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恆的帝國，無序的羅馬
其實，我只是迷戀遠方，我想看看遠方的城市長得什麼樣，我想看看遠方的人們如何生活。
在所到過的城市裡，羅馬是唯一一個讓我感覺詞窮的地方。無論怎樣排列字句，之於羅馬，都只是蜻蜓點水。
一段建於野蠻之上的文明，一個無法超越的傳奇帝國，你可以用細緻入微去描寫這座城，卻窮盡千言也無法抵達它的靈魂。文字可以超越時間和空間，但在帝國的往事里，所有的文字都會黯然失色。
去義大利之前，我剛從巴黎的陰雨綿綿中逃出。朋友說，如果你不喜歡巴黎，羅馬也會讓你失望。作為一個僑居法國的英國人，他對於巴黎的喜愛甚至多於自己的祖國。結果是，羅馬沒有讓我失望，我卻讓他失望了。因為我愛羅馬，多於巴黎。
同樣作為藝術之都，與巴黎的齊整不同，羅馬的街道和建築，看起來似乎毫無章法可言。用義大利人自己的話說就是，一團糟。城市缺少規劃，交通也無秩序，就像電影《托斯卡納艷陽下》Marcello解釋的那樣，紅綠燈對於羅馬人來說只是擺設，「綠燈代表衝鋒，黃燈是個裝飾，而紅燈只是一個建議」。有人說這和義大利人自由散漫的性格有關，所以在倫敦、巴黎很難見到的交通警察，在羅馬則是不可錯過的景觀。不過我還比較幸運，每次過馬路時，司機都會停下車來等我，並揮手示意讓我先行。而在巴黎，我在由聖母院去往盧浮宮的一個路口，等了十幾分鐘都沒走到近在咫尺的另一邊。巴黎的司機根本不理會行人，就連行人專用的斑馬線都被四個車輪佔滿。所以，凡事都有例外，世間沒有絕對。
羅馬的混亂是有原因的。在這座有著數千年輝煌歷史的萬城之城，古迹幾乎步步為營。在這種情況下，道路自然不可能規規矩矩，就連地鐵站也是謹慎設置，因為一不小心就毀了千年遺址。
而從前的羅馬並不是這樣。
在工業文明尚未席捲地球，現代交通還在蒙昧之時，「羅馬大道」是這個世界上當之無愧的翹楚。
公元前312年，羅馬執政官阿皮烏斯克勞狄出於軍事目的，下令修建了一條長達660公里的大道，史稱阿皮亞古道。阿皮亞古道是羅馬歷史上的第一條軍事要道，被譽為「驛道中的皇后」。此後的數百年間，帝國以羅馬城為中心，修建了總長度達8萬公里的公路。這就是著名的羅馬大道。人們常說「條條大路通羅馬」，其實反過來說可能更確切一些。羅馬大道猶如一個個向外延伸的巨大觸角，通向四面八方。到公元前1世紀，從義大利一個小城邦發展起來的羅馬，已是地跨歐亞非三洲的超級大國。此後的數百年間，羅馬一直所向披靡，雄霸一方，羅馬帝國也在這一時期達到了鼎盛。
今天，走在羅馬的街頭，你依然可以找到羅馬大道的影子，只是帝國的榮耀，已經零落成石板縫間的塵土。
有人說羅馬是一個石頭藝術的世界。從氣勢磅礴的古羅馬競技場到萬人朝聖的聖彼得大教堂，從分布於城市各處的神殿、水道、浴場到造型各異的巴洛克石雕，石頭搭起羅馬人一代又一代的輝煌，也築成了羅馬不朽的文明。從公元前753年羅馬建立，到公元476年西羅馬帝國滅亡，古羅馬延續了千年之久，羅馬也因此被稱為「永恆之城」。且不論這千年之中有多少黑暗的記憶，畢竟是這座城，成就了愷撒大帝和奧古斯都，也是這樣的帝國，將文藝復興的光亮燃遍歐洲，甚至招來了法蘭西第一帝國的皇帝拿破崙·波拿巴，後者居然堂而皇之地把凱旋門複製到了巴黎。
馬可波羅說：「你喜歡一座城，不在於它有七種或七十種奇景。」之於我，羅馬的引人之處不僅在於它無以複製的歷史與文化，還有真實有趣的生活。
有學者曾把羅馬喻為成人的迪士尼樂園。在這裡，廣場、噴泉與雕塑，似乎總是脫離不了你的視線。馬路邊隨便一個看似普通的設計，可能就是大師的傑作。不過，我無意探尋哪一個出自米開朗基羅之手，哪一個源於貝爾尼尼的靈感，之於藝術我雖有一顆文藝心，卻當真不懂紋理的含義，所以就只乖乖地做個路人，看看就好。
羅馬的藝術是流動的。行至街上，隨處可見當街作畫的藝人，他們把光陰的流轉勾勒進虛虛實實的線條，把帝國的往事濃縮在油彩的塗層。也有動聽的管弦和表演吹泡泡的綠衣人，讓我瞬間就對生活多了幾分熱愛。海明威曾把巴黎比作流動的盛宴，這樣的形容讓後來人嘆為觀止。羅馬或許比不上巴黎的雍容，但它在看似無序之中又創造著秩序。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座城市，能把古典與現代融合得這般妥帖、自然，彷彿廢墟之上的往事就是他們的日常，而米開朗基羅只是一位近鄰，和騎著摩托車在石板路上穿行的人沒有什麼兩樣。
在羅馬，你會遇到粗蠻無理的義大利女人，也會遇到吹著口哨和你搭訕的義大利男人，好像你所在的並不是一個國際大都市，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市井。羅馬不是完美的，但她是真實的，也是獨一無二的，如余秋雨所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辭彙，可以分配給歐洲各個城市……只有一個詞，它們不會爭，爭到了也不受用，它靜靜安踞在並不明亮的位置上，留給那唯一的城市。這個詞叫偉大，這座城市叫羅馬。」
從此，你只是前塵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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