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是如何膨脹起來的？ ——讀《後漢書·光武帝紀》（一）

原標題：野心是如何膨脹起來的？ ——讀《後漢書·光武帝紀》（一）

作者：李勘史

說起劉秀，大多數人都是能說出他的謚號，光武帝的謚號比他的名字還要響亮。

去年林心如演了一部電視劇《秀麗江山之長歌行》，該劇把劉秀和陰麗華的故事演了一遍。筆者曾看了一集，對其中馬天宇的表現不敢恭維。——他讀錯了一個官名。這或許不應該怪他，應該是導演自己也不知道怎麼讀，所以沒有糾正他的發音。

這句話就是：「當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

（《後漢書.光烈皇后紀》：「初，光武適新野，聞後美，心悅之。後至長安，見執金吾車騎甚盛，因嘆曰『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

其中「執金吾」一詞中「吾」應該讀「yù」。這是年輕時的劉秀，他的願望就是這些，並沒有什麼野心，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他死而無憾。

一、從販賣糧食到揭桿而起

劉秀雖說是漢室之後，但譜系已經相當遠了。——漢景帝兒子長沙定王劉發的後代。

這個時候，他就是一個小地主的兒子，而且早年喪父，是他叔劉良把他養大的。他最擅長的就是種地（「性勤於稼薔」）。要是放在共和國建立之後，在生產隊上劉秀肯定是一個種地能手。——估計也可以抗多少斤麥子，在項城（光武帝生於南陽蔡陽，今天河南項城縣，現在還有一條大路名曰「光武大道」）的土道上走十幾里路不換肩，甚至他去哪個生產隊幹活，流動紅旗就到那裡。

這時的劉秀沒什麼野心，就是種地而已，有時候還可能背著糞筐去拾糞。

相反，他的哥哥劉伯升就很有抱負，喜歡結交俠士，也就是和黑社會經常交往，黑白通吃。劉伯升非常看不起劉秀喜歡種地、攢錢、再買地的小地主狹隘思維，認為這是沒有出息的做法。

「常非笑光武事田業，比之高祖兄仲。」

劉伯升對弟弟劉秀的評價不是隨便說說，是有典故的，這就是他們的祖宗劉邦。劉邦有一個哥哥名叫劉仲，就很喜歡種地。（他們的名字都是排好了輩分，即伯仲叔季。劉邦名劉季，比劉仲小。劉伯升大名劉縯，劉秀字文叔。叔比伯小。）

劉秀也曾經去長安開了開眼界，不過那時不是大漢了，已經是新朝了。

「王莽天鳳中，乃之長安，受尚書，略通大義。」

王莽天鳳年間，劉秀去長安學習《尚書》，然而並沒有留下當官。——這麼簡單的幾個字，我覺得可能史官有為尊者諱的嫌疑。——應該是說劉秀在京城學習，而成績並不出眾，中下游的水平而已，故沒能被上面的人看上。

但京城的經歷讓劉秀這個鄉巴佬開了眼界，知道了當大官的威風氣派，也就是前文說的想當一個「執金吾」。

這個官是幹啥的？《後漢書·百官志》中有如下記載：

「執金吾一人，中二千石。本注曰：掌宮外戒司非常水火之事。月三繞行宮外，及主兵器。吾猶御也。丞一人，比千石。緹騎二百人。本注曰：無秩，比吏食奉。」

按俸祿，這是一個省部級幹部，職責就是保衛皇宮，負責消防工作，還管著槍支器械。下面還有一個辦公室主任，二百個辦事員。每個月穿著華麗的衣服，騎著高頭大馬轉來轉去，相當氣派。——所以劉秀去長安一圈，看到了執金吾的工作場景，相當羨慕。

——這也符合中國上千年來一個農民的思維，喜歡威風，喜歡在眾人面前展示最風光輝煌的一面。

王莽的新朝是不幸的，連年發生蝗災，吃不上飯，就有人鬧，所以社會治安相當差。各地都有人鬧事，搶東西、偷東西。——主要是吃不上飯，不被餓死是農民階層的一條維穩線。他們習慣逆來順受，習慣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擅長種地的劉秀決定去宛城大幹一番：無非就是趁著糧食匱乏，糧價哄抬，販賣糧食，投機倒把一番。

