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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縱不語,亦自感休戚——深切悼念饒宗頤老先生

作者:格隆匯·沉默的大山

今年的冬天異常寒冷,連一向被戲稱只有夏天和秋天的鵬城也躲不過寒流的侵襲,讓許久不經歷寒冷的我們在涼風中瑟瑟發抖,漫不經心刷著朋友圈,一則消息迸入眼球:「國學大師饒宗頤今日凌晨去世,享年101歲……」

一代國學大師自此溘然長逝!

饒宗頤先生是誰?

他出身書香名門,自學而成一代宗師;他是當代中國百科全書式的古典學者;其茹古涵今之學,上及夏商,下至明清,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書畫金石,無一不精;他貫通中西之學,甲骨敦煌、梵文巴利,希臘楔形、楚漢簡帛,無一不曉,人謂「業精六學,才備九能,已臻化境」;他與錢鍾書並稱「南饒北錢」,錢鍾書先生稱他是「曠世奇才」;他與季羨林並稱「南饒北季」,季羨林先生說他是「我心目中的大師」;金庸說,有了他,香港就不是文化沙漠,學術界尊他為「整個亞洲文化的驕傲」。

一.本是公子哥,奈何入學門

「我家以前開有四家錢莊,在潮州是首富,按理似乎可以造就出一個玩物喪志的公子哥兒,但命里註定我要去做學問,我終於成了一個學者。我小時候十分孤獨,母親在我兩歲時因病去世,父親一直生活在沉悶之中,但他對我的影響很大。我有五個基礎來自家學,一是家裡訓練我寫詩、填詞,還有寫駢文、散文;二是寫字畫畫;三是目錄學;四是儒、釋、道;五是乾嘉學派的治學方法。」

——饒宗頤

1917年,饒宗頤生於廣東潮安。饒家不僅富甲一方,家學淵源更是深厚。早年畢業於上海法政大學、喜愛西洋建築的饒鍔,在家鄉建起了潮州最大的藏書樓——天嘯樓,藏書十萬餘卷。受父親影響,饒宗頤時常浸泡在此,讀書玩耍之間,文史典籍早已爛熟於心。

少年饒宗頤感覺學校的教育並不適合自己,寧願獨自一人躲進天嘯樓里自學。在父親的悉心栽培下,饒宗頤打下了良好的傳統文化根基,培養了超強的自學能力。

1938年,饒宗頤在中大中文系教授詹安泰的舉薦下,被聘為中山大學研究員。時廣州已為日軍佔領,中山大學被迫遷往雲南澄江。饒宗頤決心繞道香港前往雲南,不料途中染上瘧疾,滯留香港。或許緣分使然,從此命運發生轉折。從1952年開始,饒宗頤在香港大學中文系任教16年,主講詩經、楚辭、詩賦。

1954年夏天,饒宗頤到東京大學講授甲骨文,同時到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研究甲骨文,在那裡他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京都大學有數千片來自中國的甲骨文,但當時日本學者並沒有引起重視,饒宗頤等人在羅振玉的帶領下開展研究,後來撰寫了《日本所見甲骨錄》,這在日本可謂開風氣之先。此後,他又在法國、義大利等地,陸續尋找流失到海外的甲骨文,一一加以研究。1959年,饒宗頤終於出版巨著《殷代貞卜人物通考》,這部書以占卜人物為綱,將占卜的大事融會貫通,全面地展現了殷代歷史的面貌。

七十年代,饒宗頤首次將敦煌寫本《文心雕龍》公之於世,成為研究敦煌寫卷書法的第一人。此後,他又獨立出版《敦煌白畫》一書,專研散落在敦煌寫卷中的白描畫稿,填補了敦煌學研究的一項空白。

