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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葦 選馬溝的事

溫柔的傾訴

 回家

純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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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葦

詩選

鄉村的語言太匱乏了

神泉、神靈

編磨的堂哥

選馬溝的冬天

選馬溝的喪事

選馬溝的牛

XX時間

-01鄉村的語言太匱乏了

我曾經用螢火蟲照過明

但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懂怎樣才能養活它們

我曾經躺在杏樹上等著杏子成熟

但一覺醒來,熟透的杏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一直以為選馬溝的日子總是慢的

盼著長大的日子總是慢的

但當我回過頭,我才發現

我已人到中年,再也爬不動樹,親人們也都已老去

我想說出我的幸運,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我想說出我的憂傷,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我曾經愛上過一位姑娘,現在想來

或許她也是願意的吧

但當我終於學會了用肢體暗示

她已牽著她的孩子,在河邊洗指甲縫裡的黑泥

-02神泉

在選馬溝,村莊中央的一塊坡地邊上

有一眼泉水,這是全村人

賴以生存的神泉。每年村裡耍社火

神頭們都會去祭拜。有一年,冬天,

一個孩子在神泉鑿開的冰眼中,

看見了一尾魚,便奮力彎下腰去。

這之後,那位外地來的想吃魚的母親

就再沒去泉上挑過水。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時常蹲在泉邊抽旱煙的年輕人

這是一個古老的故事,據大人們講

要是那個孩子還活著,應該和我父親

差不多年紀。而這個故事

之所以沒有被遺忘,是因為每年

村裡都會組織人,對神泉來一次淘洗

人們便很自然地想起了這件事

想起在那個物質匱乏精神洪荒的年月

人竟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因為失去了一個孩子,年輕的母親

在哭了半年後,一口氣又生了五個孩子

揭不開鍋的時候,一掬清泉就可果腹。

-03神靈

張老漢是個瞎子,終生未娶,

是選馬溝

唯一一個會算命的人,

也是最後一個會算命的人。

他算命的方式很特別,

要吃掉半包香,喝半碗紙灰水,

然後整個身子像澆了盆涼水一樣不停戰抖

讓神靈附身。

有次我心血來潮問他:神靈那麼忙,

你能保證每一次都請得到?

他用右手食指颳了下我的鼻子:

「你個瓜娃吆,神靈,無所不能。」

後來他越來越老,患了中風,

再也請不動神了,

我也從一個懵懂少年,

變成了一個中年男人。

我又一次問他:你曾代表神靈說的話,

到底有多少真實的成分?

他有點含混的答道:

「神靈,就在天上看著我們。」

我看見他抖動的唇角

帶動著大片的面部肌肉,

彷彿拔掉一根雜草時,帶動了大片土皮,

已經說不出更多的話語。

但雙目卻像一雙有力的大手,

緊緊攫住我不放,

這使我不得不又一次相信了,

這世上真的有神靈,且從未離開過我們。

只有神靈,才能保證一個老人

古稀之年固執的真誠。

只有神靈,才能給他一顆敬畏之心,

而不讓我們看見,給予的過程。

-04編磨的堂哥

堂哥排行老二,是我們這一輩中最老實的一個

也是選馬溝年輕一輩中,唯一會編磨的一個

每年冬天大雪封山的時候,他都會穿上自製的皮褲

拿上鐮刀,到山中割來許多藤條

他把藤條一根根放進炕洞中焚燒

直至每一根都變得柔韌,再將它們一根根折彎

一盤盤磨就這樣被製造出來

一個個犁地時翻出來的土疙瘩就這樣在磨下依次粉碎

在選馬溝,失傳的手藝越來越多

農業現代化的年代,手藝人也越來越不被看重

只有堂哥還固執地守著他編磨的手藝

每一次都儘力彎下腰去

當他的腰彎的不能再低時,我的伯父,父親

就會在堂哥身上一一復活,打發我去撥一撥那暗淡的燈火

-05選馬溝的冬天

大雪封山的時候,我們常做的一件事是

掃出一塊空地,支起篩子撒上秕麥,捉麻雀

選馬溝的冬天,不下雪的日子是極少的

因此我們常常玩得忘記了吃飯,寫作業

常常忘記了父母的教導:好好學習

不然將來會和他們一樣,一輩子面朝黃土

黃土是可怕的,我曾親眼見證了幾代人耗幹了汗液

像一枚無花果,安靜地收縮成一副白骨

但長遠的打算從來就不屬於孩子,一轉身

我們就已忘記了大人的巴掌

像那些麻雀,忘記了剛剛躲過的彈弓

快樂地在篩子下覓食,直到被一隻篩子牢牢扣住

-06選馬溝的喪事

在選馬溝,死了人,從不是件悲傷的事情

大人們挖墳,抬喪

孩子們歡快地搶鞭炮

三天後,地里到處是忙碌的身影

生活依然繼續。勞動

可以讓人忘記一切

只有突然一聲從村頭響徹村尾的嗩吶

提醒人們

又該放下鋤頭挖墳抬喪了

歡呼的孩子們,像一群麻雀

-07選馬溝的牛

在選馬溝,牛是最漫不經心的一種動物

無論天晴下雨,農閑農忙

它們的腳步從來不曾亂過

父親生前最喜歡的家畜是牛,一年之中

和牛待在一起的時間,

總是比和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還多。

父親就是這樣慢慢老去的。老了的父親

也漸漸有了牛一樣的性格。勞動的時候

慢騰騰,休息了,抽旱煙的時候也慢騰騰

父親曾說過,牛是庄稼人最忠實的朋友,

是兄弟。只有牛,從不會計較身後的重量,

再陡的坡,即便跪著,也要拉上去。

在選馬溝,很多人養牛。很多人都和父親一樣

對牛格外親,格外好。很多人都像牛一樣

把一家老小裝在車上,不停地向前拉著,拉著

直到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直到越來越分不清

到底是牛因為人活著,還是人們因為牛活著……

-08XX時間

早晨八點,一些特殊職業者

正式倒床休息。一些正常職業者

開始搬動座椅。城裡的人,開始談論拆遷

鄉里的人,開始想方設法能往縣城擠

街道開始重修,勤勞的農民伯伯農民阿姨

開始盼著能有一條鐵路或一個工廠

通過地里而不再是

將莊稼種到地里。午夜十二點

一些人裝睡或裝死,一些人看著另一些人

哭天抹淚或紙醉金迷。

而這中間的時間,我們將交給那些政客

讓他們開會,演講,以指導我們繼續前進

交給那些乞丐,讓他們在世人的白眼中

頂風冒雨。交給那些小販,

讓他們提上籃子推上車子

逃跑。交給那些建築工地上灰頭土臉的人

讓他們在啃饅頭的同時,舔一舔

被砸爛的手指。交給無業游民

讓他們在找尋工作的路上多碰壁幾次

在絕望的邊緣還能爛醉如泥……

直到晚上七點或八點,讓他們都

抹黑回家,然後一本正經地對著孩子說

好好學習,將來要像誰誰那樣的

不好好學習,將來就會像誰誰那樣的

江一葦|本名李金奎。上世紀80年代生於渭河發源地甘肅渭源縣。有詩歌散見於一些刊物。入選過一些年選年鑒。

一葦哥哥。江一葦這個名字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聽過了,傳說他給樓蘭姐姐寫過不少情詩,哈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真正開始認真讀他的詩,還是因為朋友的一條朋友圈。圈裡對他的評價很高,無論是詩品還是人品。後來我就連蒙帶騙的把他騙進了四色堇了,嘻嘻……

塵世太亂,所幸我們所有的遇見都沒有因此而晚點……

Feb. 01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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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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