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陽鎮高士村,至今保留著一代英才的遺迹
原標題:新陽鎮高士村,至今保留著一代英才的遺迹
高士懷鄉
曾祖離鄉百餘年,自己貴為兵部侍郎,竟然兩次寫信,請求萬里之遙的南方故老鄉親確認血脈關係——明代人傑詹榮的懷鄉情結令人動容。
詹榮的故里——尤溪縣新陽鎮高士村,至今保留著一代英才的遺迹。
邱蘇坂印象
高士村,舊稱「邱蘇坂」,早年居住著邱、蘇人家。清代林蓮青、林蓮材兄弟拔貢後,人稱「科仕坂」。但細心人發現,此地代有人才出,便以「高士」稱呼。
高士的蘇氏失考,現有林、詹、邱三姓人家,4100多人口,生活在嵩溪(又名赤目溪、文江溪)兩岸。
溪闊水深,兩岸人家擺渡往來,形成了石龜渡、仙馬庵渡和劉坂渡。因船常覆,明景泰五年(1454年),在渡頭建成大廊橋。當時,清理橋頭地基,掘出9個石龜仔,故名石龜橋。
石龜大廊橋橋頭遺址
此橋在明成化十五年沖毀,重建。約80年後,廣東饒平縣烏石村人張璉稱帝,聚眾10萬多人,先後出擊福建、江西等地。南京都督僉事、總兵官劉顯率兵進剿時駐紮石龜,不慎失火,燒毀了石龜大橋。
文江溪曾是閩中的黃金水道,石龜成為重要的水陸碼頭,一都的瓷器挑到這裡,裝船外運;下游上來的雜貨,在此卸船聚散,形成了逢一、六開的石龜圩,每逢圩日人頭攢動,市聲鼎沸,極盛時,開出36坎客棧:入夜,大小船筏泊在溪灣,擠擠挨挨;沿岸的排街店鋪,燈火通明。船家、貨主、縴夫、挑夫,以及本地的閑人,耍錢斗酒,喧鬧歡騰。但在1960年6月特大洪水後,航道淤積,從此中斷通航,只能漂放木排。
布盂洋面開闊而又隱於山間,邱氏依山而居,新修的祖祠蟠龍堂飛檐翹角,設牆圍護。官道從祠邊越過嶺峽,往西經過5里外的塔頭自然村,可通往四十六、四十七都。
布盂往北,沿溪澗前行,山谷狹長,坑壟盆地接二連三,相傳曾聚居了18姓人家,有車碓18座,至今山壟田、坡邊地隨處可見厝地坪舊址。布盂山多林密,地廣田肥,人稱「富盂」。他們在此採礦、種茶、耕作,出現過「布坑洋壟圩」,繁榮一時。富則富矣,但他們留下了一聲慨嘆:布盂人吃不著田螺、魚鰍。原來,他們有錢,懶得去撿螺、捉鰍。
布盂十八境,僅存邱氏一境
「布盂十八境,境境出強人」,其中17境都被朝廷剿滅了,只留布盂邱氏一境。邱氏以邱兆慶為入尤始祖,開基二十五都黑藤坑(今台溪上宅),十五世孫邱漢宗在正德年間由四十六都鑑村(今奇韜文經)遷來。
布盂的17境「強人」可能捲入了嘉靖四十年前後廣東張璉、漳平蘇阿普之亂,被劉都督剿滅。至於黑藤坑邱氏,早在洪武年間因抗捐之罪曾遭朝廷剿殺,幾乎滅門,外遷的邱氏子孫是否因此謹言慎行,避過了災禍?
