,為後來申報組建黔南民族師範學院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論黨性,他是一個曾被好同志誤解的好同志。原因是他已過退休年齡還戀棧。其實,他超齡還當校長,責任在能任免他的上級,而上級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物色到合適的校長。誤解羅校長的那位同志是校領導班子成員,對我呵護有加,我至今仍心存感激。1995年至1999年底,與羅校長搭班子的是校黨委書記羅發順同志。大約是1998年,我在羅書記辦公室談到校慶話題。羅書記告訴我,2002年是學校五十周年校慶,等辦完校慶,他和羅校長一起退休。有意思的是,誤解羅校長的那位同志正是羅校長推薦進入學校領導班子的。我列席過學校黨委會,誤解羅校長的那位同志正直敢言,也是好領導好同志。論學識,可稱他羅先生。論人品和資歷,可稱他羅公或羅老。論齊家,他是好女婿好丈夫好父親。自他結婚成家,岳父母便隨他們同居一屋長期生活直至去世。岳父蒙冤20多年,1980年平反,1992年去世;岳母2011年高齡仙逝。他夫人陳德棣老師告訴我,羅校長做家務比她在行。……凡人都有缺點,我不諱言他老人家的缺點,譬如他不粘鍋,不善宣傳自己,不愛跑關係,謹慎有餘而膽量不足,律己甚嚴而待人過寬……然從另一角度看,缺點或許也是優點。他是一個有缺點的真實坦蕩的能人賢人。他老人家停厝殯儀館時,因無機會焚香化紙祭奠,遺憾至今;遺體告別,我因有課且調課麻煩而不能參加,又添遺憾。其實,儘管於生者肉眼可感的儀式不可或缺,但僅限一時一地也。子曰「祭神如神在」,對羅校長的的最好祭奠和永遠緬懷是點燃心香三柱,此為心祭也。「三」在古漢語中有數多時長之意。
嗚呼!虔誠奉請,魂兮歸來!天地一方設供台,心香三柱祭羅公。
永遠懷念我們的老校長羅公時法先生。
作者(左)與羅時法先生的遺霜陳德棣先生(右)。
(作者系原黔南民族師專黨委宣傳部部長、思想政治工作處處長,現黔南民族師範學院中文系教授。)
金黔直播/豐哥 編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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