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青蓮話賞盤

在人們習慣的思維中，古代官窯瓷器都是宮廷專用，或皇帝、皇后以及後宮嬪妃等御用。其實不然，官窯瓷器中還有一大部分是用於賞賚的。這其中尤以始於明代永樂時期的青花一束蓮紋盤為代表的瓷器，為後世歷代收藏家所鍾愛，在當今的藝術品拍賣中更是屢屢高居榜首。在2014 年「東方雅韻」春季拍賣會中，明永樂年燒制的青花一束蓮紋大盤以人民幣468 萬元的高價成交。

本來盤子為生活中的實用器皿，但在明永樂時期，明成祖朱棣為了獎賞為官清廉的王公大臣和各級官員，命御窯廠精選上好的瓷土、青花鈷料，以及高級工匠，先由宮廷御用的畫師畫好樣稿，再送到御窯廠按不同尺寸大量燒造。於是，便有了今天我們依舊能有幸見到的這種永樂時期胎釉精細、青花發色濃艷的青花一束蓮賞盤。這種青花一束蓮賞盤從明永樂時期初創，到宣德時期盛行，直至晚清民國綿延五百多年，由此可見官員清廉是歷朝歷代朝廷對官員的期盼。

盤敞口，弧壁，砂底無釉。盤心繪蓮花、蓮蓬、浮萍等水生植物用綢帶扎束在一起，隨著水流動的波紋輕輕蕩漾。內外壁以牡丹、山菊、茶花等相襯托，口沿繪卷草紋、回紋為邊飾。發色標準，畫意幽雅。

永樂時期的青花一束蓮紋盤的盤口直徑通常從三十厘米到五十厘米不等，是因賞賜的官員等級不同、貢獻大小而定。造型大都為撇口或斂口，弧形壁淺圈足，胎壁厚薄適中，端莊大氣。胎骨堅緻細膩，足牆內外切削，細砂底器底無釉，露胎處有少許火石紅痕迹，用手撫摸細如肌膚，釉質肥腴，釉色白中閃青。盤心繪蓮花、蓮蓬、茨菰、浮萍等水生植物，以緞帶束系在一起，故有「一把蓮」之稱。細細端詳，似剛剛採摘完畢，鮮活靈動，捧在手裡會隨微風搖擺，花香沁脾。內外壁分別飾蓮花、菊花、牡丹以及石榴花; 內外口沿分別繪一周卷草紋，外壁接足部位飾回紋一圈。構圖疏朗有致，畫意古樸典雅。青花發色濃艷，凝重清雅。青料聚集處呈鐵褐色，凝重處呈黑色結晶斑，深入胎骨，撫之有凹凸不平之感。這是由於明永宣時期所用蘇麻離青含錳量低、含鐵量高，鐵分子在1300℃高溫燒造時會滲入胎骨，在釉面映襯下，產生一種夢幻般的錫光效果。以此來獎賞有功的官員，始於永樂稱帝、遷都北京、整頓吏治之時，既彰顯皇恩浩蕩又警示官員要清廉忠君，不能不說是永樂皇帝的一大創新。在永樂、宣德之後，直至晚明官窯瓷廠雖偶爾也有燒造，但燒造量再沒有永宣時期大，也沒有永宣時期精緻。隨著青花一束蓮賞盤的減少，大明王朝的江山也開始在風雨飄搖中艱難前行。直至1644 年，李自成的大順軍隊攻破北京，在位17 年、年僅34 歲的崇禎帝朱由檢於煤山自縊身亡。

清朝入關定都北京後，康熙皇帝勵精圖治，使一個百廢待興的清王朝開始走向興盛，與此同時在督窯官郎廷極、唐英的主持下，官窯瓷器也從康熙十九年開始走向正軌，並從康熙十九年起正式在所有官窯所燒瓷器上書寫「大清康熙年制」「康熙御制」本朝年款，以及「大明宣德年制」「大明成化年制」等前朝款識。到了康熙晚期官窯瓷器已經達到了空前鼎盛，無論是景德鎮的官窯瓷廠，還是北京太和殿外專為皇帝燒造賞玩琺琅彩瓷器的內務府造辦處，在皇帝的親自審查過問下都無不精美絕倫。康熙之後的雍正皇帝更是以其極高的審美水平和藝術造詣將官窯瓷器推向瓷器藝術的巔峰，因為雍正是一個極其勤勉的皇帝，繼位後也像永樂皇帝一樣開始整頓吏治，提倡清廉。於是，在永樂、宣德時期流行的青花一束蓮紋盤又開始在雍正的官窯中出現，同時出現的還有畫著纏枝蓮的青花賞瓶。

瓶撇口，長頸，肩凸起弦紋，圓腹，圈足略高微向外撇。主體圖案青花繪纏枝蓮，輔以海水、如意雲頭、蕉葉、回紋、變形蓮瓣和忍冬紋等邊飾。清代皇帝特製賞瓶用於賞賜有功大臣，始於雍正，終於宣統，其器型有一定之規。

雍正的青花瓷器是康雍乾三朝中最為淡雅和精美的，但僅就青花一束蓮紋盤而言，與明代永樂、宣德的青花一束蓮相比，所用青料已不是蘇麻離青，器型也由豪放大氣變得雋永精緻，雖然繼承了永宣時期的主體風格，但還是有本朝自己的獨創。無論青花、粉彩，還是單色釉，創新都是這一時期的核心動力和競爭力。這也是歷經幾百年風風雨雨，康雍乾三朝瓷器等藝術品在收藏市場上頻頻創造出天價的原因。

當我們站在歲月長河的一個節點上回望歷史時，常常會有驚人的發現：歷史上任何一個王朝鼎盛的時期，都是文化藝術極度繁榮的時候。我們今天依舊可以透過一件瓷器所傳遞的信息去思考一個特定時代里國家的政治態勢、經濟實力、生活習俗、治國方略、人文環境等諸多史書上沒有記載的史實。

康熙在追摹古人，仿製前朝款式、紋樣的同時，也會在瓷器上燒制「大明宣德年制」「大明成化年制」等前朝款識。這也與新王朝建立不久，康熙為避開瓷器打碎預示江山破碎的忌諱有關。

一個真正的玩家，只要拿起一件瓷器端詳端詳，看一看器型，掂一掂輕重就知道真假。這不是神乎其神的玄學，而是因為每個歷史時期的生產工藝都有著嚴謹的法度，尤其是官窯。一件瓷器從宮廷畫師的畫稿，到造辦處最先的木樣，直至最後燒造出樣瓷，七十二道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人嚴格把關，每一件都由皇帝御覽後提出修改意見，然後下旨燒造什麼顏色、多少件。不計成本並不意味著可以隨便浪費，如果一定時間內沒有完成御旨燒造的任務，或送去御覽的瓷器創新程度不夠好，督窯官是要被罰俸祿的。

當然，官窯工廠的工匠所掙薪酬也是遠遠高於普通私人窯廠工匠的工資。根據清乾隆內務府起居錄活計檔的檔案記載，一個御窯廠中等工匠的月俸祿大約是三十兩到五十兩紋銀，相當於五品或六品官員的工資，而當時普通工人的工資是紋銀三兩到五兩，這便足以證明那時候國家對工匠的重視程度。

今天已經沒有了官窯，也沒有人掌管窯務、負責代表國家最高生產水平和審美的督窯官了。今天的人若想超越古代的制瓷成就，除了要有超凡卓絕的匠藝，更要有無意於功名利祿的匠心。

而如何燒造出可與明清官窯瓷器一爭高下的千古佳作，便是當今匠人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廉海平，瓷器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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