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羅志淵新書《寫盡滄桑是宋詞》連載（016）

文史 02-08

據有限的史料記載：林逋，字君復，北宋初著名隱逸詩人，生於967年，是今浙江奉化黃賢村人，少孤力學，通曉經史百家。及長，漫遊江淮，40餘歲後結廬隱居於杭州孤山，20餘年足不及城市，以布衣終身。1028年卒，終年61歲，宋仁宗賜謚「和靖先生」，葬孤山故廬側。

作為一位隱者、高士，有關林逋生平的史料很少，且零星四散，他的一生，尤其是隱居之前的際遇，撲朔迷離，難以捉摸。但是，因為一個忽然襲來、且驅之不散的謎一般的夢，因為這個夢所帶來的謎一般的人，讓我忍不住好奇之心，決意要在茫茫書海之中握一把古人的脈搏，觸摸一下他心跳的旋律。於是，我開始在互聯網上、在圖書館中、在古籍店裡，孜孜不倦地搜索著與林和靖相關的每一絲信息。憑著那些一千年前、幾百年前流傳下來的文字描述，我開始在思想中一點一滴地拼湊著這個古人——他的樣貌、言行、氣質，他的情態、眼神、呼吸，他的詩詞字畫、梅花白鶴，還有他一生珍藏的墨硯與玉簪……他是千古唯一的林和靖。

他是一輩子都孤獨的人。人世間的繁華、喧鬧，似乎與他永遠都不沾邊。他出生在一個小山村，其祖輩世代俸儒，據《咸亨臨安志》記載，他的祖父名林克己，曾經是吳越國錢王的通儒院學士。當時正是北宋建國初年，朝綱不穩，戰亂頻繁，年少的林逋「家貧衣食不足」，到十幾歲，離亂間父母雙雙去世，剩其與兄長相依為命，生活更加艱苦。他自幼便接受儒家思想的熏陶，養成了「恬淡，好古，弗趨榮利」的性格。困苦的生活使他更加「刻志力學」，希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有一天能出人頭地。那一年，他還青春年少，還躊躇滿志，「未嘗不以平一宇內，躋致生民為意」，渴望能憑藉自己的才華，尋求出仕的機會，以一展遠大的抱負。

那一年，他離開了家鄉，仗劍攜酒江湖行，於江淮一帶遊走，尋訪古迹勝地，結交士人、僧侶，吟詩酬唱，意氣風發。在他的詩歌中，當時的自己「驢仆劍裝輕，尋河早早行」，「膽氣誰憐俠，衣裝自笑戎。寒威敢相掉，獵獵酒旗風」，那是讓他一生難忘的歲月。在這段江湖漂泊的日子裡，他曾「十年曹社醉春風」，在曹州客居十年。之後，他又開始了大江南北、淮甸東西之游，足跡遍及泗州、金陵、蕪湖、歷陽、無為、壽陽以及廬、舒、池等州，還到過汴京開封。從其詩中流露的意思，此時到處放游的初衷，是希望能提高名聲，尋求入仕的機遇。然而，他性格的高清孤傲，總不願違心從俗。他雖不曾入官場，但已看透了官場的虛偽，孜孜追求的東西與他本性相悖，讓他感到難以擺脫的痛苦。在江淮行走的日子，所見所聞越多，他的心就變得越清明，對功名利祿的追求，漸漸被拋在身後。

1005年前後，林逋正客居臨江，這段時間，北宋與遼國締結了「影響了中國思想界及中國整個歷史」（蔣復璁）的澶淵之盟。為了爭奪燕雲十六州，宋遼之間的戰爭長達25年，到宋真宗時期，遼國更是步步緊逼，不斷南下侵擾宋朝。1004年(宋真宗景德元年)，遼蕭太后與遼聖宗親率大軍進逼，一直深入到黃河岸邊的澶州城下，宋廷震驚。宋真宗懦弱畏戰，本打算遷都南逃，但在主戰派宰相寇準的力勸之下，不得不親征北上。皇帝御駕親征，宋軍士氣大振，取得了澶州一役的勝利。雖不在朝堂，但心憂天下的林逋，此時壓抑不住興奮，欣然寫下「氣為傍觀壯，言因決勝誇」的豪邁詩句。

然而，由於投降派從中作梗，宋真宗竟勝而屈膝，與遼國簽訂了《澶淵之盟》，每年給遼銀10萬兩、絹20萬匹來換取停戰和平，令宋朝國威掃地。接著，主戰派寇準被罷相，佞臣王欽若被重用，朝綱混亂，全國上下，一片憤懣。為了挽回民望，重振「天威」，王欽若迎合迷信道教的宋真宗，偽造「天書」降臨宮殿，後又安排宋真宗率領文武百官到泰山封禪，跪接「天書」。歷時47天的泰山封禪，勞民傷財，耗資800餘萬貫，不僅如此，朝廷內外，不少阿諛奉承的大臣和文人，藉此次封禪大作吹捧文章，以求封官晉爵。

在這全國上下一片亂鬨哄的「封禪」聲勢中，林逋慨然發出：「擾擾非吾事，深居斷俗情!」的言辭。朝廷的無能、忠臣的無辜、文人的無恥，深深地刺激了他清高的心靈，「舉世渾濁惟我獨清，眾人皆醉惟我獨醒」，他沒有藉此機會，以自己的道德文章去換取官位榮華，反而轉身了斷俗情，借隱居來保全自己的高潔。多年以後，當他已走到人生的盡頭，他在草廬旁邊為自己修壽墳時，自題遺詩寫道：

湖上青山對結廬，墳前修竹亦蕭疏。

茂陵他日求遺稿，猶喜曾無封禪書。

——《自作壽堂因書一絕以志之》

這是林逋的臨終明志之作，回首前塵，他並沒有後悔，沒有遺憾，他以自己的遺稿中，並無封禪書一類阿諛諂媚文字而感到欣慰。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