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貴胄端方:文武雙全的浪蕩旗人,清末名氣最大的犧牲者
原標題:晚清貴胄端方:文武雙全的浪蕩旗人,清末名氣最大的犧牲者
借欽差大臣的頭做投名狀
宣統三年(1911年)十一月,四川資州,欽差大臣端方感受到了城內四處瀰漫的緊張氣氛,他早已不再那麼固執的認為對四川嘩變的軍隊應當嚴打。當初知道武昌事起、湖北獨立這一連串的消息後,又聽謠傳說北京失陷、宣統逃亡,絕非頑固派的端方就重新衡量了自己在四川這場大變動中的位置,決定對四川的動亂「主撫不主剿」。但是資州城內近來滿街行走的已剪掉辮子或者未剪掉辮子的湖北新軍士兵讓他恐慌,曾經做的穩定軍心、籠絡部下的種種舉動似乎已經沒什麼用了。二十七日夜裡,新軍士兵便將端方和其弟端錦抓到了資州東大街天上宮,沒有理會他的辯解之詞,大呼「武昌起義,天下響應,漢族健兒,理應還鄂,效命疆場……不殺你端方絕不是炎黃子孫」,便將兄弟二人砍殺。
關於端方為何被殺,同時期的史料和報刊報道頗多,卻多有出入。一說當時端方為了安撫新軍,承諾已派人到成都銀行借款4萬兩白銀以作軍餉,但是等了好久餉銀都沒到,士兵覺得受到了欺騙便將其亂刀砍死。還有一種推測認為,殺端方這個清廷重臣正是穩固新軍們起義的決心,也是為「還鄂」取得武昌方面的信任。領頭的同盟會、共進會成員必然是要用端方這個欽差大臣的項上人頭,當一顆定心丹,做一張投名狀。
不管怎樣,端方死了。他的屍體被裝進木棺,棺蓋上用粉筆寫上「端兒之屍」(四川人蔑稱某人即為「某兒」)。最重要的是,這兄弟倆的首級被裝進兩個盛滿了煤油的鐵皮桶,以防腐爛。第二天新軍開拔回武昌,沿途每路過一個地方,就拿出這二人的首級示眾,成為了這些新軍入鄂的通行證。據說最後還被呈送給了武昌軍政府的黎元洪,藉以邀約奇功。而端方這位曾經被《申報》評價為「滿人翹楚」的候補侍郎、督辦川粵漢鐵路大臣、署理四川總督就這樣身首異處,成為清亡之際「名氣最大的犧牲者」。
中國現代之門的開啟者之一
托忒克·端方,字午橋,生於1861年,滿洲正白旗人。可以說是清朝末年滿人之中的翹楚,是時人眼中旗人三才子之一(另外兩人分別為榮慶、那桐),也是最出類拔萃的。也曾「少年裘馬」,酷愛結交名人雅士,醉心於收藏,還是金石學中的行家裡手。不要以為他只是個文人雅士,他的政治履歷也很是耀眼,清朝最重要的兩個封疆大吏的位置,兩江總督和直隸總督,他都當過。在滿人普遍低能的晚清政壇里,是光緒、慈禧都很青睞的能人,與此同時,他也不是一味守舊的保守派,不僅思想開明,眼界長遠,還是滿人中為數不多的戊戌變法支持者,也是晚清預備立憲時期堅定的立憲派。
晚清大臣端方(1861-1911)
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端方奉旨出國考察立憲,是最終成行前往的大臣中最重要的一位。在對美、德、奧、俄、意五國的考察還有在丹麥、瑞典、挪威、荷蘭的四國遊歷之後,端方深受震動,將其見聞編輯成了《歐美政治要義》《列國政要(及續編)》詳細解釋了歐美各國的政治制度,以及立憲思想。待考察歸國後,慈禧太后曾經特意召見他詢問立憲事宜,問其立憲的好處是什麼,他對答說,朝廷若能立憲,則皇位可以世襲罔替,算是在西太后心中放了一顆定心丸。
端方(前排中間深色大衣者)在美國考察憲政(1905年)。圖片來自雪珥私家收藏
此外,這個晚清貴胄做過的「摩登之事」實在不少,後世囿於「滿漢之分」往往忽略了這些現在看來都讓人驚訝不已的事迹。
地方任上,他曾在湖北創辦了中國歷史上最早的現代幼兒園,還在湖北、湖南和江蘇首創電話、無線電、公共圖書館、運動會。也是他把電影放映機帶進中國,第一次向中國人介紹西方牲畜屠宰和肉類檢驗制度,倡導中國也如此效仿。他創設了市民公園還有現代監獄,又是中國官員中第一個實行公費女子留學的人,一批20人前往日本留學;中國歷史上第一次工商博覽會是他籌劃的;江蘇第一次公開的民意代表選舉是他主持的;還曾經在南京、蘇州和上海大力倡導全民種樹,還利用軍功和刑罰敦促誘導官員、軍人種樹植樹……在出洋考察的時候,他還收集了古埃及文物,成為了近代中國收藏外國文物的第一人。
