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曾德曠自選詩七首

曾德曠自選詩七首

1、摸黑進城

離天亮還有兩小時

房東大叔就背起一大筐芋頭

舉著煤油燈

走夜路下山進城

我也舉著同樣的一盞

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面

煤油瓶做的燈太暗

我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

黑暗中隱隱綽綽的樹

微微發白的路

以及突然響起的狗叫

都讓我感到害怕

房東大叔不得不在前頭等我

我暗想:這老頭年過半百

身上還背著七八十斤重

我兩手空空為何還趕不上

我跌跌撞撞地走著

暗暗地想:總有一天

我會讓這異鄉的小路

認識我黑暗中的腳步

2002年10月於忠縣

2、黃鼠狼的時刻

記著你,我的祖父祖母在這座山上

曾經司空見慣而現在早已絕跡的

麻雀、烏鴉、喜鵲以及狼和狐狸

記著你,多年前在這片山上

曾經勞作和奔跑的老人與孩子

記著你,在不朽的人類終於將我捕獲

或者毒死前,呈現在眼前的

這一片熟悉而陌生的山地

歲月如風,鼠輩如我

當我攜妻帶子從另一片山地

千辛萬苦地回到我的祖輩曾經棲居的這條山溝

我是否找回了記憶中的光榮

當我帶著我的孩子們在草叢中跳躍嬉戲

人類是否會想到:即使在他們看來

面目可憎的黃鼠狼,也有在這個世界上

生存和發展的權利

歲月如風,鼠輩如我

當暮色合攏,新月如鉤

當我帶著我的孩子們跳過一塊岩石

爬上一塊更高的岩石

像一個鬼魂,或者復仇的神

盯著人類燈火輝煌的城市

或者鐮刀生鏽的村莊

不由自主地為自己的未來感到焦慮

我是否已成為這個世界的累贅

或者我是否已成為人類的對手

既然世界已變成了人類的屠場

既然我無辜的孩子們如今面對的

只不過是人類的毒藥或者獵槍

那就讓我領著他們

吡牙裂嘴地再一次殺向人類的村莊

2005年8月於忠縣

3、走期路上

背著近三十斤重的音箱

跟一個鄉村樂隊

去對面的山上

為一個死者演唱

經過兩個小時的長途跋涉

在快要爬到一個山口時

突然發現路邊石岩下

有一個簡陋的佛像

這讓我有某種感動

這代表了某種簡單的信仰

或者

某種超自然力量

雖然我是一個固執的無神論者

但我還是有了某種感動

在這高高的山上,無人的路邊

竟然還存在某種信仰

聯想到自己多年的艱難命運

聯想到那毫無希望的詩

我情不自禁地

跪到那石像下開始祈禱

雖然我是一個無神論者

雖然這佛像過於簡陋

我似乎還是從中

獲得了某種從沒有過的力量

2001年10月於忠縣

4、雷雨夜

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屋子裡

靜靜地聽猛烈的大風

將屋頂上積了一年的灰塵

從瓦縫中吹下來

閃電像正在做手術的大夫

不斷地將他的手術刀

從黑漆漆的窗戶外伸進來

在我麻木不仁的心裡掏著

我突然感到害怕

不由自主地將眼睛閉上

用雙手捂住耳朵,用被子蒙住頭

似乎這樣就能躲避一切

好久沒有這樣的時候了

好久不知道什麼是怕

什麼是痛什麼是感動

什麼是全人類真正的主宰

閃電像正在做手術的大夫

不斷地將他的手術刀

從黑漆漆的窗戶外伸進來

在麻木不仁的心裡掏著

我靜靜地聽著

任憑一夜暴雨在頭頂上洗滌著

任憑南朝四百八十寺

在雨滴中一座座重建

2007年4月於忠縣

5、在桑耶寺遇見的一隻猴子

對一切早已習以為常

類似的事情它經歷何止千萬

它先是站在地上

無精打彩地打量對它的觀察

接下來,它開始沿著

豎在院子里的鐵杆往上爬

越到高處便越是忘記自己是一隻猴子

這時候,我注意到

它的脖子上始終套著一條細鐵鏈

鐵鏈的一端連在鐵杆上

可以滑動。鐵杆的頂端

