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麗曾經比慕容氏更像中國人，卻被慕容氏活活打成蠻夷｜文史宴

文/桓大司馬

很多朋友習慣把高句麗史簡單的當作外國史看待，但我們要更歷史的看問題，不能因為隋唐以後朝鮮與中國成為兩個國家，就簡單的把此前魏晉時代的高句麗看成外國政權。當年的鮮卑慕容氏，跟華夏文明的關係比高句麗更遠，後來經過複雜的歷史進程，二者在華夏體系內纔此消彼長，賓主易位。高句麗與華夏的關係並非一成不變，其大陸屬性與半島屬性是一直在變化的。

鮮卑慕容氏與高句麗，誰更像中國人？這似乎是一個不需要討論的問題。

五胡十六國時代，鮮卑慕容氏在華北建立五燕王朝，威名赫赫，慕容恪成為唐代武廟祭祀的古今六十四名將之一，還入選宋人張預編寫的《十七史百將傳》，慕容垂、慕容德、慕容沖甚至金庸虛構出來的慕容復也被視為中國的風流人物，而高句麗則被視為中國的死敵，不會有人認為高談德、乙支文德或者淵蓋蘇文是中國名將。

慕容氏的後世代言人——慕容復

但在歷史上，中原王朝對高句麗的認同一度比慕容鮮卑要高，曾經聯絡高句麗對付慕容氏。遼寧的慕容鮮卑雖然比吉林、朝鮮的高句麗更靠近中原，但此時的中原王朝並沒有像後世那樣把慕容氏視為本國人，把高句麗視為外國人。

高句麗與慕容鮮卑，二者在中原體系內的此消彼長，經過了複雜的歷史進程。

甘為蠻夷的中二時代

1

高句麗是濊貊族建立的政權。濊貊族是秦漢時代生活在今吉林省的農耕民族，文化比較發達，他們在吉林一帶建立了大國夫余，與漢朝交流密切。後來有失勢的夫余貴族南下，統治吉林南部與朝鮮北部的濊貊部落，建立了高句麗政權。

慕容氏則源出鮮卑，其發家始祖是三國時代的莫護跋。在漢末檀石槐建立的鮮卑同盟里，慕容部原屬中部大人，在莫護跋的時代向東遷徙，到達遼東。

莫護跋和高句麗一起協助曹魏大將司馬懿消滅了東北亞霸主公孫淵。但曹魏消滅公孫淵後，無心經營東北亞，原漢朝遼東郡與朝鮮四郡的地盤逐漸被慕容氏和高句麗瓜分。

慕容氏發家的貴人——司馬懿

高句麗雖然從東漢時代就是中原王朝的邊患，但被曹魏名將毌丘儉狠狠的修理了兩回以後，一直到西晉時期，都不敢明目張胆與中原王朝為敵。但同一時期，慕容氏的慕容廆則十分不消停。

此時的慕容廆血氣方剛，因為與鮮卑宇文部的矛盾，想要進攻宇文氏，挑戰西晉的邊疆秩序，被晉武帝阻止後，則連年犯邊，還一度攻滅中原王朝的傳統友好國家夫余國。

晉武帝對慕容廆的行為不能容忍，派遣幽州兵馬大破慕容廆於肥如，又讓東夷校尉何龕派兵幫夫余復國。

此時的慕容氏，地位降到高句麗之下。好在慕容廆在挫折之下，很快的渡過了他的中二期，見識到中原王朝的強大和中原文化的先進後，慕容廆改弦更張，不斷的向晉朝表示友善，並且大力推進漢化。晉武帝原諒了慕容廆，晉朝名臣張華也對慕容廆欣賞有加。

但這不等於晉朝接納了慕容氏。

東北亞洗牌的四國大戰

2

八王之亂後，匈奴劉淵起事，最終消滅了西晉王朝，幽州、冀州也落入其部將羯人石勒之手，大批中原流民逃奔遼東，得到慕容廆妥善安置。

晉朝的東夷校尉崔毖是大名士崔琰的曾孫，招撫流民的效果竟然不及慕容廆，他想起慕容廆的前科，認為那些流民是被慕容廆綁架了。暴怒之下，崔毖命令鮮卑宇文部、鮮卑段部與高句麗一起，消滅慕容廆，一場讓東北亞洗牌的四國大戰爆發。

朝鮮崔氏的遠祖——清河崔琰

這時的高句麗無疑比慕容廆更貼近中原體系，段氏鮮卑與宇文鮮卑也一直強於慕容鮮卑，慕容氏遇見了立國以來最大的危機，但名將輩出似乎從這時開始就寫入了慕容氏的基因，慕容氏即將通過一場史詩般的大戰聲震天下。

三國聯軍很快包圍了慕容氏的都城大棘城（今遼寧義縣），慕容廆認為三國聯軍兵力龐大，銳氣正盛，如果速戰速決就正中他們下懷，但三國利益不一，且互不信任，是烏合之眾，可以離間。於是慕容廆在大棘城堅守，拒不出戰，讓庶長子慕容翰統帥預備隊，鎮守故都青山（今遼寧錦州）。

挫敗三國聯軍的銳氣後，慕容廆又施展離間計，單獨派人攜牛酒犒勞宇文氏，謊稱已經與崔毖和好，降低宇文氏的作戰意志。段氏鮮卑與高句麗果然懷疑宇文氏與慕容氏暗中勾結，為了安全，雙雙撤軍。

現在慕容廆的敵人只剩下宇文氏了，但僅僅是宇文氏也有數十萬大軍，連營三十里，比慕容氏強大得多。慕容廆打算召慕容翰進城，合兵一處守城，但慕容翰認為在外面做奇兵更加有利，說服慕容廆讓他繼續待在青山。

