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詩人余光中
作者系海峽兩岸和平發展協創中心專家,文化學者
余光中是行吟詩人,關里關外,江河南北……新大陸他踏過三十多個州,五大洲他走過四十幾個國。但他更是鄉土的歌手,出自閩南江南,長在悅來場,是閩南土著金陵子弟川娃兒,後來又成了台北街坊,香港山人,高雄西子灣永久居民。他追憶童年就來段常州話繞口令,念及同學唱一曲川江號子,上課說粵語笑話逗得滿堂笑聲,夜深閩南語吟唱唐詩為伴,東北人聽他唱《松花江上》而落淚,北京人喜歡這位北大的老校友筆下的長城故宮,楚人更因為一句「藍墨水的上游是汨羅江」而引之為屈原以後最可親近的大詩人,幾十萬人聚集起來聽他江上吟誦……
他就是這麼一個紮根鄉土大地有血有肉的大詩人。
大詩人是自覺的鄉土詩人,一輩子以鄉土情結為榮,感恩每一處撫育他成長的百姓和大地,他不斷地說,中國的鄉土是他未出娘胎的子宮,兒時的搖籃,成人後的床和枕。89歲那年他用蒼勁的嗓音,通過《朗讀者》這舉國矚目的節目,吟誦《民歌》,這在他心中回蕩不息縈繞不絕的民歌,這以黃河的肺活量,長江母性的鼻音,詩人國人呼嘯的紅海連成的大合唱!他以這個揮別的手勢,向各位鄉親同胞作最後祝福,一個永恆的定格。
早在1972年,在那場至今還有人糾結糾纏的鄉土文學論爭展開之前五年,他就清楚指出,「相對於『洋腔洋調』,我寧取『土頭土腦』,此處所謂『土』,是指中國感,不是秀逸高雅的古典中國感,而是實實在在純純真真甚至帶點稚拙的民間中國感……不裝腔作勢,不賣弄技巧,不遁世自高,不濫用典故,不效顰西人和古人,不依賴文學權威,不怕牛糞和毛毛蟲,更不用什麼詩人的高貴感來鎮壓一般讀者,這些,都是『土』的品質,要土,索性就土到底,拿一把外國尺來量中國泥土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也就是這一年,著名的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家,哥倫比亞大學夏志清教授慧眼獨具地寫下,「懷國與鄉愁」是余光中文學創作特色。
「懷國」和「鄉愁」可以說是詩人的學名,「在地」「本土」才是他的俗名。學名是文明的,科學的,用於書面交流,但由於缺少血液和活力,和大眾隔膜,久而久之,也許就死在了書卷中;俗名則是祖先的,土著的,民間的,它出自民眾無羈的心,在鄉土大地上世代相沿,既體現事物自身的原始形象,又流露出一方人對故土萬象的親昵與隨意。它飽含泥土氣息。無論何時,無論走到哪裡,只要我們聽到這種稱呼,眼前便會浮現我們的故鄉和土地,那裡是我們的母體和出發點。當然,我們知道,大詩人所寫所居這地並非一隅一地,而是廣闊的中國大地,更延伸匯入千秋萬載的華夏天地。
1972年至今,余光中的鄉土經驗不斷拓展,鄉土情懷愈加濃烈,鄉土書寫出類拔萃。從少年時寫《揚子江船夫曲》到過世前不久寫永春荔枝,凡70年。在當今中國,像他這樣持久不斷地深入故國腳踏鄉土,不斷地將各種民間情景族群風物化為詩文的作者,少之又少。
一些提倡鄉土文學的文人,有太多「應該」的觀念而無深厚的觀察和體驗,作品往往缺乏感人的力量,只是一種表態,流於姿態。
對於這一偏頗,余光中有清醒的剖析:「其實,為大眾寫的作品,尤其是強調某些社會意識的東西,未必真是大眾喜歡的讀物,許多感時憂國或者為民請命的作品,其實只有高級知識分子自己在讀,自己在感動。有些社會學批評家,自己寫不出雅俗共賞的文章來……他們強調的大眾化,恐怕也只是企圖使大眾接受他們認為正確而健康的那一類文學而已。這種充滿革命熱忱的浪漫主義,真要貫徹的話,只恐既非文學,也非大眾之福。」
不須論辯不言自明,余光中就是一個腳踏實地的詩人,是把詩歌和大眾平凡普通生活聯繫在一起的詩人。他不在意他的詩是不是先鋒,他也不喜用文字傾瀉或者誇張一己痛苦,他是一個生活和行吟在養育了自己的大地上的本土詩人。他了解普通人的簡樸和尊嚴,他懂得家園的意義,他熟知大地的脈絡,河流的走向,他通曉農事的細節和樸實的庭院。所以,他能夠在詩中葆有一份質樸,一份不被喧囂的工商社會所污染的純凈。
靜下心來讀讀先生的詩,總讓我想起《詩經》,想起樂府,想起竹枝詞,想起從古及今,無數尋常街巷中平頭百姓的憂患和痴愛,他們如壟畝上的青青春草,雖然微小,無意奪目,卻是生命真相。
本土書寫是先生留給我們豐厚的文學遺產,沉甸甸的一筆。單是余先生與閩南就可以寫一本書,希望鄉親同好一起來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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