有一個小小的平台

那應是它凌空的舞台,或權力的寶座

它日復一日地站在那上面

高高地俯視著周圍的一切

像一個沉思的王,或世界的中心。

我站在鐵杆下,久久地仰視著

這時候,桑耶寺巨大的金頂

依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自雅魯藏布江吹來的風

依舊像看不見的經幡在耳邊呼呼作響

一隊穿紅衣的年輕僧侶

從附近的佛學院的圍牆走出

正排著隊去寺廟的食堂吃飯

在這樣的時刻,我能夠想到什麼——

每個人都是一隻猴子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君王

每個人脖子上都套著看不見的鐵鏈

在世界的舞台上表演著

但只有桑耶寺的猴子

是這個世界獨一無二的猴子

正如只有桑耶寺的僧侶是真正的僧侶

世界在他們的心中

化為烏有

2006年10月於西藏山南

6、房東的四頭母豬

還是這一個山村

還是那四頭母豬

讓我久久的不能釋懷

兩年以前

我來到這山上時

禁不住為房東擔憂

那時候母豬的行情很賤

喂著四頭母豬的房東

整天愁眉苦臉的

我也高興不起來

覺得自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而今天

當我又一次回到這山上

當一場叫藍耳病的瘟疫

剛剛在中國的大地上流行結束

豬肉的價格上漲到每斤15元

母豬的行情也扶搖直上

房東的二十頭小豬賣了六千多塊

他再也看不上我每月給他的150元生活費

他開始給我臉色看

覺得我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丑

而我呢,也漸漸地失去平靜

我再也不想在這座山上繼續呆了

我再也不想去寫什麼詩了

我想去一個沒有任何人住的地方

靜靜地等著自己生鏽

2007年8月於忠縣

7、我把自己同進城挑糞的農民相比

我站在路邊

看到他們挑著滿滿的一擔糞

向我走過來了

我看到他們挑著糞

一邊走一邊用衣袖揩汗

我看到那個挑著糞的年輕女人

從我身邊經過時

羞澀地低下了頭

並且把臉扭到了一邊

我猜她是剛過門的小媳婦

或者還沒出嫁的姑娘

我看到那兩個挑糞的男人

放下糞桶坐在路邊的石頭上

一邊用報紙捲煙一邊說髒話

把那個年輕的女人說得滿臉通紅

我突然想到應該把自己同他們相比

為什麼我從前就沒這樣想過

事實上,同他們相比

我流的汗水更少吃的苦頭更輕

事實上,我有什麼可埋怨的

又有什麼可以瞧不起人

我肯定比他們還要貧窮

所以我經常挨餓

我肯定比他們還要落魄

所以我有時候

露宿在屋檐下等著天亮

我肯定比他們還要卑微

所以我曾經像一條狗

鑽進火車的坐椅下逃票去遠方流浪

我不再把自己當詩人看

甚至不再把自己當人看

我把自己悄悄地當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我再也不用著擔心

別人用什麼樣的眼光來看我了

我要像他們那樣學會逆來順受

我要像他們那樣學會吃苦

我要像他們那樣學會容易開心

我把自己悄悄地當成他們中的一員

我本來就是受苦人中的一個

卻一直以為自己有多麼了不起

我同他們相比其實並無什麼兩樣

只不過我以寫作為生

他們以種菜活命

只不過我寫的詩,比他們種的菜

更不值錢,而且根本就賣不出手

我把自己悄悄地當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但我為什麼仍這樣痛苦

2000年5月 忠縣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唱詩的曾德曠 的精彩文章:

TAG:唱詩的曾德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