1978年退休後在法國、日本、新加坡、泰國、中國大陸、台灣及澳門、美國周遊講學,舉辦書畫展,並先後受聘為多位內地著名大學的名譽教授或其他大學的榮譽博士學位。1993年12月,他獲得法國索邦高等研究院頒予的人文科學博士學銜和法國文化部頒授的文化藝術勳章。1997年,他創辦了大型學術刊物──《華學》,並得到香港藝術發展局授予第一屆視覺藝術獎。1998年,獲中華文學藝術家金龍獎「當代國學大師」的榮譽。2000年,獲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授予大紫荊勳章,以表彰他在學術領域的傑出成就。2001年,他獲得俄羅斯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2005年,由饒宗頤教授書寫《心經》,並由當代著名篆刻家唐積聖先生鑴刻,「心經簡林」樹立於大嶼山昂平一址。2009年,獲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聘請為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並得到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終身成就獎。2011年,他入圍亞洲電視舉辦的感動香港十大人物評選。2011年,獲澳洲塔斯曼尼亞大學名譽文學博士……

二.書生者,為往聖繼絕學

」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羅曼·羅蘭

讓我比較好奇的是,在那樣的一個時代,在他人生的那麼多年裡,是什麼的追求與信仰,支撐著饒宗頤先生對學問堅持不懈的追求?饒宗頤先生活了101歲,經歷了整整一個世紀。年少時,他經歷了戰爭中的顛沛流離;移居香港,他經受著英國殖民者的冷嘲熱諷;在近代最黑暗的十年里,他也看到了文化被破壞的支離破碎。即使我們大部分人不曾經歷,我們也可以想像,這其中任何一個動亂,都可以把一個人的人生、追求、信仰通通踩到地上,踩到泥土裡,直至隨風而散。可就是在那樣一個時代里,饒宗頤先生卻達成了超乎想像的成就。

饒公的研究領域甚廣,時間跨度很寬,上至夏商下至明清,並且著作甚多,僅僅其中的《饒宗頤二十世紀學術文集》便有十四卷二十巨冊,超過一千二百萬字,專著逾八十種;論文1000多篇。除此之外,他精通甲骨文。除了學術的研究外,他也擅長書法、書畫、詩詞、古琴,而且造詣極高,贏得甚高的評價。

他本可以當個公子哥,去享受大好時光,戰爭了,他移民就好了;在香港,他也可以當個大學教授,安心教書育人,桃李天下。功成名就之後,他年紀也不小了,他也可以歇歇了。然而,這其中任何一點都沒有讓他停下對經學追求的腳步。即使已經百歲高齡,饒宗頤並沒有忘記肩上的重擔,仍在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復興奔走呼籲。2017年6月27日,他不遠萬里前往法國巴黎,參加「蓮蓮吉慶——饒宗頤教授荷花書畫展」開幕儀式,並與兩位老學生:90歲的法國漢學泰斗汪德邁、91歲的德國漢學泰斗侯思孟會面。

他自己也說過,「我不帶徒弟,我幹嘛要讓人辛苦?我自己折磨自己就夠了,不想讓別人辛苦,做學問真的很辛苦。」他選擇了一個人去承受這份痛苦與孤獨。下面這段採訪也許能幫助我們理解他對經學的這種執著。

問:您在北大百年校慶上的發言中提到,二十一世紀將是中國踏上一個「文藝復興」的時代,我們要重新塑造中華民族新時代的聖經,建立新經學。我對您的這個提法非常感興趣,據我瞭解,您對經學是非常重視的,您認為傳統文化與民族精神乃國本所系,「史」是事實和原本,「經」是從事實中提煉出來的思想精華,中國文化的主體是經學。是否可以這樣理解:重建新經學意味著重建中華民族的核心價值?

饒宗頤:我那篇文章是在北大建校一百周年紀念會上的演講。因為,每個國家都有「經」啊!中國其實老早就有「經」,中國的「經」,日本人的皇帝到現在還在念,日本的年號就是從我們的古經來的,到今天還是。可是,我們自己卻不讀經。我覺得這是中國人應該反省的問題。

「經」的道理,經書是中華民族文化精華的寶庫,是國民思維模式、知識涵蘊的基礎,也是先哲道德關懷與睿智的核心精義、不廢江河的論著。重新認識經書的價值,在當前是有重要意義的。也就是說,經書有許多精義,對現代人有極大的啟發作用。現在出土的東西很多,增加我們對過去的瞭解。……

是的,每個國家都有「經」啊!