廣闊的溪灘自古荒蕪。20世紀70年代,高士人建壩,修渠,圍灘,造田,5年時間,在嵩溪邊墾田100畝,如今已成大糧倉。當溪變淺,跨越的膽量變大,從1972年起,他們先後在石龜渡、下曲坵渡(仙馬庵渡)和劉坂渡建了鐵索橋,可通拖拉機。進入新世紀,修成兩座鋼筋水泥公路橋,汽車往來,交通便利。
圍灘造出的良田成了大糧倉
十八斟兩格半
嵩溪轉了個彎,劉坂成為美麗的半島——它原名「流坂」,得名於流沙沉積出的溪坂,族譜雅名「瑠坂」。
明洪武年間,詹大德公26世孫開一公、開二公(與詹榮的曾祖詹旺同輩)先後開基劉坂,共建上道和大園。嘉靖年間,開一公七世孫大楠與大樟開基德洲。開二公為劉坂始祖,建「貽謀堂」定居。
詹氏的祖祠「光裕堂」,建在劉坂對岸的石龜渡頭下寮。他們以燕大德公詹盟超為始祖(把「詹」寫作「占」,錯。詹、占是兩個姓。)。後唐同光元年(923年),大德公九世孫二十七公詹夏侯由燕入閩,不堪戰亂,後唐天成元年(926年),又由侯官石轉村遷尤邑之西萬人庄(新橋衛生院址),與楊餘二姓暫住,為入尤始祖。第二年(927年),再遷今高士村上曲坵,定居建厝,取名「龍安」。有宋一代,出過詹晉永(開寶三年舉人,江東知縣)、詹時發(隆興元年特奏名進士,光祿大夫)、詹功佛(寶慶二年進士,河南道御史)等人物,見於尤溪縣誌或姓氏志。
當地至今流傳:某天,溪潭傳有大鯉魚探頭,老少趕去圍觀,回來時看見:詹氏「龍安厝」淪陷成塘。上曲坵林氏村民指給我看舊厝原址,現已成田,仍是冷泉暗涌的「深洋」。為建莆炎高速服務區,地質勘探發現:此地沼澤深達15米!只好改址。
祖房淪陷,詹氏族人在坂尾搭棚權居,相對於上方龍安厝而言,稱作下茅,時為元初四年(1282年)——因房屋在元代失陷為田壟,舊址稱之為「元壟」,雅稱銀壟。坂尾擁擠,各思開基,唯獨小七公留守下茅,其子孫鼎成上棟下宇,更名「下寮」,取同宮為僚之意,呼喚詹氏族人無忘祖地。
道光三年(1823年),劉坂、西湖兩地詹氏牽頭,邀集開基各地的族人,在祖先權居之地下寮合建大宗之廟,得到熱烈響應:量力出銀,或出一斟(量米筒:可裝米一斤半,銀元150個)或出一格(三格為一斟,可裝米半斤,銀元50個),留下「十八斟兩格半」的佳話。
8年後建成「光裕堂」:飛檐翹角,魚雕飾脊,正廳面闊3丈有餘,左右書院,下埕圍牆。東廂、西井,門外有坪。1835年啟祭,第二年起,各地詹氏輪流承辦,至今傳承180多年了。
科仕坂文脈
宋末元初,廣福公林天祿來到了石龜渡。
這位九牧林二房藻公的後裔,是閩林四十一世孫,因遭兵殃,從尤溪二十八都大演(今坂面仁厚村大演)溯溪而上,避難深山,與堂兄弟福五公開基四十九都陳坂下樹林同一年。
我們過橋,來到林氏祖祠西河堂瑞南坊前。它始建於嘉靖年間,水牆外左右兩側各開一口水井為龜眼,右井邊,曾立嘉靖石旗杆一對,正廳八扇,上下堂,飛檐翹角,雕樑畫棟,廳懸元縣尹(知縣)許惟敬元至正二年贈匾「盛世高賢」。
林氏人才輩出——
林鴻緒(1681年-1769年),字月丹,號端齊,78歲老貢生,朝廷特批出任福寧府福鼎縣教諭,他的夏陽女婿、學生郭正堅陪他掌印,84歲退休回家,4年後去世。非常悲傷的是,他的女兒林助使先他而去,才39歲。
林蓮青(1772年-?),諱長青,字玉敏,亦字少白,號華峰。21歲中秀才,29歲拔貢,第二年就上任儒學正堂。不過,無法相信的是,這位族長公長子的家境相當貧寒,林蓮青曾賦詩自嘲,鄉老至今能用方言吟誦:
格米火君糜十數甌,鼻尖吹息起風波。
一人啜食倆人面,像我家庭有幾多?
