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無雪寒月夜,霜降映紅梅

無雪寒月夜,霜降映紅梅

寂寥夜,彎月掛天頭。

凌亂的馬蹄聲打破了邊城的寧靜,儘管是邊塞重鎮首府的巨門城,在丑時一刻能在城內聽到馬蹄奔跑聲的機會也是屈指可數的。順著啼聲,油燈一盞一盞地亮起,火紅的光亮像一條游龍一路從城中心的趙府蜿蜒至城的南門。

這異響自然逃不過守城兵士的耳朵,早在馬蹄聲響起之初,他們就已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以備任何可能意外的發生。隨著馬蹄聲的漸行漸近,在火把光亮的照耀下,馬上之人的容貌也變得逐漸清晰可辨。

只見來者蛾眉螓首,雙眸清澈透亮,鼻翼挺拔端正,唇似花紅,齒有皎白,一頭在夜火下被照得發亮的烏黑長發隨風飄揚,雖是北人面相,但膚質卻細嫩如雪,儘管這白不是白裡透紅健康的白,而是稍微帶著點病態的慘白,但也難掩其盡態極妍,可以稱得上是絕世美人了。

看清了來者的面相,守城的兵士在為其美貌而震驚,重重地吞下了一口口水的同時,也逐漸放鬆了警惕,紛紛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他們大概都知道該女子是誰,就算沒有親眼見過趙家偏房的大女兒趙無雪的容貌,但好歹都聽過其膚如白雪的傳聞,再加上其看見她手裡舉著的趙府令牌,心中都自然有數,不會做出什麼阻攔。

換做他人膽敢在此時此地如此行事,怕是早就人頭落地了,畢竟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說,這是擾亂城內秩序,往大了說,也可以說是製造慌亂,與韃虜通敵。但此地畢竟是巨門城,而騎馬者的姓氏為趙。

巨門城位居北嶺中東部,是帝國抵禦韃虜入侵的關卡重鎮,駐守在此的皆是天下精銳之師,屯重甲騎兵上萬,兵強馬壯。除此之外,這裡同時也是北嶺地區的樞紐中心,連通著北嶺大大小小三十三關,乃當之無愧的天下七大名城之一。

而她趙無雪的趙在巨門城就更是一個特例了,別說只在北嶺地區邊疆蠻夷之地,放眼天下又有誰人不知巨門城趙家?江湖上六大鼎鼎赫名的武學世家之一,趙家的絕學霸王戟下,流著多少不服氣的武林好漢的鮮血?又捅穿了多少韃子的身軀?

要說行走江湖,最忌諱的就是和朝廷扯上關係,自古以來江湖和廟堂都保持著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誰當皇帝不是當?你不來清理我,我也不會篡你的位。但六大家中趙家雖然不是個例外,要說起江湖上哪個門派最不服從朝廷管教,不清楚,但提到最聽朝廷話的,趙家絕對是最服從的那個。

早在前朝末年諸侯雄起的年代裡,趙家先祖便已隨著先帝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在一統天下後在本能封官加爵,享盡榮華富貴時,更是主動請纓駐守在北嶺這荒蠻之地。至今為止,已長達一百五十多年,其義膽忠心可見一斑。雖然背後有無數評議之聲,但站出來以此質疑抨擊的,曾經也有過,但能活著還繼續對峙的,一個不剩。

趙家的霸王戟法強,趙家的人更強。久而久之,正面議論的聲音小了,江湖上的各位英雄好漢也默認了其作為江湖和廟堂樞紐的身份,畢竟趙家再親近朝廷,但它本質上也和其他門派一樣,是江湖上的門派。而只要是江湖的門派,遵守的自然都是江湖的規矩,這點趙家倒是不曾違背過。

而說到這個有著絕世容顏的美人趙無雪,那更有另一段不得了傳聞,雖是偏房長女,但趙無雪的武學造詣早已超過趙家的正房子弟。其天賦雖不及冉家那個十一歲的怪胎,但在「黃金一代」中也屬翹楚。而關於她本人形象更是流傳著「膚如白雪,性如冰霜」這麼一句話。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到她的出生了,趙無雪的生母本是江南醉花樓的花魁大家,初次登台就艷壓群芳,被當時南遊的趙無雪的生父趙元一眼相中,當即花重金為其贖身。可無奈當時趙元已與北嶺本地世家大小姐有了婚約在先,在多次抗爭無效後,只好無奈將其娶做了小。