宇文氏的主帥宇文悉獨官也深知慕容翰的兇悍，分出一支兵馬去攻打青山，但慕容翰設了一個埋伏，把這支兵馬吃得乾乾淨淨，隨即乘宇文氏不覺，前來奇襲宇文氏的大本營，並且聯絡慕容廆裡應外合。

慕容廆派嫡子慕容皝率軍出城，結成方陣，與宇文氏交戰。宇文氏自恃兵多，頗為怠慢，兩軍戰到酣處，慕容翰率奇兵突然出現在宇文氏身後，兩面夾擊之下，宇文氏大敗虧輸，大部分部眾被俘，從此衰落，慕容氏則聲威大震，成為東北亞新一任霸主。

崔毖還想假裝不知道這事，派侄子崔燾假意給慕容廆賀喜，但慕容廆挑破了事實真相，逼崔毖快點投降或者滾蛋。崔毖不肯投向慕容廆，而是逃往高句麗，成為今天朝鮮崔氏的始祖。

可見直到此時，高句麗在華夏名士崔毖心目中的地位仍然高於慕容氏、段氏、宇文氏等鮮卑三部。

新的中原王朝與新的蠻夷

3

不過此戰之後，慕容廆已成為東北亞當之無愧的一哥，並且得到流亡江東的東晉王朝的充分尊重。東晉王朝將慕容廆提升到諸侯的地位，命他專制遼東，慕容氏從此成為漢人在東北的旗幟，源源不斷的漢族流民投向慕容氏。

慕容廆也有意以漢人的旗幟自居，一度聯繫東晉名將陶侃，想要南北夾擊，消滅羯族建立的後趙政權。

慕容廆死後，繼位的慕容皝漢化程度更高，儒學修養與漢人無異。經過多年征戰，慕容皝先後消滅了段氏鮮卑、宇文鮮卑。後趙皇帝石虎發動數十萬大軍圍攻慕容氏，亦不能取勝，反而在撤退時被慕容皝之子慕容恪大敗。

慕容氏已經與前涼張氏一樣，成為華夏政權的分基地，其版圖已包括今遼寧大部、內蒙古一部與河北北部。慕容廆自稱燕王，在大棘城以西100多里的地方營建新都城龍城（今遼寧朝陽），下一步就要經略中原，進化為新的中原王朝，這時候背後的高句麗就成了後顧之憂，必須把高句麗打得風流雲散才能放心南下。

三燕古都龍城

此前，慕容氏與高句麗毗鄰的遼南一帶，鎮守的將領都是家中名將，如慕容皝的庶兄慕容翰、同母弟慕容仁，足以震懾高句麗。後來慕容翰遭猜忌逃亡宇文部，慕容仁與慕容翰爭位，兵敗身死，慕容氏東面一時缺乏良將鎮守，高句麗又蠢蠢欲動起來。

數年之後，慕容翰心存故國，回歸燕國，為徹底消滅宇文氏，建議先打垮高句麗。攻打高句麗有兩條路，北路平坦，南路崎嶇，慕容翰料定高句麗主力會守在北路，建議慕容皝避開高句麗主力，從南路進軍，攻克高句麗都城丸都，使其兵馬自潰，慕容皝全盤採納。

東晉咸康七年（341），慕容皝派長史王寓率軍一萬五千，牽制北道高句麗王弟高武統帥的五萬主力，自己則率精兵四萬走南道，攻打高句麗王高釗統帥的老弱病殘。慕容翰與慕容皝之子、日後建立後燕的慕容垂（此時才十三歲）為先鋒，大破高釗，乘勝攻克丸都。

燕軍把丸都劫掠一空，一把火燒了高句麗宮殿，擄走高句麗人五萬餘口，還抓了高釗的老娘，又刨了高釗老爹美川王的墳，把他老爹的屍體一併帶走（才死一年左右，估計還沒完全腐爛），等到次年高釗認錯，才把他爹的屍體還回去。

因當時高句麗在北道的主力五萬人並未大損，還消滅了燕軍王寓部的偏師，慕容皝暫時退兵，但高句麗的核心地帶遭到嚴重破壞。被毌丘儉毀壞的丸都城經一代人努力好容易恢復元氣，至此又遭毀壞，高句麗文明受到重大打擊。

東晉永和元年（345），慕容皝又派其子慕容恪攻打高句麗，日後的十六國第一名將輕鬆獲勝，高句麗已不足以成為前燕的後患，隨後，慕容恪又大破傳統大國夫余國，俘虜其國王。

至此，前燕慕容氏先後消滅鮮卑段部、鮮卑宇文部，重創高句麗、夫余，成為東北唯一的強權，數年之後，後趙暴君石虎病死，諸子爭位，最後石虎養孫冉閔篡位，建立冉魏，瘋狂屠戮胡人，慕容皝之子慕容儁乘中原大亂，率慕容恪、慕容垂等名將席捲華北，入主中原。

新晉中原王朝——前燕

而高句麗不但核心文明區域受到慘重破壞，被燕軍生生的打成了蠻夷，國力也衰微至極。東晉太和四年（369），百濟雄主近肖古王大破來犯的高句麗，兩年後，百濟太子近仇首王率軍攻克平壤，斬殺高句麗故國原王高釗，百濟一時成為朝鮮半島最強大的國家。

高句麗則將主要戰略方向轉向朝鮮半島，與百濟、徐羅伐（新羅前身）、日本爭霸，與華夏文明漸行漸遠，至高釗之孫、廣開土王高談德時代才全面復興。

歡迎關注文史宴

專業之中最通俗，通俗之中最專業

熟悉歷史陌生化，陌生歷史普及化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