也許現在大多數人都不明白饒宗頤先生的那些成就到底意味著什麼。敦煌學我們不曾涉獵,甲骨文離我們太過遙遠,書畫不是用來欣賞,而是用來升值,古琴、書法、詩詞更是只知皮毛,即使稍懂也是拿來裝X用……我們不斷自詡是炎黃子孫,我們不斷對外宣稱我們有5000千年的中華文化,可是那些文化呢?「白鳥朝鳳」已經沒多少人能演奏;《四書》、《五經》逐漸從課本上消失;忠孝仁義信禮智勇這些更是只能從大街上看到了。這些文化都丟了!被我們自己弄丟了。「錢」是這個社會唯一的信仰。

但幸而有那麼一兩個人,一些人,王國維、陳寅恪、季羨林、饒宗頤……他們都曾經以及正在努力著,努力為我們、為子孫後代留下點什麼。

三.國之耆宿今離去,接力棒誰人舉?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臧克家

王國維曾把「新發見(現)」歸納為五類:一、殷虛甲骨;二、漢晉木簡;三、敦煌寫經;四、內閣檔案;五、外族文字。陳寅恪則說,「一時代之學術,必有其新材料與新問題」。而饒宗頤對新材料、新證據的重視和掌握,讓人吃驚。

季羨林在《饒宗頤史學論著選》序言中寫道,「每一次有比較重要的文物出土,他立刻就加以探討研究,以之與紙上遺文相印證。他對國內考古和文物刊物之熟悉,簡直遠達令人吃驚的程度。即使參觀博物館或者旅遊,他也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時時注意對自己的學術探討有用的東西。地下發掘出來的死東西,到了饒先生筆下,往往變成了活生生的有用之物。」

我想,季羨林先生讚譽饒宗頤先生的「最善於發現問題,最能提出問題」,也許正是如今國學研究者們最缺乏的。究其原因,雖然國學教學研究機構紛紛建立,可惜主持者並未能夠擺脫理工科式評估體制的束縛,國學的學科定位也面臨難產,對於國學的認識更多的是大而無當。國學的舊事重提看重的更多的是「國」,而不是「學」。我們企圖用這個來彰顯國家的強大,卻並沒有理解這些國學背後的文化傳承,沒有深究文化能夠不斷傳承下去的原因。僅僅是學習幾個甲骨文,死記硬背《四書》、《五經》,爭論中國文化到底有沒有「五千年」,西方文化和中華文化孰優孰劣,「西門慶故居」到底在哪裡,這些意義何在?也難怪不少媒體發出「今天的中國到底有沒有大師」這樣的疑問了。

沒有認清中華文化在人類文明中的位置,不能理解中華文化第一無二持續幾千年的奧妙,又何以理解中華文化,又何以把握中華文化的今天和未來呢?中化文化又何以繼續傳承下去呢?

然而更雪上加霜的是,面對深諳傳統學術的前輩凋零的格局,國學在制度層面似乎有些畫餅充饑。新式學科不斷對國學造成衝擊,而人文學科修習者就業形勢更是日益嚴峻,投身國學的人才也日益減少。面對此情此景,如何才能突破學科藩籬,如何才能在治生的同時安心學問,又如何補上對於古典的失憶性空白?

也許,我們能做的,或許是備好天才生長的土壤,允許其孤獨的土壤,讓大師的誕生才不再是神話,讓天才的成長得以呵護。

二零零三年,饒宗頤先生個人積累的數萬冊貴重藏書,包括非常珍貴的古籍善本,以及一百八十多件書畫作品,捐贈給香港大學,藉以回饋香港。這些藏書絕大多數都有他本人的批註,今後的研究者有幸,可以沿著閱讀史的思路對饒宗頤的學術源流進行細密的剖析。我想,先生也希冀著他的這些,能對國學的發展與進步有所幫助吧!

四、先生,一路走好

雖富裕出身然投身學問,雖歷經亂世然堅持理想,雖名譽加身然不懈追求,雖耄耋之年仍熱愛生活。在這個剛剛過世的老人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珍貴的文化考究,更多的,是他對學問堅持不懈的追求,對文化的堅守,對生命的態度。

且述且作,亦明亦聖,年近百歲,一顆童心。萬古不磨,中流自在。業精六學、才備九能,人謂東洲鴻儒;港島有君,方可謂東方明珠。這段頒獎詞,或許是先生一生很好的注釋吧!

先生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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