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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軍一個基層軍官的血淚憶衡陽——抱歉,天馬山並不是精神病院!

羅威

經「掌上雁城」公眾號授權轉載

圖1:抗戰時期的衡陽天馬山

2017年的11月,亞熱帶季風氣候的衡陽,正值一年中天氣最舒適的秋涼季節,有幾位貴客從上海乘飛機遠道而來。貴客遠來,沒有太多時間久留,行程也比較緊湊,他們將乘飛機離開前的幾個小時,我與他們坐上了衡陽的一趟計程車。

「克天馬山巷。」我對司機說。

的士司機捎帶疑惑的問了我一下:「天馬山巷在哪裡?」

我心中暗自想:「其實這不奇怪,這個地名簡直太小太小了,地道衡陽人也不一定知道這條不到一百米長的小路。」

我回答:「蘇眼井那邊有條小上坡路可以去天馬山立交橋,那個小路就是天馬山巷。」

司機放下了計費牌,顯然天馬山立交橋和蘇眼井他還是知道的。

逐漸靠近目的地,我的思緒開始翻滾起來…

天馬山,不知道什麼時候逐漸變成衡陽人罵人的俚語,天馬山這個地名與市第二精神病院完全綁在了一起。「天馬山倒了圍牆放出你來」也是衡陽非常常見的一句玩笑話,我也是從小就聽過這句話,不過現在我再也無法對這句話感到好笑了,聽見天馬山這三個字,我心裡只會有感慨和感嘆。

圖2:位於天馬山的衡陽第二精神病醫院

天馬山這三個字到底有何特殊意義,這要從74年前的故事說起。

1944年8月初……

酷暑曝晒下的衡陽城,大量死亡的士兵屍體擺放在大街小巷裡,已經開始散發出屍臭味,傷兵醫院裡早已經沒有了藥物,整座城市正在遭受日軍的飽和式轟炸,糧食早就燒焦了,士兵吃著煮不熟的焦米,胃根本受不了,很多人都得了瘧疾……

攻城一方的的日軍也不好過,無休無止的攻城仍然毫無進展,他們的士兵死了都來不及收屍,只能砍掉身體的一部分燒成骨灰寄回日本,攻城補給長時間供應不上,導致糧食短缺,只能去附近農村裡搶。

日軍圍城,已經整整一個月多月了……

「犧牲一切,充實火線!」

第十軍方先覺軍長的這道命令,下的十分的殘酷卻又無可奈何。他何曾不知道衡陽城早已經成為人間地獄,每個小時都有許多傷兵活活痛死。只是,傷員已經破萬,只要還拿得動槍的都上去了,但他完全沒有時間去悲痛,只想苦思一條出路,尋找他的第十軍最後的出路。

這時候的衡陽城城西,一線陣地都沒有了,大西門外,只有天馬山,蘇仙井(編者註:就是今天的蘇眼井),岳屏山,和五桂嶺北部還牢牢掌控在第十軍的手裡。

圖3:五桂嶺抗戰絕壁遺址(志願者滌生拍攝)

天馬山這時候是位置最突出但又是最致命的地方,8月6日,天馬山的側翼西禪寺(現衡陽男科醫院)守軍全數陣亡,天馬山的140、143高地也已經被日軍佔領,日軍第116師團大量敵人正從瓦子坪和汽車西站衝過開闊地,向天馬山主峰發動一波又一波猛攻,衡陽守軍的炮彈早就打光了,對敵人的山炮沒有反制能力,所以日軍十分囂張的把野戰炮放在天馬山下不足一百米的地方進行直接瞄準射擊。

日軍第116師團也已經瘋狂了……因為在它的身後的兩個師團,正在長沙寧鄉至衡陽雨母山廣闊的幾百公里戰線上阻擊衡陽外圍的十幾萬援軍,但他們與衡陽僅僅只隔著一座不過五層樓高的「螃蟹高地」(即天馬山)…

圖4:日軍戰史中的螃蟹高地,也就是天馬山地形圖

回到現實…

我正與車上同行的人聊起了衡陽保衛戰…

司機突然插話了:「你們在聊衡陽保衛戰?」

同行的周明回答他:「你也知道衡陽保衛戰?」

司機回答:「衡陽保衛戰嘛不曉得咧,方先覺守衡陽嘛。」

這時我非常欣慰,我彷彿感覺到了,衡陽保衛戰的故事正在被更多人知曉,遠道而來的貴客們也笑的很開心,特別是坐在我右手邊的盧華磊。我指著華磊大哥向司機說道:「他的外公,就在當年衡陽保衛戰中守過天馬山…」

