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家必須撰寫的文字

大多數時候書家似乎只是個抄書家，只有落款才必然會考驗書家的文字功夫。

書法落款包含書法的考慮和文字的斟酌兩方面，恰當的落款自然應當兩者兼顧，珠聯璧合，非要判以輕重緩急，我寧可認為措辭成句更為迫切，這也是當代書法的軟肋。

落款文字細說頗為複雜，但一些基本原則還是可以把握。

落款一般涉及事件、時間、地點、署名，這些內容未必俱全，所以款有長短之別，甚至有僅署一字之窮款，如清人傅山往往在巨幅立軸之下署一「山」字。

窮款是極致情形，其實落款無論長短，務必措辭簡潔。如「甲午年冬」，這個年字就多餘。不僅多餘，反受其恙，這一點詳下文。又如「某某書於京華」，對於一輩子生活在京城的書家，這京華二字也可以免了，除非確是客居。總之，落款屬文，力求一字不可刪減。

較長的落款一般用於記錄事件。如專為雅集、宴會、慶典等活動作書，可能需要用落款說明梗概，又如為某件古物、書畫、書籍等珍玩作書紀念，正文或詩詞或聯句，落款文字為說明原委，往往略同跋語，凡此雖都屬於長款，也應當力求簡潔。

當然，簡潔應不至於妨害文意，事情總得說明白，不能讓人感到突兀。曾見某人題寫自己的書法展，大字一行之外小字僅落「自署」二字，簡則簡矣，一下子還真有點摸不著頭腦，因為這不合古漢語行文習慣。

文字簡潔是極高的要求，實際作文中往往會流於對啰嗦程度的適當控制，而文字出錯、鬧笑話則是要嚴格避免的。

如剛才談到干支紀年，以古漢語習慣，年、歲、載其實有別，干支紀宜稱歲，如甲午歲、歲次甲午。「甲午年」雖然屢見不鮮，嚴格說則不倫不類。古人在書畫題跋中以干支紀者確實常見，但落款則絕不用干支，而是以當時年號紀，如元祐元年，慶曆四年，太平興國元年等等。十年前我曾見到一件「宋畫」，落款即有「乙酉年」字，這倒實在，分明說的是2005年啊。

2012年，友人送來其師精裝書畫集，畫確實喜歡，字也不錯，只是幾件作品款中有「壬辰歲抄」字樣，令人不解。2012年歲次壬辰沒有問題，但當時才九月份！我很驚訝，問怎麼將年底的作品預先出版了，豈非欺騙讀者？朋友也莫名其妙。其實就是落款的「抄」字誤導了我。我們現在說抄寫，古作鈔。而古書、手稿、書畫中的「木」和「扌」兩偏旁常常混用，且「歲杪」又是古人習語，所以，壬辰歲「抄寫」這個落款在我看來就是當年十二月的意思了。

又某家書宋人詩「春陰垂野草青青」，落款「蘇欽舜《涯中晚泊犢頭》」。蘇舜欽誤作蘇欽舜，這可是展覽上為數不多的「精品」，恐怕不是偶誤解釋得了的。縱然對宋代文學史不了解，作為書法家，應該了解一點宋代書法史。姑且不論政治上的作為，蘇舜欽可是宋代文學與書法的雙棲人物。再退一步說，即使對宋代書法史也不甚了了，總應該知道唐釋懷素的《自敘帖》吧！而這個帖的前六行就是蘇舜欽補寫的。一句話，書法家有無數個熟知蘇舜欽的理由。

從書法方面講，落款是正文的補充，雖是補充，並非次要，巧妙的落款甚至可以活躍章法，具有點睛之效。八十年代末，觀某名宿遺作展，中有當代某名公題字，四尺整張豎寫，兩行半行草書正文，後半行末幾乎同正文大小作「書為」二字，然後提行字體略小作「張某某同志雅囑」。款字「書為」大寫，人名提行以示尊敬，且用提行便利縮小落款余字，使不干擾正文，一舉兩得，無懈可擊。

至於長款，難免多行書寫。多行落款，行之多寡與每行字數大有講究。曾見一巨大筆會，主辦方領導為公共事業邀請某書法家當場揮毫，題材指定，措辭則請便。這種「命題作文」當然是最見功夫的，你必須信手拈來，援筆立就。當時書家鋪四尺整紙，寫四個大字，雖然扣題，但恕我淺見，從未見這種形式能夠安排協調的，我甚至謬以為四尺整紙書四個大字就是書法大忌，這並非危言聳聽。如此誤入章法「禁區」，接踵而來便是「情怠手闌」。書家當時出此下策也頗手足無措，他顯然對落款位置舉棋不定。猶豫片刻，他選擇了在大字正文下方落款，而不是左方（後面），這是他再次出錯！我以為他那天寧可在後方落簡短款署，即使上下裁紙。選擇下方，他顯然意識到狹長的空白落款不宜太短，因此努力為文，三兩行之後便將自己逼到了三字一行難以打破的僵局。更為尷尬的是，最後署名，已經沒有勇氣頗除一行三字的魔咒，竟將自己名字的兩個字分別置於兩行的首末！

這樣的布局和落款天天上演，後來聽說這是「行貨」的章法招牌，話雖尖刻，不過書法的落款確實是陷阱重重。

原文刊載於《今日中國》

作者簡介：寇克讓，男，1968年9月出生於陝西岐山縣，幼年從顏真卿楷書入門，80年代晚期改學魏碑，於北魏元氏墓誌用功尤深。經二十餘年諸體陶染，四體皆能，尤長真、草二體。

寇克讓先生學識淵博，書法尤以草書見長，其書法作品都選用純羊毫筆書寫而成，精研體勢、心摹手追、廣采眾長、字字有法、力透紙背、剛柔相濟、圓潤飽滿，以氣勢恢宏、點劃精到、一氣呵成、格調高逸、遒美健秀，韻味深長富有時代感，筆墨盡顯功力。

月雅書畫中國網編輯整理推薦

——月雅往期經典，點擊以下鏈接直接閱讀——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