趙無雪雖是北人卻有南相,由於出生就擁有似雪一般無暇的肌膚,所以被取名為雪兒的她也有個雪娃娃的綽號。北嶺地勢較高,冬天時總會下起鵝毛大雪,每每到了雪季,在白雪的映襯下,原名為趙雪兒的趙無雪皮膚更是被照得白得發亮。

思緒逐漸蔓延,趙無雪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過世的母親,說實話,關於娘親面容的記憶她已經越來越模糊了,只是依稀記得她是個柔弱的美人兒。幼時除了偶爾陪她玩鬧之外,大部分時候娘親都是躺在床上被下人伺候著的。

很多時候她總是會想起,幼時躺在母親懷裡,圍坐在火爐邊看著雪景。聽娘親講江南的人文風情,在那時候起,趙無雪心中便萌生了想去江南看看的念頭,看看母親出生成長的地方,看那小橋流水和那煙雨朦朧。

可她卻少有機會出門,連北嶺也不曾離開過。雖然嚮往著南方,但趙無雪其實更喜歡有雪的北方,一方面是名字中的雪兒使其天生對雪就有一種親近感,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每每冬天下雪的時候,才能看見娘親充滿笑意的眼神。

那個時候,每次一等到雪停了,娘親總喜歡牽著她的手在院子里賞梅,細長的梅枝掛著冰渣結出一朵朵嬌艷的梅花,在融為一片白色的天地間點綴著鮮紅,彷彿世間萬物沒有什麼能阻滯梅花的綻放,這種醉人的美不僅得到愛花的母親的喜愛,也讓她被深深吸引。

其實在最開始她也只是天真的孩童罷了,在父親和母親的庇護下,童年雖談不上豐富多彩,但至少也是無憂無慮。她也如同她最初的名字「雪兒」一般,像雪一樣活潑,像雪一樣單純。

但讓趙雪兒變成趙無雪的直接原因,還是母親過世這一事。其生母一因身子骨羸弱,二因水土不服落下的病根,早在生下趙無雪時不幸染上了風寒,沒見到女兒長大的光景就已消香玉損,關於母親,趙雪兒有著的也是童年的那點記憶罷了。

自那以後,趙雪兒開始變得沉默寡言,也愈發不願與其他人交流了。而也因為其母的出身,趙家上下對此頗有怨言的,也不止一次怪罪過其父趙元行事的衝動和魯莽,而作為趙家大夫人的那位世家小姐,本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主,雖然大家風範的教養不至於讓她與一個小妾去爭風吃醋,但至少從小到大是沒有給過她們娘倆什麼好顏色看的。

趙無雪生母還在的時候還好,全家上下看著她的面子也不至於說什麼,可自從其母去世以後,父親又因家族事務操勞,無法來得及關心女兒,這就使到趙家內部的流言蜚語越傳越甚,家族內的幾個男孩更是以此對她說著些粗鄙的話。

每每想到這,趙無雪的胸口就一陣發痛,這種痛遠甚於她在寒冬之日仍揮舞長戟,遠甚於她操練後全身的酸痛,遠甚於她第一次與外人比武勉強獲勝時的傷口。沒有任何一種疼痛,比得上這種心痛,這種深深的孤獨的絕望的心痛。

好在上天是有眼的,她的不懈努力加上她過人天賦,使得她逐漸成長為趙家小輩中的新星,這才使那些傳聞聲慢慢微弱。但儘管如此,她早就形成了的孤僻性格讓她開始變得不再喜歡和除父親之外的人說話,這也就慢慢有了外面那些「性如冰霜」的傳聞。

