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家旅行 石城扎尕那
甘南的行程過半，伴著草原上最後一抹夕陽，我們前往此行最期待的目的地。扎尕那，在藏語里的意思是「石匣子」，傳說是神仙用大拇指在山間摁開的地方。由於夜深，山路崎嶇，感覺在群山中怎麼也繞不出去。路途遇到兩輛騎行的機車，讚歎他們的勇氣。為了安全，也為了不錯過沿途的風景，我們並沒有直接前往扎尕那，而是夜宿在其南側的迭部縣城。迭部縣依山傍水而建，抵達時已是9點。
第二天一早，被附近部隊的喇叭叫醒，拉開窗帘，天色有些陰，濕氣很重。早飯後並不停留，徑直前往扎尕那。開出去沒多久，就進到了山巒之間，植被多是綠色，偶爾能看到一片黃葉中幾棵樹已經變紅。大約半小時，途徑一處觀景台，山谷對面的山上，嵌著幾十戶房子組成的村莊，層層疊疊的排布著。沿途第一次看到山谷中的村莊，一家人免不了發出興奮的讚歎聲。停下車，在觀景台逗留片刻，聽到身後有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回頭一看，前夜裡穿山遇到的兩個機車哥們兒也來了。我們上去搭話，糖豆對他的車嘖嘖驚嘆，忍不住伸手去摸：「媽媽這車太帥了」。
這一對機車哥們兒一路從山西騎到甘南，簡單聊了兩句之後就分別出發。我們在下一個觀景台停車，這一次機車哥們兒沒有停下，騎過糖豆身邊對他招招手，晃了晃車燈，糖豆興奮極了，連忙揮手，我覺得他一定認為自己收穫了一對很酷的哥們兒，並且感到非常的驕傲。
扎尕那僅有一條路和外界相連，要通往那裡，需要經過三道石門，扎尕那的神山在路中若隱若現，在看不到出路的山低處蜿蜒之後，突然駛出了連綿的山，一片開闊，正對面的高處，就是世外桃源一般的村莊。
我們定的黑氂牛酒店在東哇村的半山上，順著村裡陡峭的水泥路小心翼翼的開車上到酒店門口，酒店老闆是幾個年輕的藏族小夥子，熱情的跑出來指揮我們停車，幫我們把行李拿上了客房。這會兒剛剛上午十點，糖豆和姥姥在客棧門口的露台上，見到了兩個藏族小姑娘，一個看上去比糖豆大一點，另一個要小一些，眉目英挺，皮膚黝黑，短髮，額頭部位戴著漂亮的頭飾。我們很好奇，蹭了過去和她們打招呼。小姑娘有點不好意思，大一點的大方一些，指著我用簡單的漢語問「這個是什麼」，我回答她我的名字。兩個小姑娘咯咯笑了起來，開始指著糖豆、我的衣服、我的褲子、鞋子問「這個是什麼」，「這個是什麼」。
糖豆第一次見到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卻講著不同語言的小朋友，覺得很有意思，也咯咯笑著，視線一直跟隨著兩個小姑娘。語言交流實在費勁，糖豆姥姥說，你們來唱歌吧。沒有遲疑，兩個小姑娘扯開嗓子唱起了藏族民歌，聲音順著蜿蜒的村路一路飄到大山深處去。一首接一首，輪到我們唱的時候，糖豆爸爸也湊過來，我們一家唱起了《八月十五月兒圓》。歌聲帶來的感動是用語言和文字都無法描述的。
大的姑娘叫做班多吉，6歲，小女孩叫做尼瑪拉姆（藏語是小太陽的意思），4歲，是客棧老闆侄女的孩子。和他們的奶奶，太奶奶，還有小弟弟生活在一起，家裡的男性以及年輕女性都在忙碌著經營客棧，牽馬帶遊客上山，或是管理家門口的小停車場。她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太多的關注，基本的吃食也是肚子餓了自己跑回後院的泥土房子里，太奶奶準備簡單的飯菜。