這時,我們一行人到了目的地,司機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能感覺到他對我們的態度很熱情。

天馬山巷那條小路非常窄,又是陡坡,經常兩輛車相遇就會堵車,所以我沒叫司機進巷子里,在坡下就下了車。

下車的地方不到50米就是宇元萬象城的二期工地,我知道這個工地已經挖掉了半個天馬山,要不是天馬山有個防空洞還有點小作用,那麼直接會全部挖走……但我沒有說這個事,心裡實在不想遠到而來的朋友還未到達目的地,就心生失望……

沒錯啊,第十軍當年就是在這種挖土機能挖成平地的小山上跟日軍血戰......

沿著天馬山路的小坡走上去五十米,天馬山巷的中部,右手邊有一個小上坡路,修了一些簡易階梯,我說了一聲「走這邊上去」兩位客人才留住腳步,我知道,這地方實在是太不顯眼了。

圖5:天馬山巷

上了階梯,幾棟衡陽的老社區式居民樓出現在眼前,我用手筆畫了一下眼前的居民樓,說道:「你外公守天馬山的時候已經升任營長了,營指揮所肯定不會設在日軍直接能炮擊到的地方,所以指揮所肯定是在天馬山不面敵的反斜面,也就是我們眼前的這一片居民樓的某處…」。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裡也感到十分可悲,是啊,連我都只能說「某處」,為什麼呢,因為眼前的居民樓已經完全更改了地形,更不用說留下一個小小的營級指揮所……

但我知道接下來,我能帶他們看到的東西能稍稍彌補一些遺憾……

小區的深處,沿著懸崖和居民樓之間有道不高的圍牆,有個小鐵門進出,我慶幸的說道:「哎喲!還好還好,這裡沒有關門,不然就白來了!」

因為那個鐵門外面,就是天馬山最後殘存的一點點痕迹……

說到這裡,我需要先介紹一下,與我同行的盧華磊以及他的外公蔣鴻熙……

盧華磊是80後,出生於河南,現在上海工作。他的外公蔣鴻熙,在衡陽保衛戰中先後擔任過連長、營長(最後職務是第10軍預備第10師30團第3營營長),先後三次負傷,第一次在五桂嶺(今大慶路高鐵學院老校區),第二次在張家山(今衡陽市氣象局),第三次在天馬山。天馬山也是戰鬥最激烈的一次,在這一次戰鬥過程中,蔣鴻熙的右腿落下了終生殘疾,從天馬山退下來後蔣鴻熙與眾多傷兵在無力反抗的情況下迎來了衡陽淪陷後被俘的命運。

圖6:蔣鴻熙戎裝照

衡陽陷落之後,蔣鴻熙被日軍押解至東洲島船山書院戰俘營,後來又押送至東陽渡,最終在東陽渡找到機會逃脫,期間可謂無數次死裡逃生,令人驚嘆。蔣鴻熙死裡逃生後將所有經歷寫在了一本小冊子里,冊子的首頁用大大的字體寫著:《血淚憶衡陽》……

《血淚憶衡陽》中最主要的關於戰鬥的經歷,分為三個部分:

五桂嶺得心應手

張家山肉包打狗

天馬山死撐活棋

蔣鴻熙不愧為才子儒將,其回憶錄中多處令人潸然淚下,更有許多專業性的細節和詳細的經過,成為今天了解衡陽保衛戰細節的絕佳之作…

圖7:蔣鴻熙遺囑《血淚憶衡陽》封面

而盧華磊告訴我,他很小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他外公有這本回憶錄,但是他當時還太小,根本看不懂其中內容,把這本回憶錄就當做一個新奇發現小物件罷了……直到後來他的外公已經去世了,某一天他在自家平房頂上,再次翻開這本書,才真正看懂這本書。據他記述,他當時淚流滿面,不停的用拳頭砸著房頂,沉痛的呻吟道:「我的親人哪!」後來他將這本書出版,繼承了他外公的原意,書名就叫做《血淚憶衡陽》。