繁花落盡似白雪,墜地成泥無雪情。時間少了名為趙雪兒的世家小姐,卻多了名為趙無雪的江湖女俠。

沒有在意兵士們的目光,趙無雪出了城門便快馬加鞭,沿著官路棧道一路向南狂奔。她這半夜出行是有任務在身,回想起前一刻在父親書房裡的對話,她仍覺得有些恍惚。她的這次出行並不簡單,是收到朝廷來的加急快件吩咐其即刻趕往中原,阻止一個姓冉的進入皇都上京城。

她沒有思考的餘地,既然她也想不明白這其中的門門道道就懶得去思考了。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為了父親,去完成這件事。所以從書房出來後,她只是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便提槍跨馬而離,第一次離開北嶺就是要去這麼遠的地方,去做一個生死攸關的任務,去阻止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這讓她的內心也充滿了些許的緊張。

深秋時節,明月嵌在天邊,映照著夜下孤獨的人,離開了巨門城,天地間就越發空曠,遠處延綿的山脈看不到盡頭,四周皆是戈壁荒漠也鮮有人煙,一美人,一良駒,一長戟,月色下散發著迷人的光芒。

沿著驛站連續六個日夜不眠不休的趕路,終於在第七日清晨太陽升起之前,趙無雪到達了位於中原偏北的一座小城,塢州。根據一路上密探們傳來的最新消息,她要阻止的那個人大概將在日落酉時時到達這座城市。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在來者進城之前,用盡一切辦法攔下他。

對此,她其實還是充滿疑惑的,密報上只說了要阻止的來者姓冉,卻並沒說是冉家的哪位子弟。對於冉家,趙無雪是知道的,同為武學六大家之一,冉家的家世也是深不可測,江湖上一直流傳著的「冉家鐵掌貫中原」的說法,形容的就是冉家的武學絕技混雲掌。

而來自朝廷的那位也強調了多次,上頭指名道姓讓趙無雪一人參與這次狙擊,不帶任何幫手,也沒有任何援助。這就讓她很不解了,論武功,她雖是同輩中的佼佼者,但比起家中的幾位長輩還是遠遠不及的,可如果阻止的不是那個十一歲的怪胎的話,為何又偏偏要她趙無雪去,家族內其他小輩實力也不俗,讓誰去不是去?還偏偏要讓她一人孤身前往?

在冉家年輕一輩中,最為耀眼的不是冉家家主直系長孫的天才冉成,而是他的親弟弟,九歲時修為便超過大哥,被江湖上稱之為絕世怪胎,「黃金一代」中天賦最高的十一歲神童——冉豐。

要說來者如果是大哥冉成的話,趙無雪反而不太擔心,一方面,她對自身的實力有足夠的信任,相信自己可以在百回合內留下他,就算占不到上風,全身而退也是沒問題的。另一方面,武學講究「一寸長一寸強」,他冉成的混雲掌使得再威風,在她白雪長槍前也是吃力不討好的。

但假如真的那麼不幸,來者是那個年輕的怪胎的話,趙無雪就沒有十全把握了,他要是真有真如江湖傳言所說那麼強,那麼她趙無雪再高的天賦在他面前也只有逃跑的份。

不作他想,趁著時間還早,趙無雪找了家尚有空房的客棧,無視了店小二充滿色氣的目光,吃過吃食後,她便回了客房休憩,做足了一切準備,都只為了黃昏那場不可避免的戰鬥。

比起一般行走江湖的俠客,真正的高手在對決前反而沒有那麼多繁雜事需要去操勞,也不會去抱什麼佛腳,他們所要做的就是保持充足的精神和體力,至於打鬥的事,已經經歷過成千上萬次的身體本能會幫他們完成,之所以臨陣磨槍的行為不是大俠所推崇的,那是因為他們無時不刻地都在磨練著自己,所有的一招一式都已融入貫通,成了印刻在骨子裡的東西了。

待到修整完畢,時間也差不多到了,趙無雪重重地倒吸了一口氣,雖然源於天才的那種直覺和女人敏銳的第六感,都在不斷地提醒著她最好避免這次接觸,可迫於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有來自皇宮內部旨令的壓力,她始終知道這場會面終究是無可避免的,不管是她還是那個姓冉的,他們誰都躲不過這劫。

