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葦 選馬溝的事
溫柔的傾訴
回家
純音樂
00:00/03:09
江一葦
詩選
鄉村的語言太匱乏了
神泉、神靈
編磨的堂哥
選馬溝的冬天
選馬溝的喪事
選馬溝的牛
XX時間
-01鄉村的語言太匱乏了
我曾經用螢火蟲照過明
但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懂怎樣才能養活它們
我曾經躺在杏樹上等著杏子成熟
但一覺醒來,熟透的杏子都掉到了地上
我一直以為選馬溝的日子總是慢的
盼著長大的日子總是慢的
但當我回過頭,我才發現
我已人到中年,再也爬不動樹,親人們也都已老去
我想說出我的幸運,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我想說出我的憂傷,找不到合適的詞語
我曾經愛上過一位姑娘,現在想來
或許她也是願意的吧
但當我終於學會了用肢體暗示
她已牽著她的孩子,在河邊洗指甲縫裡的黑泥
-02神泉
在選馬溝,村莊中央的一塊坡地邊上
有一眼泉水,這是全村人
賴以生存的神泉。每年村裡耍社火
神頭們都會去祭拜。有一年,冬天,
一個孩子在神泉鑿開的冰眼中,
看見了一尾魚,便奮力彎下腰去。
這之後,那位外地來的想吃魚的母親
就再沒去泉上挑過水。取而代之的
是一個時常蹲在泉邊抽旱煙的年輕人
這是一個古老的故事,據大人們講
要是那個孩子還活著,應該和我父親
差不多年紀。而這個故事
之所以沒有被遺忘,是因為每年
村裡都會組織人,對神泉來一次淘洗
人們便很自然地想起了這件事
想起在那個物質匱乏精神洪荒的年月
人竟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因為失去了一個孩子,年輕的母親
在哭了半年後,一口氣又生了五個孩子
揭不開鍋的時候,一掬清泉就可果腹。
-03神靈
張老漢是個瞎子,終生未娶,
是選馬溝
唯一一個會算命的人,
也是最後一個會算命的人。
他算命的方式很特別,
要吃掉半包香,喝半碗紙灰水,
然後整個身子像澆了盆涼水一樣不停戰抖
讓神靈附身。
有次我心血來潮問他:神靈那麼忙,
你能保證每一次都請得到?
他用右手食指颳了下我的鼻子:
「你個瓜娃吆,神靈,無所不能。」
後來他越來越老,患了中風,
再也請不動神了,
我也從一個懵懂少年,
變成了一個中年男人。
我又一次問他:你曾代表神靈說的話,
到底有多少真實的成分?
他有點含混的答道:
「神靈,就在天上看著我們。」
我看見他抖動的唇角
帶動著大片的面部肌肉,
彷彿拔掉一根雜草時,帶動了大片土皮,
已經說不出更多的話語。
但雙目卻像一雙有力的大手,
緊緊攫住我不放,
這使我不得不又一次相信了,
這世上真的有神靈,且從未離開過我們。
只有神靈,才能保證一個老人
古稀之年固執的真誠。
只有神靈,才能給他一顆敬畏之心,
而不讓我們看見,給予的過程。
-04編磨的堂哥
堂哥排行老二,是我們這一輩中最老實的一個
也是選馬溝年輕一輩中,唯一會編磨的一個
每年冬天大雪封山的時候,他都會穿上自製的皮褲
拿上鐮刀,到山中割來許多藤條
他把藤條一根根放進炕洞中焚燒
直至每一根都變得柔韌,再將它們一根根折彎
一盤盤磨就這樣被製造出來
一個個犁地時翻出來的土疙瘩就這樣在磨下依次粉碎
在選馬溝,失傳的手藝越來越多
農業現代化的年代,手藝人也越來越不被看重
只有堂哥還固執地守著他編磨的手藝
每一次都儘力彎下腰去
當他的腰彎的不能再低時,我的伯父,父親
