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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不到的城市自然之美,都在他的鏡頭中

攝影師袁明輝,湖北武漢人,今年46歲。

在武漢,他是一個隨時都有可能和你擦身而過的騎著電動車、舉著照相機記錄城市中自然之美的普通人,而在世界範圍內,他在短短2年間拿到了美國國家野生生物攝影大賽(NWF)、英國國際花園攝影年賽(IGPOTY)、美國最佳自然攝影獎(NBP)和英國國際野生生物攝影年賽(WPY)的獎項,成為了第一個完成「自然類專業攝影大滿貫」的中國攝影師。

在所獲獎項中,WPY是由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和最擅長拍攝動植物的BBC共同舉辦的,被稱為「自然攝影界的奧斯卡獎」。令袁明輝獲獎的作品《自然的和聲》如今已被英國自然博物館永久收藏。在那裡,列印這張照片(規格一米),需要支付125英鎊/張。

幫袁明輝拿下大滿貫的通常是城市裡那些被人忽視的動植物:躲在樹葉里的蝗蟲、從水裡探出腦袋的青蛙、雨後掛著水珠的葡萄藤……袁明輝習慣用「生命、愛和希望」的主題來詮釋自己的作品。有觀眾看過他的照片後說,「每一個浩大自然里的微笑生靈都值得被尊重和祝福。」更多人則是通過他的鏡頭第一次知道「原來蟲子也能這麼可愛」。

在近20年的攝影經歷中,袁明輝的一雙眼睛就像放大鏡一樣發現那些平凡而微小的生物,然後用微距鏡頭把它們記錄下來,對於這個過程,他充滿敬畏,因為那是把它們「生命中不平凡的尊嚴放大給人看」。

以下是袁明輝的自述——

大滿貫

2014年,我剛在WPY上拿獎的時候根本沒想到什麼「第一個大滿貫攝影師」,當時最主要的想法就是13年後,夢想終於成了現實。

第一次知道這個獎是在2001年,我在雜誌上看到中國攝影師奚志農在這個比賽上獲獎了。奚志農是中國第一個獲得WPY大獎的攝影師,他是雲南人,獲獎作品拍的是滇金絲猴。後來他又第一次把滇金絲猴搬上了《美國國家地理》雜誌。我看了他當時的作品,真是漂亮,就想著什麼時候我也可以拿這個獎就好了。那時候我利用周末在武漢大學學了3年攝影,最靠譜的設想是開個影樓謀生。

想拿獎的念頭只是閃了一下,我知道自己實力絕對不夠。13年過後,我居然真的站在了頒獎禮上。那天晚上的頒獎禮,奚志農就坐在我身邊,他是嘉賓。看到獲獎者名字後面那個括弧里寫著「China」的時候,我覺得這就像是一場接力賽,現在棒交到了我手裡。

那次,讓我獲獎的是那張《自然的和聲》。我平時一個人出去拍攝的時候喜歡帶著耳機聽歌,還會用歌名給照片命名。有段時間我還很喜歡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專門拿它來激勵自己。不過,拍這張照片時,是我第一次感覺聽到了大自然的音樂。

這張照片是在一場暴雨後拍的。當時,我在武漢郊外的樹林里發現了幾株野葡萄藤纏繞在樹榦上。這些盤繞彎曲的藤蔓就象五線譜上的高音譜號。雨珠從藤上滴滴答答地落,感覺很奇妙。最後,我拍了一百多張,因為有風,光圈忽左忽右,只有一張是完美地出現在了藤蔓中央,一下子就把陽光、水和空氣這三個抽象的生命元素表現了出來。

在WPY的頒獎禮上,我還見到了自然攝影大師弗蘭斯·蘭廷。他是我的偶像,很會拍野生動物,還經常去極地冒險。在我看的攝影課本里還提到了很多他的名言。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人問他某張作品的曝光時間是多少,他說42年又1/30秒。他當時42歲,其實完成那個作品的時間是三十分之一秒,但他花了42年去等待積累按快門的一瞬間。

現在也經常有人問我快門、光圈參數,其實了解這些並不能幫你拍出好作品,它們只是線索,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一個人對自然的審美和感受,鏡頭拍攝的不止是畫面,還有攝影師自己看過的書、聽過的音樂以及經歷過的一切。