雖然「能不用打鬥就阻止對方」或是「恰好來者實力很差」這種僥倖的想法也曾短暫地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但高手和平常人不同的是,他們不會期盼這份低概率的僥倖,反而會提前做好更為周全的準備,與其將命運寄託於虛無縹緲的幻想,不如牢牢地把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中。

就算再不樂意,但趙無雪已經做好面對那個怪胎冉豐的心理準備了,最後調理了一圈氣息後,她才推開了房門緩緩地走下樓。

剛走到樓梯口,她就有一種極其違和的感覺,在那一瞬間,她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平常的事情發生在這客棧中。她用最快的速度在體內運氣,提起了十二分警惕,看向了一樓的廳堂中央。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儘管這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但她沒有表現出哪怕一分一毫的詫異,在外人看來她還是如此冷若冰霜,臉上看不見一絲喜怒哀樂。但只有頂尖的高手才能察覺到,她方才那細微運氣流動產生的能量波動。

這個時辰早已過了午餐的飯點,也遠未達晚餐的時間,而原本入住時空無一人的廳堂,現在卻三三兩兩坐滿了人,而且坐在這的都還不是一般的食客,而就是這點讓趙無雪感到了不尋常。

武林高手天生有種感受武林高手的能力,不管是察覺到體內「氣」的運行也好,還是觀察到身體細微處的警戒性,總之就算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走在一塊,只要是高手就都能感受到對方「同為高手」的那種感覺,所以她才在那一瞬間就分辨出了客棧中屬於高手的那股氣息。

趙無雪很冷靜,沒有露出分毫的不適,只是適當地放慢了步伐,緩緩地沿著樓梯走下去。邊走邊環顧著四周,每走一步便觀察著那一桌人,幾番掃視下來,她心裡也稍微有點底了。

坐在櫃檯前面的那幾個農夫打扮的人是最好辨認的,看似在交談著今年田地的收成,其實已經被趙無雪捕捉到好幾次眼神的交流了,不出意外,他們應該是宮裡的人。這桌是讓她相對來說比較能稍微放鬆警惕的,她的這次行動,受到的就是當今聖上的直接示意,這幾個人如果趕來阻擋她,想必也是嫌命太長活膩歪了。

倒是坐在西北方位的那一撥操著蜀音的漢子,和坐在東南角里那個臉被輕紗擋住孤身一人默默小酌的神秘人,還有做在門沿處乞丐打扮的人,這三撥人讓趙無雪稍微有點不解。

那個乞丐看上去雖和一般叫花子沒什麼兩樣,但趙無雪還是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了屬於高手的威壓,看上去應該是丐幫的人,但她不感到疑惑的是,她不知道這個時間節點丐幫的人坐在此地是有何目的。

而西北方那桌坐在一塊的蜀人也很讓人生疑。塢州地處中原偏北,一不通航運談不上是商貿中心,二不是什麼交通節點沒有重要通道,若非是有情報指引趙無雪來此地,如果她是那個姓冉的,是不會選擇這麼一條相對來說比較偏遠的道路進京的。就這麼一座普通的小城,卻坐著幾個來自蜀地的漢子,而且他們還毫不忌諱地散發著屬於高手的那種威壓,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行走江湖的好漢。

這太反常了,倒是他們中的幾位仍在繼續著自己的話題,也沒有人關注從二樓下來的趙無雪,這讓她猜測對方可能只是四海遊歷的武者,碰巧出現在這裡罷了。

而最讓趙無雪感到困惑的,還是坐在東南角的那個披著面紗的人,雖然他的選位很巧妙,特意避開了人多嘈雜的地方,而選擇了這麼一處陰暗的角落,但真正讓趙無雪感到納悶的是,她無法從那神秘人身上感受到任何氣的流動,看上去就和普通人一模一樣,他給趙無雪的感覺,甚至還不如家族內從未練過武的三歲的孩童更有壓迫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儘管那個神秘人看上去和普通人無異,但趙無雪的直覺告訴她自己,這個人肯定不簡單。面對如此怪狀,她已經做好了在此發生打鬥的心理準備,甚至右手已經悄悄握緊了用布匹纏住的長槍白雪。