正如楊早評論,「這個曾經的浪蕩旗人,中國當時最好的收藏家之一,曾被萬眾唾罵的狡詐的『滿洲狗』,同時也是一位中國現代之門的開啟者。」
被革職又啟用 端方選擇的「不歸路」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吃」端方這一套,辜鴻銘曾經就評價端方是「聰明有餘而學問不足」,為人浮誇,因此「門下幕僚多真小人」。保守派則因為政見不同而對其不屑。而革命黨人對端方的憎恨更是出於立場,而有失客觀,這在清末民初的筆記中都多有體現。比如在一本《奴才小傳》中就曾對其做誅心之論,因為無法直接抹殺端方在任兩江總督時的功績,所以轉而攻擊他是在利用江蘇人的文弱,以各種好處利誘,而非真心實意的為民。不過端方仕途上最大的打擊來自於朝廷。
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清朝光緒皇帝與慈禧太后相繼離世,兩宮葬禮上,一向新派的端方指使人沿途為葬禮拍照。這原本並非是件大事兒,但是李鴻章之孫趁機彈劾他「大不敬」,端方也因此被革職。最根源的原因大概是因為端方與袁世凱之間的兒女親家關係,當時朝中以載灃為首的滿族親貴正在試圖翦除袁世凱等漢臣的勢力,而失去兩宮靠山的端方自然成為了「刀下客」。
當他再次被起用的時候,四川民間與朝廷的矛盾已經是不可調和,而他實際上是背負了一口真正的「大鍋」,這個時候再去督辦川漢、粵漢鐵路,簡直就是費力不討好,還有生命危險。
坊間傳聞,端方是花了四十萬兩白銀購買了川漢、粵漢鐵路督辦大臣的職位。例如上海的革命派報刊《民立報》也認為他是行賄得來的官職,「端方褫職以來,果何日不營謀再起哉?」《大公報》也大致認可這個說法,不過認為端方著急重回政壇的願望是真的,但是督辦川粵漢鐵路這個燙手的山芋就不大想接著,「殊非心所樂就」。
「始也則以路殉端方,終也則以端方殉路。」
四川保路運動是辛亥革命史上無法繞過的節點,也成為端方人生所遇到的最大困境。清末在修建鐵路的風潮中,川漢鐵路公司在成都成立,旨在修建一條連接湖北、四川的鐵路,以宜昌為界,湖北負責下游段,四川負責上游段。
保路運動油畫
修建之初,採用官商合辦的方法募股集資,其中從「田畝加賦」中抽取一部分「租股」是四川省重要的集資方式,意味著一旦鐵路股份出現問題,每個四川人都切身相關。一開始修建入川部分的鐵路修建就不是很順利,出現了「蜀道難上」、物資短缺,人手不夠等等問題,鐵路遲遲無法修建完全。而川漢鐵路公司還拿著大部分股資在上海炒股,最終上海股市因為橡膠股票的深跌而全面崩盤,造成了巨額的財務窟窿。
宣統三年(1911年),在盛宣懷的主持下,清廷決定全國的鐵路幹線都要收回國有,還與美、英、法、德四國銀行簽訂了借款合同,相當於公開出賣了川漢、粵漢的鐵路修築權。更讓川民氣憤的是,政府並不打算把股東們虧損的錢(包括歷年的用款以及橡膠股票風暴中的損失)立即償清,而是打算把之前的股票全都換成國家股票,等路修好了再慢慢還。「既奪路權。又不認倒款,更提現金,形同搶劫」。四川的立憲派鄉紳們發起倡議,成立了「四川保路同志會」,至此開始與朝廷抗爭。
四川保路同志會報告
端方將要面對的正是川民越燒越旺的怒火。四川這邊的運動發展規模也越來越大,逐漸形成了以成都為中心的全川愛國聯合陣線,各行各界開始了有規模的罷市罷課、抗糧抗捐階段。
端方開始是堅決主張鐵路收回國有的,並且對於川省紳民的態度也比較強硬,認為他們的言論是「囂張狂恣,無可理喻」,曾經還給四川總督趙爾豐致電,讓他「從嚴干涉,力拒非理要求」。然而一路南下,局勢、輿論還有環境都在變化,端方出於對時局、利益以及自身安危的考量,態度也逐漸轉變。比如說入鄂之後,看出修建鐵路包工給洋商將會遇到的阻力,因此向朝廷提議「招殷實華商仍照包工政策期限建築」,保詹天佑總辦工程。儘管後來並未實現,但是可見其強硬態度逐漸軟化。此外,他曾提議主要針對川漢鐵路的更改路線方案,試圖安撫川民的同時可以穩妥的施行「鐵路國有」。儘管一路上走走停停,一再向朝廷「訴苦」,最終端方還是帶著從湖廣總督瑞澂那裡討來的新軍,在「楚同」號軍艦的護送下入川。
保路運動浮雕