我去旁邊的小賣店買了幾支棒棒糖分給三個小朋友，之後，我們回到了客棧2層的露台上，客間在一側，小姑娘的家就在對面。班多吉跑回家裡，拿出一塊餅啃了起來，吃完第一塊再回去的時候，拿了兩塊，一塊給了糖豆。藏族的餅子用氂牛奶活面，在柴火爐子上烤熟，麵粉的香味濃郁鬆軟。班多吉家的餅成為了我們在扎尕那幾日離不開的主食。
我拿出了糖豆帶來的恐龍玩具，他分給班多吉和尼瑪拉姆，湊在小桌前玩了起來。兩個小姑娘講藏語，糖豆講漢語，偶爾會模仿她們講藏語，雞同鴨講，卻能玩的很好。到了午睡時間，我催促糖豆進屋，班多吉和尼瑪拉姆把玩具遞到糖豆的手中，道了再見，就跑回家裡去了。
回到北京之後，我時常想起這兩個小朋友表現出的禮貌，友好，以及真實。城市生活中要教導的部分，在大山中「放養」的孩子身上卻那麼平常。宗教、自然、還有傳統觀念的延續，一定程度上對他們起著正面積極的影響。
房間推開門，就能看到班多吉的家
從2點到5點，我們睡了一個漫長的午覺，也是來甘南以後最放鬆的一天。山裡一直瀰漫著層層霧氣，太陽光絲毫透射不進來，有點冷。午睡起來之後，我們穿上厚外衣，打算去村裡閑逛閑逛。村子裡只有很少的幾條路是石子路，大多是看似能走又不一定能走通的土路。建在山上的關係，很多路都比較陡，加之斷斷續續的下了雨，又泥又滑，外地來的遊客行走中就顯得笨拙很多。
看過一篇國家地理上的關於扎尕那的文章，描述它是「游牧、農耕、狩獵和樵採等多種生產活動合理搭配和互補融合」。在村裡溜達的時候，看到藏民趕著氂牛群從山上吃草回來，小黑豬一家自由自在的邊走邊找食物，藏族老奶奶背後的大背簍里裝滿新鮮的野菜，偶爾有背著木柴牽馬回來的藏民。豐富的鄉村形態讓人感受到濃濃的煙火氣，適應自然，依靠自然的人氣兒。
和其他所謂古鎮古村不同，扎尕那村子裡有很多孩子。他們熟悉村裡的一切，互相認識走街串巷，熱情的面對遊客的搭訕和詢問。他們和父母、祖輩生活在一起，延續著祖輩傳承下來的習俗和傳統。村子裡幾步一個轉角就會看到一排轉經筒，有的轉經筒存放在一個小廟裡，轉經的大多是老人。除了信仰，轉經的空間也充當了他們日常的社交場所。
孩子們是不會持續的轉經和念經的，他們更喜歡棒棒糖，蹦蹦跳跳，有說有笑的聊天。他們也需要完成家人布置的任務。牛群回來的路上難免有一兩天逃跑的傢伙，7，8歲大放牛的小孩兒身手敏捷的跳下土坡，撿起地上的石頭向逃跑的牛狠狠的砸去，牛特別害怕這些孩子，幾個石子兒之後就會乖乖的歸隊。
我們在途中遇到了一個皮膚白皙眼窩深陷的漂亮小女孩，很熱情的帶我們去看看她家在山泉流下的小橋邊上建的一間磨青稞面的小屋。她伸手敏捷，一趟趟牽著我、糖豆和糖豆姥姥從陡坡下去進到磨坊里，昏暗的小屋空氣中有麵粉的浮塵，利用水從高處的自然墜落推動磨輪來磨麵粉實在是勞動人民質樸的智慧。
兩個掛著鼻涕的小男孩好奇的看著糖豆爸爸的相機，糖豆爸爸說「我拍一張你們來看」。孩子喜滋滋的在鏡頭前露出了頑皮的笑臉，隨即跑過來看看顯示屏上的相片。我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們聊著天。小男孩懷裡抱了一塊新鮮的氂牛肉，和我們分別之後就噌噌噌的又往高處的村子裡去了。
我們順著他們走的村路向上，看到了「百年老宅」的指示牌，就一路尋著去了，找到一處典型的藏式榻板房。這種房子以木質框架為主，框架之外覆蓋一層土石。底層養牲畜，起居室，二層為儲藏間，頂層通風良好，用來儲藏糧食。