頒獎那天,我一直在旁邊等著和弗蘭斯合影,還捧著自己的作品打算給他看,其中就包括《自然的和聲》。弗蘭斯看到這幅作品,對我說,「你拍得比我好。」我猜可能是因為我說他是我偶像,所以他要反過來恭維一下我吧。

《自然的和聲》

其實,最讓我興奮的、印象最深的並不是這四項大滿貫獎項,而是一個義大利的攝影比賽。我第一次參加就拿了冠軍,在這之前從沒有亞洲人在這個比賽上拿獎,連類似鼓勵獎的小獎都沒人獲得過。

當時我獲獎的作品是一幅黑白攝影,名叫《為你打傘》,拍的是一片荷葉下邊長出了一朵荷花苞。其實,我在提交作品參賽時,這幅作品只是一個「替補」,就連拍的時候也沒怎麼太認真。

我有個學生新買了鏡頭,讓我幫他試試。眼前也沒什麼好拍的,我就踩著長凳拍了一張不遠處野荷塘的景象。我不覺得這是個作品,就像裝個新印表機,你當然得打一份測試文件,但沒人會把這東西當回事。

兩年後我準備參加義大利攝影比賽,還差幾張投稿作品,無意中就翻出了這張,順手就提交了。我給的圖說是:荷葉就像是一個媽媽在呵護小荷花這個小姑娘。

後來,比賽結果出來後我就在反思,參賽這麼多年,看來我和國外評委的審美還是不太一樣。我想很可能是因為這張很有東方韻味,還詮釋了生命、愛與希望的主題。

選擇

我第一次拿起相機是在1998年底。那是我朋友的一台海鷗單反,用的還是膠片。我當時完全不懂怎麼拍,只能按照膠捲包裝盒上的參數摸索著來。那時候膠捲非常貴,一盒只能拍36張。我得想好了再按快門,要省著用。最後那盒膠捲主要拍的就是家人朋友,除此之外就是大自然里的蒲公英這些植物。

當時,我還在藥廠工作,什麼活都干過一輪,冷凍、包裝、配料、搬運工……壓力很大,車間主任動不動就威脅我「搞不好的話就要下崗」。賺的錢也很少,1998年的時候我工資才700塊錢,因為跟爸媽一起住,勉強過得下去,但都26歲了還談不起女朋友。

全方面的壓力把我擠成一團,只有在大自然里,我才能感到鬆快些、舒服點。我在武漢大學報了個班、利用周末時間學攝影。決定學攝影時,我的想法是,大不了下崗了還能開個影樓靠拍人像賺錢,有多餘的時間就能去大自然里拍一下,愉悅自己。不僅解決生存問題,還能解決精神空虛。

念攝影班的時候,全班大概有44個人,一年學費2800。我工資的大頭都用來攢著當學費,平時上班,周末上課,三年一畢業,就能拿到藝術大專文憑。當時,我可能是班裡最窮的,其他人工資都比我高,因為當時攝影是真正有錢人玩兒的。你想啊,膠捲可是真銀子!人家是為了好玩而學,經常有人缺課,我跟他們不一樣,我是為了生存和生活,所以不得不好好學。

1999年,我媽資助了我5000塊錢,我又掏了一千多塊,買了自己的第一台相機。雖然只是入門級的,但比我之前用的海鷗高級多了。

但真正讓我對攝影有所理解的是有一次,有個老師期末讓我們一人拿兩張作品交上去。我挑了兩張人像,其實我自己覺得用光、曝光什麼的都很標準,老師看了就很不高興。他是教美學的,講究藝術性,我的人像在他看來就是,「就是為了生存拍的商業片子,這是最低的檔次!」他不指名道姓地罵,可所有人都望著我,他們都知道那是我拍的。

這件事讓我開始重新審視攝影這件事。後來,不少同學都去拍新聞攝影了,但我做不來。本來自己就很慘了,還要去拍下崗工人、拆遷老房那些比你更苦的人,這是太難受了。我學攝影首先就是為了娛樂自己,必須得拍得開心。所以,我一直覺得我是先愛上大自然再喜歡上攝影的。