可預料中的戰鬥倒是沒有發生,趙無雪還是走到了樓梯的盡頭,直到她快要走出店家了後面的三撥人還是我行我素,似乎絲毫沒有要為難阻攔她的打算。

就她在跨出門欄的那一瞬間,正當她準備嘆口氣的時候,後方還是發起行動了。一口夾雜著稍許酒味的濃厚蜀音輕飄飄地從後方傳來,讓趙無雪打了個冷顫。

「小女娃子,白雪是把好槍,但莫要讓無雪也做了別人的槍喲。嗝。」

在那一瞬間,恐懼感傳遍了趙無雪的全身,她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到如此這般被人一眼看穿的恐懼了,她的此次出行雖然不算是完全保密,但至少不是一般江湖俠客就能知道的,更別說她從未離開北嶺,江湖上關於她的傳聞雖然也有但卻不多,可後方那聲音的主人不僅知道她是誰,更透過遮布說出了她長兵的名字。

最讓人感到困惑的,還是這人看似不正經的醉話,聽起來卻像是一句勸告,話里藏話,讓本就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趙無雪猛地回頭望向那伙蜀人,才注意到人群中那個長得白白凈凈的俊俏小生正眯著眼笑吟吟地看著她,想必剛剛那句話就出自他口。看著對方沒有下一步的打算,趙無雪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稍微抱拳以示明白。

沒有在意櫃檯前那幾個農夫震驚的目光,趙無雪當即立斷扭頭便走,離開了客棧這是非之地,時間不早了,她要趕在冉家小子進城前把他攔住才是。

兩排枯樹間是一條彎曲泥濘的小道,北風咿啞颳起塵土飛揚,少年牽著老馬,雙目失神且空洞,不緊不慢地走在通往塢州城主城門的唯一道路上,天色漸晚,夕陽映紅了半邊天,大概在完全日落前能進入到這座小城稍作休整吧,少年想到。

但這也只是美好的盼望罷了,自打他離開青陵城起,他的行蹤就已經被上面的人泄露出去了,無數的江湖好漢叫囂著要拿他的腦袋換取獎金,給他這段本不算長遠的旅途中製造了太多太多的麻煩。至於身後那些一直跟隨著的蒼蠅,他更無力去管了。只要他們不露面去干擾他,至於他們跟在他身後是幹什麼,他也絲毫不想去理會。

這天下永遠就不缺為了所謂榮華富貴鋌而走險的人,就像那野草割了又長,再割再長。江湖這潭水本就深不見底,有萬年的老鱉,也有數不清的蝦兵蟹將。只要江湖還在人們心中,就永遠不會風平浪靜的那一天。

從中原的家鄉到皇都上京城短短才幾百里的路途,他就遭遇了大大小小近百次伏擊和挑戰,魯莽點的有直接放暗器偷襲的,狡猾點的還有裝作是路過的行腳商人藉機暗算的,但他現在還是好端端地走在進入塢州城的路上。

敗在他劍下的人越是多,他的這顆人頭就越是珍貴,至少最近來說,比起他剛出門那段可要安穩太多了。這一路上真正給他造成麻煩的人屈指可數,到最後他也懶得再去做出什麼警戒和防備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實力擺在那裡,姑且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少年不慌不忙地繼續走在這路上,他這次去上京有要事去做的,他就是想走到那個人面前討個說法,就是想找那個人問清楚,到底….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少年沉浸在思緒中不可自拔的時候,一道雪白的倩影翩然而至,待到他眼神完全聚焦時,一個身背長棍擁有絕世容顏的美人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還未等他開口責問來者是誰,這皮膚白的發亮的美人倒是先開了口。

「冉少爺,你還是回去吧」,比起她的長相,美人的聲音倒是普通至極,甚至不如一般大戶人家的婢女好聽,「塢州城的路不通上京,你就在此掉頭吧。」

這位冉少爺倒是習慣了這幅場景,也清楚了來者的目的,他無奈地笑笑道:「強留不成,他們終於使用美人計了嗎?」聲音頓了下,似乎想起了什麼,繼續說道,「可惜呀,這招對我不太管用呢。姑娘,你這麼漂亮,做這個,可惜了。」