進到房子裡面，一個短髮的藏族姑娘，十五六歲，和漢族縣城的女孩沒有差別。屋裡還有一個藏族老奶奶坐在爐火邊，以及兩個在沙發上打鬧的小男孩，仔細一看，就是剛才路上碰到的那兩個孩子。姑娘很熱情，我們買了一杯氂牛酸奶，坐下來邊喝邊和她聊天。
女孩在碌曲縣城讀初中，放假的時候會回到扎尕那的家裡。他們種糧食和蔬菜，沒有養牛。起居室正中間的沙發上放，掛著一張1916年拍攝的拉薩的黑白照片。帶玻璃櫃門的立櫃里，有活佛的相片，還有一些藏族的擺飾。說起扎尕那，女孩充滿自豪感，加了我的微信，從那時起一直到我發這篇文章的時候，發給了我許多不同季節扎尕那美麗的相片。( 下圖)
我們看到了四處溜達的黑豬一家路過一個圍著四頭豬的石槽，想要擠進去吃上幾口，被黑豬首領攻擊只能訕訕離開。一個藏族的小伙，拌了慢慢一盆的青稞麵糊喂一匹小馬。路過一隻拴著的氂牛時，糖豆突然激動的對我說：「媽媽，那個牛在抽煙！」我一看，哈哈，那是牛呼吸吹出來的水汽。
漫無目的的溜達到傍晚，在一家有觀景平台的餐廳吃了鮮嫩的手抓肉和酸菜面片，天已全黑，飄起毛毛細雨。打開糖豆的頭燈，一家人摸黑回了客棧。
第二天早飯之後下了村子，去了對面的景區。十元的門票，真是業界良心。騎馬二十分鐘，便上到仙女灘。仙女灘是山腰的一大片草原，可以近距離接觸放牧的牛羊，也可以遠眺扎尕那村落。觀景台邊上，一個藏族小伙兒在賣烤氂牛肉串，十來度的溫度只穿著一件背心，露出渾圓的肩膀上的刺青。又冷又累，吃一串熱乎乎的氂牛肉串可謂快哉。休息片刻，糖豆和姥姥姥爺慢慢下山，我和糖豆爸爸繼續向上，走到了仙女湖。沿途兩邊的植被和在平原地帶山區里的大為不同，我只認得山路兩側頻頻出現的金燦燦的沙棘果，非常酸，分泌許多唾液，倒也能緩和點高反的不適感。
在扎尕那的幾日，一家人基本都沒有明顯的高反癥狀，但是爬山這種運動還是頗為吃力。上到一半的時候我開始頭痛，下山吃完飯回客棧睡了一覺起來還是沒有絲毫減輕，只得吞下一片止疼片，讓自己能保持良好的心情和身體狀態。
睡起來之後，糖豆又跑去和班多吉、尼瑪拉姆一起玩耍。我帶了畫畫本和蠟筆分給他們，自己坐在露台上靜靜的看著來往的遊人、各地牌照的汽車、村民、氂牛、駿馬。扎尕那此刻是繁榮的，又是最質樸的。旅遊業帶來了不菲的收益，改善了村子的生活，但是村民們依然淳樸、友善、虔誠、平靜。
扎尕那的老人們面對鏡頭有很強烈的抗拒感，會很明確的告訴不要拍照，成年女性會刻意的遮擋或別開臉去，但孩子們總是充滿好奇的面對鏡頭，做出各種表情。我們離去的那天，兩個女孩的太奶奶抱著弟弟和她們一起坐在客棧門前的轉經筒旁，糖豆爬上石凳，我們舉起相機，藏族奶奶沒有離開，神色稍有不安，但看向孩子們又是一幅慈祥。感動於這幾日孩子們之間建立的友誼，以及我們和客棧一家的信任。離去的時候，老闆一家都出來送我們，給了糖豆幾個棒棒糖。
車子還是從那唯一的山路開出，穿過一個山口，一轉彎，扎尕那村落就看不到了，藏進層層疊疊的大山中，似乎不曾到過。
想到了《桃花源記》的最後兩段：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處處志之。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聞之，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後遂無問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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