這時的糧價讓人大跌眼鏡！一斤黃金換粟米一斛。通貨膨脹竟然到了如此地步，這一方面與天災有關，另一方面還與王莽的貨幣改革有關。他的幣制中有一個大錢叫」貨泉「。這錢被人戲稱為」白水真人「（就是」泉「拆開，」貨"字也拆開，估計當時的文字很像」真「）,無法真正流通。

當時的人都是吃小米的，就是穀子脫皮後的東西。今天華北平原的人還是喜歡用它做粥吃。

斛和石是相等的單位，約十斗，後來改成了五斗。《漢書律曆志》三十斤為鈞，四鈞為一石，也就是一百二十斤。但那時的斤約是十六兩重（半斤八兩成語的出處），也就是一斤等於現在的一斤六兩。一斤黃金買120*1.6＝192斤。目前小米的糧價約是六塊錢一斤，不考慮通貨膨脹和糧食的價格指數等因素，一石米大概不到1200元。

就在他倒賣小米發財的時候，一個會看相、算命的傢伙來了，告訴劉秀可以趁機賭一把。

「劉氏復起，李氏為輔。」

這位先生就是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人，他和他兄弟二人都喜歡搞事（「亦素好事」）。劉秀起初是拒絕的，當然這是人之常情，誰都怕鬧革命的時候被乾死。

「及相見，共語移日，握手極歡」。

不過這位算命先生和劉秀大談了幾天，二人結為「死黨」。

劉秀有一個喜歡結交俠士的哥哥，已經造反了。在那個看相算命先生的慫恿之下，他決定跟著他哥哥幹革命了。

這個算命先生就是李通，這個老兄在後漢書中的排名相當靠前，宗室和一些和劉秀逐鹿中原的英雄（劉玄、劉盆子、隗囂、公孫述、盧芳等）之後，第一個功臣就是李通。不過，算命先生給他說的話影響了他一生，這是點燃他第一支煙，並促使他敢於放火的引信。

——所以劉秀稱帝後特別害怕再有人慫恿人造反，所以下令禁止圖讖之學。

二、二十八歲的青春，為何喜歡殺公安局局長

劉秀開始了造反之路，在宛城儘快處理了帶來的穀物，兌換成了錢之後，開始招兵買馬。地皇三年十月，劉秀和算命先生李通，及李通的堂弟在宛城揭桿而起了。

這一年劉秀二十八歲。當劉秀糾結了一幫革命分子正要擴張勢力的時候，突然天相有變，星星出現了異樣。

「地皇二年十一月，有星孛於張。」

在史書裡面這種記載相當多，從因果關係上，這類說法都是為了附會大人物起義上有天意之類的東西。至今據說去某個省份瞻仰龍興之地，還有導遊會介紹當地的各種異樣現象，目的就是一個：該人物牛逼，有天命。

劉秀帶著兵向舂陵進發，為何是此地呢？因為最喜歡結黨（「好俠養士」）的大哥劉伯升已經起兵了（這裡也是劉玄的老家）。

造反，這個東西，除非有著野心或者其他的革命理想，否則是沒有人犯這個風險的。

然而，有野心的人，未必總是親自上場殺敵的。

革命領袖總要招兵買馬，所以抓壯丁是必不可少，也是萬萬不能少的，要不誰給你當炮灰？

「伯升殺我。」

劉伯升起義之時，當地大家族的子弟十分恐懼，知道這是一件殺頭的事。因此，逃跑，藏起來是最常見的現象。——劉伯升要想抓兵丁必須需要暴力，所謂嚴刑峻罰，斬殺逃兵。

後漢書記載這幫人都忙著跑的時候，忽然看到了劉秀，這位流動紅旗的獲得者，也穿上了山大王土匪的衣服。於是乎他們感嘆：「平時那麼踏實的人也開始

起兵了，我覺得可以跟著他們一起造反了。」

「謹厚者亦復為之。」

筆者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誰說的，或者修史時有人口述過回憶錄？這種話估計都是安排好了人說的。

騎牛還是騎馬，這是規格問題。

雖然劉秀販賣糧食，搞投機倒把攢了不少錢，但是其用車還是差了一檔次，騎牛。

劉秀跟著哥哥伯升在新市、平林招募士兵，搞得風風火火。與其合作的還有兩名大將，王鳳、陳牧。然而，這兩位仁兄在《後漢書》中並沒有單列傳記，只是在《光武帝紀》、《劉玄劉盆子列傳》中提了一下。