畢業後,很多朋友都拍風光去了,他們有錢有閑,相機好,鏡頭也好,開車去景區,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自然風光氣勢足,看起來就很厲害,可我是玩不起的,拍大場面的底片一張就要80塊錢。因為看了《動物世界》,我也想過拍野生動物、海洋生物,可是再怎麼拍你拍得過英國BBC和美國《國家地理》那種團隊嗎?不可能,你怎麼拍都只是模仿。

我這個連生存都困難的工人,微距攝影最適合我。一個鏡頭2300,一個相機2600,不到5000塊錢,不用出遠門,在家門口我就可以全身心投入大自然,這就是最貼合實際的東西。當時的想法的確很實際,但沒有想到一拍就拍了將近20年。

等待

《為你打傘》

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武漢拍的,最早在藥廠附近的湖北農科院周邊拍,後來就騎半小時電動車到東湖公園、植物園拍,那裡是武漢生態最好的一帶。好的攝影不一定出自鮮為人知的地方,我拍攝的都是平凡的物種,我並不在乎它們價值多少、珍奇與否,只在乎它是否能打動我的心。

最初時,我專拍花花草草,它們不會跑,比動物稍微好拍點。我當時沒別的想法,反正一下班就回去拿了相機來拍。拍久了就有人笑話我,「你拍這個能換錢嗎?」這當然是沒錢的,你給蒲公英拍,它能給你錢?也有人嘲諷我,拍這麼久拿過什麼獎?

我那時候確實是參加過一個武漢市的攝影比賽,要我們拍武漢大學的櫻花。我什麼獎都沒拿到,也不知道獲獎作品是什麼樣。不過,我也不在乎換錢和拿獎,反正看到這些小生命就是高興。

後來,我就在雜誌上看到了奚志農在國際攝影大賽上獲獎的消息,上面還有比賽網址。我那時還沒電腦,特意跑去網吧看那些獲獎作品。從那時起,我也開始拍昆蟲。昆蟲不是那麼好拍,很容易被嚇跑。我剛開始拍的時候,失敗了不知道多少次,後來才慢慢靜得下心去等。只要靜下心來觀察,才能看到最容易被忽視的微觀世界。心越靜,看得越細。

拍攝昆蟲的經歷中,觀察時間最長的一次應該是在大別山拍一種蜻蜓。大夏天快38、39度,我穿著防水服站在溪水裡。山裡的水很冰,太陽很大。我在這裡先拍到一隻停在草葉上的蜻蜓,線條很美,拍成了黑白片很有齊白石畫的感覺。後來我給它取名叫《中國畫》。

拍蜻蜓時,最大的難題是蜻蜓交尾。它們交尾通常只有十幾秒,為了拍到這個畫面,我連著在蜻蜓繁殖期去了三年,每次都要住上幾晚。前兩年都沒拍到,第三年也許是老天爺好像知道我的心事,幫了我一把。

我那天去就挑好了一塊石頭,想著要是它們在這裡交尾就好了。在水裡泡了兩個多小時,還真讓我碰上了,而且拍得很清晰,大概是國內拍蜻蜓交尾最清晰的了,而且兩隻蜻蜓剛好構成了一個愛心形狀。我們一起去的4個人,別人都沒拍上昆蟲,後來他們只能給我拍工作照。可以說,這張照片等了不是兩個小時,而是兩三年。

拍的時間長了,發現細微場景對我來說越來越容易,因為我記得每一種昆蟲生存的地方。下過雨之後的晴天,我一大早就會去它們家門口守著。雨後一般昆蟲都會出來透氣,這個時候它們是最放鬆的,再加上有雨珠和自然光影,很有趣味。

好多攝影師出門都會帶幾個鏡頭,我從來就帶一隻微距鏡頭和一個用了9年的相機。東西帶多了反而是累贅,會讓思維變得複雜。發現美的不是鏡頭,而是心——裝備減輕,你的意識就會更集中在一個鏡頭的表現力上,沒有私心雜念,拍東西更專註。

因為太專註,還可能會遭遇一些危險。有一次,我在湖北農科院那拍紅蜻蜓,當時只顧著研究畫面、線條還有顏色搭配,沒發現自己一腳踩在個蜱蟲窩上。蜱蟲是要吸人血的,一吸血就變很胖。等到拍完我才發現兩隻腿上爬滿了蟲子,有些正準備往我腰上鑽。幸好我總在戶外拍攝,比較注意安全,把褲腿用長筒球襪紮緊了,不然真的是要命了。