他還跟我提起:「他十年前第一次來到衡陽,站在衡陽保衛戰的陣地遺址上時,雖然什麼痕迹都沒有了,但是聯想到外公曾經在這裡那樣艱苦的戰鬥,心中生出滿滿的愧疚感,眼淚止不住的就流了出來。「我也知道,真正的戰鬥,只會比回憶錄中更加殘酷!」

他說:「外公後來再也沒來過衡陽。」

我說:「他不會來的,這裡畢竟是一個傷心地,就像很多第十軍倖存的士兵後來也都再沒回來過。」

那晚我們長談了三個多小時,一直到我想起來自己好像從高鐵上下來後還沒吃晚飯時才離開。我想,這一席談話之後,我們之間也已經是朋友了。

回到之前所說,我們推開了通往天馬山陣地遺址的那道鐵門……

眼前出現的是一片菜田,階梯一樣層次向上的菜田,在衡陽農村其實很是常見,但是在車水馬龍中的衡陽市中心城區,與周邊高大的辦公樓格格不入,是的,天馬山就在這裡,藏在大洋百貨的背後,衡陽男科醫院的正對面,藏在居民樓的深處,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這裡還有一座山…

圖8:天馬山陣地遺址

我們一行人在天馬山上,在一堆菜田裡指點江山,上竄下跳,還不時拿出手機拍照,在一堆廢菜田裡這裡看看那裡瞅瞅,確實像極了天馬山精神病院里出來的人……

我告訴盧華磊和周明:「天馬山其實有三個高地,因為它是天馬呀,我們來的這個是最高的馬頭部分,後面還有馬身子和馬尾巴,分別在戰史中稱為天馬山140高地、天馬山143高地,現在已經被居民樓爬滿了,只有最高的天馬山主峰還有痕迹。」

圖9:筆者根據軍事地圖臨摹的天馬山陣地大致鳥瞰圖

後來,咱們衡陽當地另一位朋友李江也驅車趕來陪我們,正巧解了我們沒有交通工具的麻煩,我就趁此機會帶他們又去了虎形巢陣地遺址(編者註:今衡陽市六中),以及日軍戰史中的軍艦高地(編者註:今雁峰變電站)。

臨行前,方先覺之子方慶中先生在衡陽新落成的萬達廣場又請我們吃了頓飯,他們一行人,特別是研究日軍細菌戰的王選老師,對我說了許多鼓勵的話並與我合影留念,那三天與他們的相處也讓我記憶深刻,至今歷歷在目……

經過那天之後我也不禁反思,翻出抗戰的歷史絕對不是「炒冷飯」、「唱老調」,它關乎一個民族的良心,抗戰十四年,中國有千千萬萬個蔣鴻熙,也曾經有千千萬萬個天馬山,它們都應該被銘記,而我也相信現在的中國正有千千萬萬個像我一樣的人正在銘記他們,傳頌他們!

謹以此文獻給中華民族曾經的脊樑

圖10:衡陽保衛戰結束後收斂的第十軍陣亡官兵遺骸,右下方跪在地上的那個人叫做丁子欽,是當時衡陽排行第一大飯店「遠東酒家」的老闆

(關於本照片的故事請看本公號之前的文章《衡陽人都應該該向他們發自內心地說一聲「對不起」!》)

後記

2017年11月,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抗日戰爭研究》編輯部和抗日戰爭紀念網聯合主辦的第一屆抗日戰爭史暨衡陽抗戰學術研討會在湖南衡陽舉行,方先覺軍長公子方慶中、日軍細菌戰研究和索賠專家王遠、第十軍營長蔣鴻熙的外孫盧華磊和本公號主筆周明應邀出席,會議期間,在熱心衡陽保衛戰研究的志願者羅威、滌生、彭蕾、李江陪同下,實地考察了衡陽保衛戰的一些陣地舊址。

圖11:(左起)羅威、周明、方慶中、彭蕾、王選、盧華磊在衡陽舊戰場遺址合影(參見本公號之前的文章《衡陽永遠是我們的!和第10軍後人一起重走衡陽抗日舊戰場》)

羅威正是根據這次重走衡陽舊戰場的感受,寫下了本文。羅威是位年輕的90後,但對衡陽保衛戰卻有了很深的研究,對於各處陣地的遺址,瞭若指掌如數家珍,殊為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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