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得遇,《秋暮村居》
南鄉子·秋暮村居
[清]納蘭性德
紅葉滿寒溪,一路空山萬木齊。試上小樓極目望,高低。一片煙籠十里陂。
吠犬雜雞鳴,燈火熒熒歸路迷。乍逐橫山實近遠,東西。家在寒村獨掩扉。
01
向空山寒溪里,一川紅葉,煙籠十里。
曾有一人說,那個時節「山將落日去,水與晴空宜。」後來亦有一說著「環珮歸來月上時」應「記取相思」的人,也去寫這個時節。
前個人說著的那句指著的節氣是秋時。後個人說的那一句是情思,是月上某時的繾綣。這個常情致纏綿的「後個人」某日入了「前個人」曾寫的秋日時節,恰逢上一川紅葉,踽踽獨行,便有了此篇。
主情的人說納蘭詞里有柔腸一縷,接著就百轉迴腸,從此輾轉相繼,念念不忘。主性靈的人說,這個人看見了「漂泊天涯」,看見了「萬里西風瀚海沙」,就是看見了那些別處的「根芽」。
可能說到了了,只有納蘭一個人知道,他的百轉迴腸輾轉相繼,其實全從「情深」這兩個字里來,而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漂泊」,此種「異樣」則全在榮華落盡裡面透出來的清透秀麗里了。
所以如果說有一人寫秋景,寫出了「高低」「遠近」「東西」「路迷」,全可以往此處想。因為一個禹禹獨行,情致深長的人,再遇上空山秋暮,難免四野靜寂里也會生起幾分錯落。
還是重新去打頭那句,從一川紅葉落在山間溪上進去,有空山中間的萬木靜立,還有樓高其上,一川十里雲煙四合。曾經有人把「十里煙籠」寫給台城長堤,現在有人寫給某處雲霧繚繞的山林川原,從來就有隔著天地山河也能彼此相照的詞章造句。
下了小樓,才當尋路,有人說「燈火熒熒」句,雜著「犬吠」、「雞鳴」,就會想著寫詞的人其時正從十里煙籠里來。便仿若瞧見有人從雲霧裡穿行而過,入了這夜色蒼茫,寒村柴扉的燈火界,這景就動了,打穿了,像人間天上。
人間天上,是說煙火氣,可接著走的人沒寫進煙火氣,因為接著寫的是夜色依舊蒼茫,寒村依舊靜寂。那些遠觀才見的燈火點點,不過是時近時遠,若隱若現的暮色途經。真要落腳,應當落腳在「掩扉」里,關上門,才是「人間」寫定,「天上」定章。
那個曾寫出「滴空階,寒更雨歇」的人,也寫過「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似乎總在「寒」境里有他的實在之感。可自古詩詞里的人,歸得進自然萬法的,總好像是清透的多些。因此「燈火熒熒」里如夢「迷」的人,也是橫山遠近東西里行至寒村終於落幕入戶的人,就一直在詞里藏著「山一程,水一程」。走的是山水風物空山秋暮,走的也是他當年推崇倍至的後主詞那一番「煙水迷離」之致。
02
為什麼會在春天裡讀秋?
端正的解答可能是:馬克·吐溫說「離得遠會看得清……在冬天能把夏天寫得最好。」
實際的解答可能是:恰巧得遇。
所有春天的故事,都應當從某個他季里講起。可能從臨風知寒,臨窗而寂里講起,講到草生水漲,四野開合,萬物豐茂。講到彼心恆住此心可期,講到遠山如黛林深幾許。講到「紅葉滿寒溪」,有秋暮,有一山「煙籠十里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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