到底是大家出生的小姐,聽到這話,趙無雪也是臉色一紅沒有繼續說話。而在她的觀念里,剛剛那兩句已經屬於多餘口舌了,她一年到頭來開口的機會少之又少,能好聲好氣勸告一聲也不容易。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律,佇在原地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目標對象。

雖說是出生於世家的公子哥,但以長相來說卻是普通至極,穿著打扮也不同於別家的少爺儘是錦衣裘服,反倒身披一身普通人家的布衣,與密報上的畫像相比,還少了幾分生氣。儘管眼前這個男人穿著打扮都十分普通,但趙無雪絲毫不敢小覷他,他身上那股毫不收斂的氣勢可一點都不像是個穿布衣的普通人。

看見趙無雪沒有進一步的舉動,冉少爺倒也不理會,他天性溫順,從小就逆來順受,本就不是會主動惹事的人,過去的每一次爭鬥也並非他主動挑起,他目標很明確不會因為任何阻攔便停滯不前,便想要牽馬從旁邊繞過去。

趙無雪看見這少年忽視了自己的阻攔倒是也想明白了,本就不是講道理就能講清楚的,有些時候,武力才是最好的勸告。她單手取下背上背著的用布裹住的長槍白雪,在少年即將要繞過她身邊時橫攔住在了對方胸前,雙唇微動輕吐道。

「留下。」

冉少爺停下腳步,拍了拍身邊受驚的馬匹讓其冷靜下來,那馬也通人性,看見如此場景,便哼哧哼哧地小跑離開了。

「你應該知道,我來自冉家吧。」他緩緩的說道,仍在做最後的努力,想用家族在江湖上的名聲來嚇跑眼前這個不知好歹的姑娘。

「知道,青陵城冉家,中原第一掌法混雲掌世家。」破天荒的,趙無雪又多說了一句話,放在以前在這種時候她是半句口舌都不想浪費,但今天不知怎的,面前這個傢伙,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臉彷彿有著讓人不斷說話的魔力。

「小姑娘家的,為什麼非要用長槍這麼暴力的兵器呢。」看著對方在知道自己身世後仍沒有讓開的意思,冉少爺也知道接下來的事已經不是對話就能解決的了,這才慢慢的抽出了腰間的佩劍。

這一舉動倒是讓趙無雪倍感意外,她不是沒看到他腰間的佩劍,但世人只說冉家用掌,江湖上也是冉家混雲掌的名號更為響亮,可從來沒見過有冉家人用劍的,她以為這劍只是一件配飾,起不得什麼作用,善用掌的人以劍應戰,莫非這是一種挑釁?

瞥見了趙無雪臉上疑惑的表情,冉少爺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繼續說道。

「我沒有半分瞧不起姑娘你的意思,只是我會的只有這套劍法而已。」

聽到了對方的解釋,趙無雪更加疑惑了,從來就沒聽過冉家有誰不會混雲掌的,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有太多謎團,可這場決鬥,她身不由己,不得不打。她一邊扯開遮布,露出白雪的真容,一邊問道。

「你到底是冉成還是冉豐?」

少年愣了一下才開口解釋道:「我既不是哥哥,也不是弟弟,我就是我自己…」

他話音未落,白雪寒芒已至,銀白色的槍頭在冉少爺眼中迅速放大,第一招便是撲向面門的殺招,而他的身體也快速做出反應,右肩下沉帶動頭部擺動躲過了來襲的槍尖,左手順勢舉劍自下而上地向趙無雪揮去。

反應力好快,趙無雪內心一沉,在避開自己戳擊的同時還能做出反擊,面前的少年不是一般人,她屈身躲過了對方的劈擊,身形自然往後倒退幾步。

在拉出空間後沒有時間仔細思考,趙無雪雙手持槍向前用力一紮,使出了霸王戟中的破空擊,槍尖彷彿真能劃破空氣,又一次向冉少爺擊來。而冉少爺也沒有坐以待斃,迅速調整握力,揮舞劍身在白雪的槍頭挑動,繞開了趙無雪的攻擊。