一路上通過與各地鄉紳商界學界代表交談,逐漸對川民的保路運動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端方的態度越來越溫和。在宜昌發布要求川人自行解散的告示就可看出端倪,先是表示只會懲辦擾亂敵方的匪徒,法不責眾,還表示當地的百姓想要股票就給股票,想要現錢就給現錢,絕不讓四川百姓吃虧,帶兵入川不過是保全無辜,並非要強硬鎮壓。這其中主要還是有保全自己從四川全身而退的想法,因為知道自己兵力不夠,帶的湖北新軍僅是抽調而非親兵,在四川愈演愈烈的武裝起義中並沒有足夠的軍事實力去鎮壓。
入川前端方還敦促趙爾豐嚴厲查辦川人川事,待到「成都血案」發生後,改剿為撫,以寬大處理等政策解除各地武裝。然而醒悟已然太晚,更何況這一系列的事端中還夾著政斗。十一月十三日端方駐紮資州,以天上宮為協司令部,十餘日後,十一月二十七日資州起義爆發,端方與其弟梟首於天上宮內。
早在端方剛接任督辦鐵路之時,《民立報》就曾經發表時評《危哉,端方督辦路政之前途》(1911年5月24日),認為端方絕非這項任務的絕佳「使者」,認為他對於四川、廣州的地方民情並不熟知,儘管與兩湘士民感情接洽,但是「粵漢、川漢兩路貫徹四省,非湖南、湖北之所獨有」,而四川的民情又相對複雜,端方未必能勝任,因此感嘆「植惡因者必刈惡果,始也則以路殉端方,終也則以端方殉路。」不想一語成讖。
在後世看來,端方之死在清朝末年中的一系列變故中並不一定算是頭等大事,儘管是當時名氣頗大的滿族犧牲者,他被砍頭的事更像是四川從保路運動到反清起義之間的一段插曲,儘管至此川人從保路到反清開始轉折,但是在當時來看,端方死得頗有些將就,甚至稀里糊塗。
早在端方離京之前,袁世凱就曾經在對其南下入川、收路造路問題上給出過建議:「近聞湘人頗有風潮,大節宜先駐漢陽,分投委員勘察,步步為營。」如果當初端方聽了親家袁世凱的話留在宜昌不再往前,或許也不至於被殺;如果一早就不接手川漢鐵路這檔子事,也許世上就多了一個拿著積攢下的銀子在亂世中做個不問世事的前清遺老也未可知。
端方其人以及他在清末這個亂世中的人生選擇也正是同時代許多滿洲貴胄、甚至漢臣文人的縮影:他們才能兼備,眼界開闊,不囿於固有的思想與階級,不斷地試圖尋找更多的可能性,面對大廈將傾的王朝無力挽救卻也勉力維持。然而這些人被裹挾在歷史之中,生於王朝末世,所謂抱負云云、掙扎云云最終也都成為人生悲劇的註解。
電影《辛亥革命》劇照
宣統三年,中國農曆的辛亥年,無論是在四川還是在武昌,北京還是上海,人的命運幾乎是一夜間就要被改變一樣,到了第二年初,辮子剪了,曆法換了,龍旗收了,民國了。而辛亥年中,有的人如端方一樣死於亂世,有的人親眼目睹殺戮而後改名「從文」,有人在「亡國」之際悵然難平,也有人上一秒還為新政府而歡呼雀躍,下一秒就在「袁世凱任臨時大總統」的消息中倍感失望與憤恨……
書評
辛亥革命在以往的近代歷史敘述中已經是一個老話題了,許多學者專家在寫這段歷史的時候也是角度多樣,分析深刻。然而《民國了》這本書,從小人物的個體經歷著手的敘述方式卻不多見。正如作者所言,這本書的著眼點是「大時代中的小人物的命運」,宏觀一點的講,實際上描寫的正是個人在歷史中的命運與選擇。
參考文獻:
1.尹傳剛,《端方與四川保路運動》,暨南大學 ,2012,4月
2.李宏旭,《論端方對四川保路運動態度之轉變》,《西南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11月
3.鮮於浩,《保路運動時期的端方與趙爾豐:從政見相左到明爭暗鬥》,《四川師範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11月
4.楊早,《民國了》,後浪出版公司,2018,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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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了》
楊早 著
2018年1月
後浪丨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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