閩中人家量米用竹筒,一格之筒量出的米為半斤,要煮出十多碗的稀飯,當真是稀得會照見人面。他的一些聯句至今傳為佳話,比如為布盂庵堂撰聯:
一湖聖水仙人葯
片紙靈符不老丹
暮色蒼茫,我來到下曲坵林氏二祖房前,手撫林蓮青的功名碑,遙想當年堂兄弟倆相繼拔貢,那是何等的榮光!不過,我沒有看見林蓮材的功名碑,可能毀於某次變故了。
林蓮青的功名碑
林蓮材(1783年-1858年),諱長材,字德敏,號達齊,是蓮青四叔的兒子,小他11歲。不過,22歲中秀才,30年後才獲歲貢。他在詩壇上不如蓮青有名氣,但顯然更善於經營,建積善堂、餘慶善兩座,為8個兒子操心,繼娶的兩房都「誥封六品安人」。這不奇怪,民國版《尤溪縣誌·卷九》教諭黃觀書序文載,林蓮材著有《經世寶鑒》,計12卷60條,取源於司馬光《資治通鑒》,可見重視謀略。可惜,書已失傳。
林廷華,生卒年失考,這位國子監生太懂經濟了,一生添置苗田千餘石,造萬興堂,再架餘興堂,還拿出數十石作為書田。餘興堂背山面水,為三進式單檐單層歇山頂木構建築,飛檐翹角,雕樑畫棟。上、中、下堂,左右廂房或書院,整體顯得矮小,但不覺得逼仄。據行家說,「這種以古龍、如意和花籃連為一體作減柱法(半柱)建築,為尤溪縣各時代的建築所僅見。」
我徜徉餘興堂,負手欣賞窗雕廊飾,覺得設計者是一位擅長絕句的詩人,氣質靈動,頗多意趣。
建築樣式獨特的餘興堂
工部尚書
明朝實行職業軍人制度,族中要有一戶軍籍,世代相傳,若無職業軍人,則族無地位,受人欺侮。小七公玄孫詹旺入了軍籍,洪武年間代表族人攜妻前往山海關應役。他的兒子詹玉是軍人,次孫詹達早卒,長孫詹通當兵40多年,直到正德年間,由其義子詹富、詹剛替補軍籍,這才免了曾孫詹榮的兵役。
詹榮畫像
詹榮(1500年-1551年),字仁甫,號角山,少即英敏,12歲中秀才,26歲中舉,27歲成進士,授戶部廣東司正六品主事,因廉正能幹,7年後晉陞山西司正五品郎中,在大同督管錢糧,把父母接去同住。
不巧的是,34歲這年,大同發生兵變。叛軍殺了邊防主將,裹脅城裡軍民抗拒官兵,老兵詹通困在城裡4個多月,憂病而亡。這時,叛軍正勾結外敵,妄圖把大同獻給蒙古部落,邊城危在旦夕。
詹榮挺身而出。他「有智略,善應變」(《明史·詹榮傳》),平時處事公道,深獲邊兵敬重。經過觀察,他密約可靠的將領,講明利害關係,結成聯盟。幾經鬥智斗勇,詹榮指揮敢死隊擒殺叛軍首惡及骨幹頭目幾十人,裡應外合,一舉解放失陷5個多月的大同城。
詹榮出面平定了叛亂,擢升光祿寺少卿。但按丁憂制度,他必須棄官回家守墓3年。這期間,他應邀歷時5個月,主纂了山海關第一部志書——《山海關志》,共8卷,得到巡按直隸監察御史張敕的高度讚許。他還著有反映河東鹽業生產、鹽政等內容的志書《河東運司志》17卷,賦詩題詠作品結集為《南山集》4卷,可謂能文能武。這裡錄其《角山精舍次呂岩野韻》,可見詩風勁健、爽朗,有俠義之氣。詩云:
百二泥封鎮日閑,肩輿乘興到空山。
蕭疏野徑蒙攜酒,風雪柴門為啟關。
絕調豈雲齊唱和,高情勞憶舊追扳。
留君坐待寒宵月,木柝頻催未許還。
3年期滿,詹榮復出。不久,母親去世了,他又回家服喪3年。
成化年間,他的父親曾回籍祭祖。如今,父母雙亡,詹榮思念遠在萬里之外的故鄉。丁憂期滿回京復命,過了3年,他寫信給南方故老,渴望族親派人來聯繫。當他補尚寶司卿,繼升太常寺少卿,在南京任正四品閑職時,終於與家鄉來人詹國用相見。
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詹榮以右僉都御史之職巡撫甘肅。到任後,「宣布威德,剿撫兼施,境內晏然」。半年後,奉調大同,出任巡撫都御史,與邊關老將周尚文、總督翁萬達,一起抗拒強敵——蒙古的俺答部落。
明朝實行軍籍制度,戍邊的將士往往拖家帶口。詹榮認為,光靠朝廷撥餉,生活困難。而不打仗時,強壯勞力白白浪費。他上書建議「召軍佃作」,為守邊「積粟」。
如何屯軍墾荒,充實糧草?詹榮建議:免除佃作的田租、徭役,把大同一年買馬的錢用來買牛耕地,廣積糧,開山口,築堡台,修邊城,開闢軍運交通,計8項,皇帝全部採納。
