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軒夜讀：讀《史記》二十三
吉林人民出版社
簡體橫排二十六史
共100冊
【梅軒曰】此套書購於十年前，付泉千五百元，半價得於《孔夫子舊書網》。煌煌百冊，僅批讀《前四史》，留下隨筆數十篇，陸續刊於《畫舫夜讀》，存而備查。
《史記 》二十三——卷三十 書第八之平準
平準，大概意思應該是統籌、調整，削峰填谷，損有餘奉不足，取得經濟的平衡、穩定，增加社會財富，提高國家綜合實力。
平準書，實際上就是漢代的政治經濟學。
漢初，因為連年戰爭，國凋民敝，生產遠遠跟不上消費，社會財富匱乏，民不聊生，連皇帝都湊不齊一輛毛色一樣的四匹馬拉的專車，將軍丞相這樣的高官只好乘牛車，平民百姓窮得更不用說，能有房子住有被子蓋就算好的。市面上物價飛漲，米到了一石萬錢，一匹馬要百金。
漢景帝時出台了個《賣爵令》，而且買個爵位價錢也不貴。犯罪被判了徒刑也可以用糧食贖罪。這個辦法很有效，中央和國家財政逐漸好轉起來。朝廷開始敢花錢建造樓堂館所，官員的車馬服飾也慢慢豪華起來。
經過文帝、景帝兩代皇帝的休養生息，到了漢武帝的時候，社會財富更是急劇增長，只要不是遇上水旱災害，則可以稱得上家給人足，官府的大大小小的倉庫都裝滿了糧食，京城中央金庫里的錢累積巨萬，以至於穿錢的繩子都朽爛了；太倉糧庫里的糧食陳陳相因，以至於腐爛得沒法食用。
管子說，「倉廩實而知禮義。」社會財富增加了，文明程度也隨之提高。人人都珍惜擁有的財富，所以誰都不願輕易做犯法的事。整個社會的形勢是「網疏民富」，法律比較寬鬆，統治也比較開明。
但隨著國家越來越強大，漢武帝有點飄飄然，就開始有并吞天下之志，連年用兵，不斷開疆拓土。天下苦其勞，而干戈日滋。多少年積累的社會財富根本經不起他這麼折騰，不幾年就變得國庫空虛，入不敷出，後來不得不宣布，「入物者補官，出貨者除罪『，捐獻財物就可以當官，捨得花錢就可以免罪。並且允許民間可以開銅礦自行鑄錢，以至於「錢益多而輕，物益少而貴」，通貨膨脹非常嚴重。這種形勢下，任用幹部也就不再講德才兼備、以德為先了，誰能給朝廷帶來財富，誰能從鐵中榨出油來，誰就是能吏誰就會被破格提拔。與之相適應，法令也開始越來越嚴苛，國家治理越來越嚴酷。一批實用主義的投機分子陸續登上高位。公孫弘提出用《春秋》之義約束臣下而躍居丞相之位，張湯主張用嚴刑峻法治理天下而被重用為廷尉大法官。用人是一種導向，社會風氣也隨之江河日下，於是「見知之法生，而廢格沮誹窮治之獄用矣」。「見知之法」就是，各級官吏看見和知道有人犯法，都有舉報彈劾的義務，如果知道而不舉報，就要以」故縱「之名與之同罪。廢格，就是對天子之命執行不力，不能自覺地保持高度一致；沮誹，就是心懷不滿，在肚子里在暗地裡發牢騷，忘義朝廷，這些都要追查到底，嚴懲不貸。當時，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謀反剛有點跡象，朝中公卿就「尋端治之」，不惜上綱上線、深挖黨羽，非得把這些不聽招呼的反王拿下不可。一個大案，往往會牽連數萬人。覽之令人心驚。
當時著名的酷吏張湯和杜周、王溫舒等因為執法慘急刻深而超拔進入九卿之列。這裡面張湯的發跡最為突出。張湯他爸爸曾做長安丞，有一次外出，張湯留在家裡看家，沒注意廚房裡的肉都被老鼠給偷吃了，他爸回來大怒，就把小朋友給揍了一頓。張湯又委屈又生氣，就拿鏟子把老鼠洞刨開，把洞里的老鼠和偷去的肉都挖出來，然後自己扮演法官，嚴厲審訊和嚴刑拷打老鼠，並寫下一篇長長的判決書，最後把老鼠亂刀殺死。他爸爸把整個過程都看在眼裡，拿過兒子寫的判決書一看，文辭老辣，邏輯嚴密，就像經驗豐富的老獄吏寫的一樣，不由為之大驚，以後就精心培養他學習法律和為吏之道。父親死後，張湯就順利作了長安的一名獄吏。後來因為審理陳皇后蠱獄案，深得武帝信任，很快升為太中大夫、御史大夫。多年來朝廷因為連年用兵，加上自然災害頻發，國庫空虛，張湯就提出了一個告緡令，「鋤豪強併兼之家，舞文巧詆以輔法」，上綱上線加上莫須有，迅速摧毀了那些富可抵國的地主豪強，國家財富迅速增長。張湯每次朝會向皇帝彙報如何聚斂財富充實中央財政，皇帝每每聽得入迷以至於忘了吃飯，丞相根本插不進話，只能在一旁陪著笑臉唯唯諾諾，天下大事都取決於張湯。
當時九卿裡面有個叫顏異的，因為張湯主張造白鹿皮幣（原理有點像民國時期的金元券和法幣，都是緩解經濟危機的欺世損招），顏異提了一點不同意見，武帝非常不高興。張湯正好早就對顏異有意見，於是就藉此機會命人告發顏異並將之下獄，張湯親自主持審訊。張湯給顏異安的一個罪名是，顏異與客人談論皇帝詔令時，客人說起皇帝的詔令有許多不符合實際的地方，顏異聽後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當時他的嘴唇動了幾下，表情表現得非常不屑。張湯抓住這一點就說，顏異身為九卿高級幹部，看見皇帝詔令有不便之處，不及時通過正當渠道向皇帝反映，卻是在肚子里發牢騷說怪話，其心何其毒也，論律應當處死。判決書上報後，皇帝迅速批准執行，顏異這樣一個正直的正部級高官，只是因為說了幾句真話就這樣被處死了，而且處死的罪名是「腹誹罪」。從此，大漢朝的法令裡面就多了一條「腹誹之法」，在它的威攝下，滿朝的公卿大夫再也不敢多嘴了，少部分人知趣閉嘴不言，大多數人則是紛紛挖掘辭典里的好詞好句爭相「諂諛取容」歌頌大漢盛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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