趙無雪沒有想到自己這招會被冉少爺成功化解掉,白雪受到他手中劍的挑動時,彷彿被黏稠的河水纏住,讓她使不上勁來。本來這招破空擊講究的是快和狠,通過速度帶動力量,連鐵板也能刺穿,可這冉少爺卻不知使了什麼招式卸了其中的力度。

有書則長,無書則短,兩人一來一回的兩個回合皆是在電光火石之間完成,趙無雪雖主動出擊兩次但卻落在了下風,這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

順著挑歪的槍頭,冉少爺主動出擊了,他撲身一蹬,手中長劍轉而刺向趙無雪胸口,場上局勢對她實在是不妙,她用力還沒收回來,身體還在順著手上長槍的力度向前,此時的場景就像是趙無雪自己在往冉家少爺的劍上去沖。

但天賦異稟的高手畢竟是高手,換做一般俠客基本上此時都要被刺個透心涼的。但趙無雪卻在那剎那收回了力度,奮力側身一扭,躲開了這擊必死的刺擊。而冉少爺手中的長劍也只是劃破了她的衣服而已。

劍是好劍,冉少爺手中的這把劍,本命紅雲,用的是上好的精鐵,由江南名匠陸煥歷時九九八十一天不間斷的錘鍊打造而成,劍鋒削鐵如泥,鋒利至極,乃天下一絕也。

少年看到此趙無雪躲過了其殺招,倒是倍感驚訝,這是第一個能躲開這招的人,這不禁讓她對趙無雪的身份感到了好奇,邊揮斬邊誇讚道,「姑娘好身手,想必不是平凡人吧。」

趙無雪雖然看上去只是被劃破衣服而已,但其腹部還是被劍氣所傷,只是她體內運氣阻止傷口流血罷了,雖短時間內對行動沒有影響,但其還是隱隱作痛。

「趙家霸王戟,趙無雪。」趙無雪回答精簡,倒是符合她的性格。邊說著邊用長槍一甩,化解了冉少爺的揮砍。

兩人打鬥持續不停,一來一回,有來有往的,一時之間竟不分高低。

紅雲劍在冉少爺手中如行雲流水般流暢,每一招一式都帶著落花在空中飛舞,其劍技妖嬈且出招神出鬼沒,幾個攻擊角度刁鑽古怪,讓人防不勝防。

而趙無雪使著白雪長槍卻堅韌至極,像條銀白色的游龍在空中纏鬥,扎和捅之間都帶著力拔山兮氣蓋世的王霸之氣。

假如有第三者在場一定會對眼前的景象感到疑惑,少年氣十足的冉少爺手中的劍招像江南的梅雨看似輕柔卻又像君子般彬彬有禮,而身軀嬌小玲瓏的趙無雪使的卻是充滿鐵血味道的長槍,頗有一種暴雪中北嶺巨漢的颯颯風姿。

在打鬥中,冉少爺抽了個身問道。

「你為什麼要闖江湖呢?」

不容趙無雪多想,又一股劍氣席地而來,她一個鷂子打滾,躲了過去,還沒等完全站穩,手中長槍一抖,向冉少爺又發起一道砍擊。

風更加喧囂,氣溫正在逐漸變低,青色的劍影和銀色的槍光擦出火花,道路兩旁的枯樹隨著二人氣勢的釋放而陣陣顫抖,夕陽已經落下,不遠處的塢州城也亮起了點點火光。

趙無雪離開巨門城的時候已是深秋,也該到初冬了,隨著兩人鏖戰時間的流逝,天空中竟飄起了雪花,今年的初雪倒是來的恰巧,在這傍晚,在這城邊。

洋洋洒洒飄落的大雪落在地聚成堆,而兩人打鬥的中心卻是一絲雪粒的蹤影都沒有,飄雪早在落在兩人頭上的之前就被兩人所散發的氣蒸發了,因此以這場戰鬥為中心的三尺半徑內,只有不斷翻飛的泥塵。

