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尊貴地老去
我一直記得一位老人的眼神。是一個溫暖的午後，在養老院，我去看住在養老院的爺爺。路過，看到一位老人正顫巍巍地站起身，他的褲子後面濕了一大片……我真的不該回頭再去看他，因為我們對望的時候，兩個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而我只能落荒而逃……
在看電影《愛》（Amour）的時候，忍不住頻頻想起這位老人。這部電影，以及這位老人，都毫不留情地直指我內心最深的恐懼——可以貧窮，可以孤獨，可以消逝，但是不可以沒有尊嚴。
然而每一個自重的生命到頭來又能為自己保存什麼呢？安妮出場的時候，是一位多麼有氣質的老太太，喜愛音樂，喜愛閱讀，受人尊敬，具有幽默感；可惜，到後來，無法站立，無法進食，無法彈奏喜歡的鋼琴，無法自己上廁所，末了，像個嬰孩一樣被扒光了衣服由人清洗身體……更令人悲哀的是，當丈夫喬治試圖安慰她、鼓勵她活下去時，說：這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這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在我們每個人身上。
沒有人能夠永遠活在二十歲的年少輕狂和三十歲的志得意滿里。生命的設計，像是一個殘忍的玩笑。軟弱地來，軟弱地走，偏偏中間又讓人經歷不知天高地厚、以為無所不能的高處，然後不論情感、意志還是體力，每一樣都在每況愈下。身體的衰微最叫人無可奈何，特別是那些追求尊貴的靈魂，性格在日趨成熟、境界在日益開闊，卻抵不住疾病和衰老的侵襲。那是怎樣的一種無可奈何，而又無力抗拒？！生命的輪迴就是這樣的殘忍。
即便我們能像本傑明·巴頓返老還童般地生活，結局也是差不多的：總是以一顆滄桑成熟的心在無能為力的肢體中漸漸消逝。而這樣的「漸漸」，可能是最為殘忍的部分。
這樣的生命設計，或許不是造物者的本意。亞當夏娃若不犯罪，人類或許不會面對消逝。然而我們不得不面對這樣的世界！今天這樣的活著---光彩奪目，明天那樣的衰老---自然規律，少有人可以逃脫。相比之下，安妮的命運不是最悲慘的。電影取名「愛」，整個故事雖然叫人傷感，卻洋溢著老夫老妻之間相濡以沫的暖意。比起新聞里那些司空見慣的、受到狠心保姆虐待的空巢孤老，安妮似乎要幸運一些，她的最壞遭遇就是遇到了一個強為她梳頭逼她照鏡子的護士；安妮的苦，在於她的敏感和自重，在於她雖然預見了自己的命運，卻難以逃脫。
人到底是脆弱的動物，而且，越是敏感自尊，越是能感知自己的脆弱。所以做丈夫的，面對毫無感知力的護士只能如此回應：我希望當你老了之後，也有人像你對病人那樣對你。
於是我在想，生活多麼需要感知力。感知力讓我們能夠設身處地去體貼和憐恤他人，並在他人的處境里觀照出我們同樣是軟弱需要被憐恤的人。而每一個稍有感知力的人，面對這樣的生命軌跡，再也無法硬著頸項說：我是自己的上帝，我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讓我們尊貴地老去，更需要我們有豁達包容善良的內心，還有對他人的感知力！把我們強健時候的每一天過得充實而又意義,去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
既然有一天我們將不可避免地變得跟嬰孩一樣軟弱無力，我們也只能讓自己的心思意念逐漸回歸到嬰孩的樣式，把自己的困苦和恐懼全部交出，回歸到純澈的世界、純澈的愛，然後尊貴地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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