最初，筆者估計是起義之初的作戰過程中就戰死了。然而，筆者再次讀《劉玄劉盆子列傳》，竟然發現了一個事情。那就是王鳳、陳牧二人是更始帝劉玄的人。

——這就有意思了，劉秀和劉玄後來分庭抗禮，更始帝下面的大將多沒有好下場，史書不可能給他們專門留下材料，讓後人可以去修一個傳記。

總是騎牛，一是檔次不行，二是在戰場上一旦戰事不好跑不脫。劉秀也很焦慮，他知道帶領一幫泥腿子沒有點排場和脾氣是不行的。弄一輛豪華座駕是必需的了。

機會終於來了。

「殺新野尉乃得馬。」

起義軍攻克了新野，劉秀帶了抓拿了當地的公安局局長，順帶著的沒收了他的座駕，馬。

然而，糧、錢依舊是造反的重頭戲，劉伯升他們必須攻克一個城市，以獲得糧草的補充，並大肆搶一番。——這是給手下那些賣命的大兵們最好的鼓勵。起義軍猛攻唐子鄉，城破以後，直接屠城，把裡面的反動的、腐朽的官員殺光。這一次又是一個公安局局長。

「進屠唐子鄉，又殺湖陽尉。」

筆者單純地讀《後漢書·光武帝紀》並未注意到這是一個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不過在持筆之末忽然想起了一個人，更始帝劉玄。起義軍中一直有這個人的，有他，必然要殺一些公安局局長。

為何如此？

這位劉玄（字聖公）老兄，是起義軍中的領袖，他在血統上比劉伯升劉秀兄弟嫡系更正一點。起義之初，劉玄就被推舉為大將軍，很快又被擁立為天子。他平生最恨公安，這與他的往事有關。劉玄的弟弟為盜人所殺，他要報仇，所以就結識了很多江湖大俠。

「弟為人所殺，聖公結客欲報之。」

然而這些江湖大俠行為放縱，犯了刑法，被當地公安抓走。審訊之中，不免又牽涉出來了劉玄。劉玄便開始了流亡生涯，然而公安官吏不管你那一套，你跑了抓你老漢。——劉玄的父親劉子張便被抓起來。

「客犯法，聖公避吏於平林。吏系聖公父子張。」

劉玄是一個孝順的人，他不能只顧自己而連累父親。救父親這件事，劉玄不能拖。怎麼辦？只有以命抵命才能逃脫。

其實劉玄並非要自殺，而是要裝死。他裝死，然後讓人把」屍體「送回老家舂陵報喪出殯。這一過程《後漢書》沒有寫，不知道劉玄是怎麼能裝得像而且騙過當地的公安的。通過裝死，劉玄的父親被放了。劉玄隨即逃走投靠了陳牧（就是前文提到的陳牧）、廖湛的平林軍，當了安集掾一職（筆者不知道這個職位是幹啥的），開始了革命生涯。

《後漢書》對劉玄真是極盡詆毀，這是應該是劉秀稱帝之後給他抹了很多材料。范曄同志修史時估計看到了這一點，雖然把詆毀之詞收錄其中，然而也把劉玄的其他事也收錄進去。——讀者只要反覆咀嚼就能發現奧秘。

「（劉玄）素懦弱，羞愧流汗，舉手不能言。」

劉玄被擁立稱帝之時，史書如此記載。如果讀者你真的信了這句話，那就枉費了范曄的苦心。

一個敢於結交江湖大俠為弟弟報仇的人，一個敢於裝死就父親的人，一個敢於造反加入土匪的人，竟然說他」素懦弱「，真是可笑至極！

「軍中分財物不均，眾恚恨，欲反攻諸劉。」

劉秀的軍隊搶錢搶糧，卻不可避免地分贓不均。他們老劉家的人分得多，賣命的丘八們分得少。

「老子都有刀，沖在前面送死，憑什麼你們得的多？」

這幫大兵要提刀殺了這幫姓劉的。——這是非常要命的時刻，革命很可能就這樣完蛋了。劉秀開始做工作，開始軟硬兼施，最終把劉家人分的財物全拿了出來，分給了這幫大兵。

「眾乃悅。」

經歷這一件事，劉秀知道了如何駕馭這幫泥腿子的方法。

他找到了革命的法寶，他很高興。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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