天色完全暗淡了下來,雪勢也越來越大,趙無雪的雙臂也逐漸酸痛使不上勁來,面對冉少爺不斷凌厲的攻擊,她回應得也是愈發吃力。長槍本身就重,一般人揮動本就要耗費大量體力,而在單對單的戰鬥中,更是講究快准狠的速戰速決,趙無雪身體素質雖遠超常人,但畢竟是個豆蔻年華的女孩子,能堅持這麼久也實屬不易了。

到底還是在體力上略遜一籌,在冉少爺新一輪的刺擊中躲閃不及,沒能及時把揮出的力收回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紅雲劍在直挺挺地向她刺來。

天上雪花降下的速度慢了三分,風好像突然間停止,空氣在一瞬間凝固,遠處的火光也不搖曳了,天地間只有紅雲劍尖在向趙無雪的心口慢慢靠近。一抹鮮紅隔著碧藍色的青衫,綻放出血色的花朵,像那隻在雪中盛開的梅,那麼耀眼,那麼迷人。

紅雲劍不愧是上好的寶劍,明明捅進胸口後又拔了出來,愣是沒有一絲血珠掛在劍鋒上。趙無雪的六感開始逐漸模糊。她的大腦開始不受自己的控制,播放著那些過去的畫面。

「對啊,我為什麼要闖這江湖呢…」趙無雪靜靜地想到,現在她有大把時間來思考這個問題,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眼前的少年是誰?天空什麼時候下起了雪?眼前又怎麼有一株梅花?

時間彷彿回到了過去,她坐在娘親的懷中,看後院那綻放的點點紅梅,聽雪降在屋頂的聲音。

她從來就不是這個江湖上的人,她也根本就不想闖入江湖這個漩渦,如果有可能,她更想看父親和母親牽著手,給她講那江南的風情。好想去看看,江南到底是什麼樣的呢,想聽娘親唱戲,想聽父親說書呢。

如果臨行前的那個晚上,不是看到那個位極人臣的傢伙也在父親的書房裡,她才不會跑這麼遠,來阻止一個沒有見過的人呢。如果不是他以父親性命威脅,誰想要離開北嶺呢?說到北嶺,北嶺估計也下起了比這更大的雪吧,趙無雪靜靜地想道。

她就只剩父親一個親人了,如果不是那個死閹貨拿他的姓名威脅自己,以她趙無雪的性格,說什麼也不會來吧。

思緒越來越混亂,趙無雪已經開始沒辦法感受到周遭的事物景象了。眼角涼涼的,像是有液體滑過,這是雪?還是淚?她不想去知道,也沒力氣去知道了。在這漫天飛雪中,她看見了母親生前最愛的梅花,也看到了母親離去前最後的笑臉,她想她可以滿足地離開這個世界,去追逐母親的身影了。

除此之外,隱隱約約之間,還有一個年輕又好聽的聲音說著什麼。

「如果你還活著,我也還活著,四年後那個地方見吧。」

她沒有去聽,聽了也沒有在意,她的心裡,只剩那潔白的雪,和血紅的梅而已。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說?

丹紅色的磚牆和金黃色的屋檐房瓦,在雪天里有一種分外的威武莊嚴。穿著龍袍的年輕男子身上披著用雪白色的狐毛做成的大衣,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水,坐在窗沿欣賞著上京城的初雪。

一個看不清長相的女子低著頭站在他身後不遠處,一個宦官模樣的人,則彎著腰站在這個年輕男子的身旁。

「趙家的那個小女子終歸還是失敗了,但她也是這麼多人依來,唯一能傷到那小子的。現在他已經離開了塢州城,以他的腳力,大概還有三日便能由南門進京了。」

年輕的男子沒有開口說話,輕輕地抿了一口茶,倒是身後那個女子,聽到「那小子」三個字後,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

茶水隨著年輕男子的喉頭抖動了一下才滑落腹中,他輕輕瞥了眼身後的女子,笑道。

「朕知道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全球大搜羅 的精彩文章:

長安遺落的美:大唐興教寺(上)
出來混,誰不是被虐大的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