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八月,俺答侵犯大同,詹榮和周尚文聯手,相持了月余,大敗俺答兵。這年冬,詹榮因功受召,進京任兵部右侍郎,第二年以左侍郎主持兵部,取得曹家莊三戰三捷,上奏「秋防十事」,得以在全國實行。
兵部侍郎也稱「少司馬」,正三品。回想邊關6年的烽火生涯,詹榮更加思念故鄉,當李祖赴任延平推官,便托他捎信給族親,問長問短:「不知你家中父叔兄弟安樂否?家中度日充足否?亦不知汝輩在家嘗念我否?」臨行托李推官「看顧」鄉親。
不久,嘉靖皇帝將翁萬達提拔為兵部尚書,因翁遭父喪回鄉「丁憂」,又叫詹榮主持兵部。詹榮「辭疾乞休」,兩年後,在家病逝,享年52歲。
因詹榮有功,當朝封贈其祖詹玉為通議大夫、其父詹通為承德郎戶部主事,蔭其子詹於遠三品恩蔭官生(憑官蔭得以入國子監讀書),因足疾未仕,補蔭其孫詹廷,初授南京通政司。
萬曆三十七年(1609年),應天通判詹廷上書朝廷,為祖父詹榮申述:「三次平叛大同,屢有軍功」。萬曆皇帝感念,追贈詹榮為「工部尚書」,以表彰這位築邊城、守邊關、治邊鎮的專家——人稱「繕邊尚書」。
故里族人認為,「光前裕後,公(詹榮)實兼之」,重修詹氏祖祠時,命名為「光裕堂」。事實上,它也成為詹榮紀念館。
詹榮一生沒回過故里,他是尤溪詹氏始祖夏侯公二十世孫,認定根在南方,所受嘉獎匾額,都送回故里祖祠懸掛。我在詹氏祖祠光裕堂看見:大廳左懸「少司馬第」匾,右掛「皇恩特寵」匾。
我見到詹榮的畫像:頭盔鎧甲,一身戎裝,英氣逼人。旁有對聯:宵衣旰食佐當道,獻身靖邊固國基——可作為詹榮一生的寫照。
詹榮也屬於山海關。人們把棲霞寺改名棲賢寺,也叫角山寺,稱詹榮為角山先生、繕邊尚書。明代與山海關有涉的尚書多達14位,卻只為沒當過尚書的詹榮,在關城以尚書名義立了牌坊。
高士斗笠
高士村多溪澗,水湄叢生黃竹,俗稱「明竹子」。古樂府《黃竹子》詠道:「江干黃竹子,堪作女兒箱。一船使兩槳,得娘還故鄉。」但在高士,多用於編斗笠。
「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斗笠是閩中農事陰晴必備的物件,分粗細兩種:粗笠用毛竹編製,簡陋實用;細笠用明竹子編織,美觀耐用。高士斗笠的口碑就在於精美。
大約1892年,林承統創製了高士斗笠:砍來明竹子,去梢取段;劈成細篾,再過「鐵刀劍門」,除去竹黃,獲取竹青,讓它既薄且韌,劈成絲條,粗細均勻;編殼,在面細、里粗的兩重殼裡,鋪設箬葉、油紙、棕片,厚薄均勻;然後,配藤扎邊結頂,表面塗上桐油。
這項編藝,多由農婦在農閑時從事,高士村80%人家擅長,公社化時曾設廠集體經營,產品銷往鄰縣,遠及閩南漳州和江西部分縣市。據鄉志:「直到上個世紀70年代末,仍年產4~6萬頂,純收入達5萬元以上。」
往往這樣:晚飯過後,鄰里的三五姑嫂妯娌聚在一起,邊聊家常,邊編竹笠,還能邊照顧其他家務。她們隨手拈來,並不介意燈火明暗,盲編而已:一堂的篾條跳躍,一堂的歡聲或低語。
夏天收工回家,脫下斗笠,拎起大黑壺,斟出一碗冷茶喝了,極爽。種茶是高士村的老行當,作為水陸碼頭,茶館多,種茶的也多。近年,老茶人林發超回鄉種茶,獨創「回味清甘制茶法」,追求「持久回味清」,倡導「回味品茗法」,推出「高士村」品牌,在網上熱銷。
放眼高士村溪岸,竹樹成帶,水柳依依,入目都是美景。不禁想到:何為高士情懷?天啟首輔大學士葉向高在詹榮逝世70多年後,以《讀史吊詹角山司馬》作了頌揚:
司馬高名霄漢間,乞身一疏動龍顏。
兵戈已息雲中警,劍履仍辭闕下班。
心似歸鴻依雁塞,功如車騎勒燕然。
九天雨露何時灑,冷落松楸傍漢關。
來源:新尤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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