就會在堂哥身上一一復活,打發我去撥一撥那暗淡的燈火
-05選馬溝的冬天
大雪封山的時候,我們常做的一件事是
掃出一塊空地,支起篩子撒上秕麥,捉麻雀
選馬溝的冬天,不下雪的日子是極少的
因此我們常常玩得忘記了吃飯,寫作業
常常忘記了父母的教導:好好學習
不然將來會和他們一樣,一輩子面朝黃土
黃土是可怕的,我曾親眼見證了幾代人耗幹了汗液
像一枚無花果,安靜地收縮成一副白骨
但長遠的打算從來就不屬於孩子,一轉身
我們就已忘記了大人的巴掌
像那些麻雀,忘記了剛剛躲過的彈弓
快樂地在篩子下覓食,直到被一隻篩子牢牢扣住
-06選馬溝的喪事
在選馬溝,死了人,從不是件悲傷的事情
大人們挖墳,抬喪
孩子們歡快地搶鞭炮
三天後,地里到處是忙碌的身影
生活依然繼續。勞動
可以讓人忘記一切
只有突然一聲從村頭響徹村尾的嗩吶
提醒人們
又該放下鋤頭挖墳抬喪了
歡呼的孩子們,像一群麻雀
-07選馬溝的牛
在選馬溝,牛是最漫不經心的一種動物
無論天晴下雨,農閑農忙
它們的腳步從來不曾亂過
父親生前最喜歡的家畜是牛,一年之中
和牛待在一起的時間,
總是比和我們待在一起的時間還多。
父親就是這樣慢慢老去的。老了的父親
也漸漸有了牛一樣的性格。勞動的時候
慢騰騰,休息了,抽旱煙的時候也慢騰騰
父親曾說過,牛是庄稼人最忠實的朋友,
是兄弟。只有牛,從不會計較身後的重量,
再陡的坡,即便跪著,也要拉上去。
在選馬溝,很多人養牛。很多人都和父親一樣
對牛格外親,格外好。很多人都像牛一樣
把一家老小裝在車上,不停地向前拉著,拉著
直到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直到越來越分不清
到底是牛因為人活著,還是人們因為牛活著……
-08XX時間
早晨八點,一些特殊職業者
正式倒床休息。一些正常職業者
開始搬動座椅。城裡的人,開始談論拆遷
鄉里的人,開始想方設法能往縣城擠
街道開始重修,勤勞的農民伯伯農民阿姨
開始盼著能有一條鐵路或一個工廠
通過地里而不再是
將莊稼種到地里。午夜十二點
一些人裝睡或裝死,一些人看著另一些人
哭天抹淚或紙醉金迷。
而這中間的時間,我們將交給那些政客
讓他們開會,演講,以指導我們繼續前進
交給那些乞丐,讓他們在世人的白眼中
頂風冒雨。交給那些小販,
讓他們提上籃子推上車子
逃跑。交給那些建築工地上灰頭土臉的人
讓他們在啃饅頭的同時,舔一舔
被砸爛的手指。交給無業游民
讓他們在找尋工作的路上多碰壁幾次
在絕望的邊緣還能爛醉如泥……
直到晚上七點或八點,讓他們都
抹黑回家,然後一本正經地對著孩子說
好好學習,將來要像誰誰那樣的
不好好學習,將來就會像誰誰那樣的
江一葦|本名李金奎。上世紀80年代生於渭河發源地甘肅渭源縣。有詩歌散見於一些刊物。入選過一些年選年鑒。
一葦哥哥。江一葦這個名字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聽過了,傳說他給樓蘭姐姐寫過不少情詩,哈哈,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真正開始認真讀他的詩,還是因為朋友的一條朋友圈。圈裡對他的評價很高,無論是詩品還是人品。後來我就連蒙帶騙的把他騙進了四色堇了,嘻嘻……
塵世太亂,所幸我們所有的遇見都沒有因此而晚點……
Feb. 01
2018
+
圖片來自網路
TAG:四色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