尊嚴

很多人包括我現在帶的學生都會問我,你是怎麼發現那些微小場景的,為什麼我們看不到?我覺得看不到就是因為你沒有放低姿態,平視它們。

我第一張拿到國際獎的作品是一隻蝗蟲,它正從葉子上的小洞里露出來。

發現這個小生命是在東湖一條種著美人蕉的偏僻小路上。我從那裡經過突然看到有什麼東西閃躲了一下,就從葉子側面看到一隻蝗蟲躲在後頭。蝗蟲我以前見多了,很少想到去拍,但我那時候覺得,如果它的頭出現在洞里的話,應該就很有趣。於是我半跪在地上,把光都調好,然後就等著,我想它覺得沒有危險一定會再出現。等了十來分鐘,果然出現了,我連按快門拍下了它。

除了身體姿態,還要注意你所處的位置,不能隨便找地方呆,一定要在下風向。因為人體是有氣味的,昆蟲的嗅覺很敏感,很多多蝴蝶、蛾子都是通過氣味來吸引伴侶。處在上風向會讓昆蟲感受到人的熱量和氣息,它會有不安全感。靠近它的時候盡量不觸周圍樹枝,記得憋氣。這些年,我憋氣的功夫大增。我往往會在作品裡融入人的情感和想像,有時把水中樹葉里鑽出來的青蛙想像成戴著領結的青蛙王子,把豆莢里的種子看作一排樹林,更多時候是把我自己當作一隻螳螂、一株蒲公英。我的第一張微距攝影就是棵石頭縫裡長出來的蒲公英。它跟我很像,腳下的土地很小,生存環境也很惡劣,但只要有一點立足之地,生命就能綻放。

你要把動植物作為一種平等的生命去看待。看著一隻蚱蜢休息的時候,我會拿著相機對著它先不拍,我會想如果我是這隻蚱蜢,在這裡休息,這是我的生活,我會怎麼樣。如果去驚擾了它,或者把它趕跑了,趕離了它賴以生存的環境,沒有吃的沒有喝的,它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覺。

因此,尊重很重要。我拍攝的時候會盡量選擇簡單純粹的背景強化動植物本身。有一些人質疑我的作品為什麼總是白底,是不是PS的。我完全不懂PS,就是會用天空或白卡紙當背景,強化生命本身,我覺得這是對它們的尊重。只有當你尊重它的時候,才容易看出它的美麗。

很多人看到我的照片,會不太相信這是在他每天匆匆茫茫干生活的城市中拍的。但在城市中拍了這麼多年,我發現的問題也越來越多。

城市的綠色可能會越來越多,但它也越來越像一個生態孤島,物種被人為隔離開,大家高喊著環保,有時候卻打著綠化環境的旗號做著適得其反的事情。

以前我從能拍到一些漂亮的蛾子,為了叫上它們的名字,我還專門去買了三本昆蟲的書,每本都比新華字典還厚。今年,我突然發現怎麼都找不到它們了。我一直在跟蹤記錄,發現園林工人會打農藥、松泥土、種花種草,一些蟲卵還沒出生就死了。大多數人都是俯視這些微小生物的,不經意間就圍殲了它們。

更讓我擔心的是幾乎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現在提倡動物保護的不少,但好像都是要求保護野生動物,被保護的都非得是「珍貴」「稀缺」的。可平凡物種也正在變得瀕危。

我記得我還沒上學的時候,我爸經常帶我去田裡玩,抓兩隻蚱蜢放在我手裡,我就捏著它認真看。現在的孩子很少接觸到這些了,他們連最普通的昆蟲都認不得。以後如果城市只剩下人類,那麼我們再到哪個地方尋找活生生的它們呢?物種在退化,人的認知也在退化。

其實每一個平凡昆蟲就像一個平凡的人,哪怕物種真的有平凡珍稀之分,但每一個生命本來就是不平凡的,它本身就值得尊重。當生命有了尊嚴,它才會是美麗的。在我心裡,尊嚴第一,美麗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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