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龍壩水電站——百年窺巨變滄桑鑒興衰
1月27日，中國科協創新戰略研究院和中國城市學會聯合發布《中國工業遺產保護名錄（第一批）》。這批名錄共100個項目，覆蓋了造船、軍工、鐵路等門類，是具有代表性、突出價值的工業遺產。其中，雲南有滇越鐵路和石龍壩水電站兩個項目入選。滇越鐵路入選理由包括「中國第一條國際鐵路，西南地區的第一條鐵路，被稱之為與蘇伊士運河、巴拿馬運河相媲美的世界第三大工程」；石龍壩水電站入選理由是「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第一座德國西門子240千瓦的水輪發電機組仍在正常運轉」。
工業遺產是人類文明和歷史發展的見證。滇越鐵路和石龍壩水電站已歷經百餘年的滄桑，至今仍在運轉。更難能可貴的是，這百餘年正是中國民族工業從無到有、由弱到強的發展歷程，也是中國從落後到富強、由衰敗到興盛的發展歷程。在滇越鐵路通車106年後的2016年，雲南正式接入全國高鐵網，從昆明坐火車到全國各大城市實現朝發夕至；石龍壩水電站最開始裝機容量只有480千瓦，截至2016年11月1日，雲南水電站裝機容量已達到5901萬千瓦，成為全國第二大水電資源大省。可以說，滇越鐵路和石龍壩水電站不僅是中國工業遺產，更是時代的記錄者和見證者，其蘊含的文化和精神價值激勵著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
「嘩、嘩、嘩……」時值深冬，位於滇池出口的螳螂川上遊河畔，水的流速並不快，因為溫度過低，水面上漂出一股股白煙，正是借著這股水流，旁邊的石龍壩水電站正在發電。「中國第一座水電站」「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每一個榮譽都是對這座水電站百年歷史的肯定。
石牆瓦頂、拱形窗戶、紅色門框，歐式風格的建築夾雜了中式元素，在這間通透寬敞的長方形屋子裡，擺放了一台長約4米、全身黑色的水輪發電機組。這台西門子240千瓦的水輪發電機組與旁邊正在運轉的兩台發電機組一樣，通過引水管引進的水，將勢能轉化為動能，進而發電。自1912年投產後，工作了100多年的它，現在仍能正常運轉，不僅記錄了自己百年的工作，更見證了中國水電站百年的歷程。
站在這位「老人」面前，看著調速器輪盤上被磨得發亮的手柄，時間似乎回到100多年前，機務領班袁應標在德國工程師麥華德的指導下，小心地握著手把，摸索怎麼使用；抗戰期間，不顧日本轟炸機隨時可能投下炸彈的危險，沉著冷靜的機務員手握把手，為軍工生產企業持續供電。
「石龍壩水電站的建成和發展都極其不易，抗日戰爭期間，面對日軍的四次轟炸，水電站職工都用了各種辦法進行保護，才將其保留至今。」1月31日，摸著光亮圓滑的手柄，石龍壩發電廠政工部主任劉德鵬講起了水電站的故事，百年的興衰漸漸浮現眼前，歷史的長卷緩緩鋪開。
一場救國的實業運動
20世紀初，法國侵略勢力進入雲南並大肆擴張，企圖更快捷地掠奪雲南資源。在修建了從昆明到越南海防的滇越鐵路後，看到海口鎮的螳螂川有天然地勢形成的水流落差，以及距離昆明主城較近的有利地理位置，法國以鐵路通車需要用電為由，於1908年與清朝滇政府交涉，脅迫其在滇池出口的螳螂川上游建水電站。
「今有法人企於我滇池出口之螳螂川辦電，為吾國吾民之利權所在，為壯我民族之實業，經與雲貴總督府初議，擬由本省官商合資自辦。茲鑒政府財力所限，如願意入股集資者，不分卑賤多寡。望即與勸業道索函取章，共促辦電早成。」法國企圖染指雲南水電資源的舉動，激起各界愛國人士的反對，他們醞釀自辦電站，一場以救國為目的的實業運動有了萌芽。
辦電站不是件容易的事，有了自然資源，還需要有設備、廠房和資金，這對於當時的官府而言，是筆不小的開支。鑒於此，「官商合辦之」的設想被提了出來。1909年，雲南勸業道道台劉岑舫找到「錢王」王熾之子、雲南商會總理王筱齋商議，決心以商界為主自辦石龍壩水電站，王筱齋出面領銜辦電，在昆明城中掀起一股集資入股辦電的熱潮。1909年，王筱齋、董潤章、劉誠和等19位雲南各界知名人士，以每股10元的價格，收入商股8856股，共收入商股花銀88560元，民間集資成立了雲南商辦耀龍電燈股份有限公司，王筱齋為董事，左益軒為第一任總經理。
1910年7月，電站正式開工，為了有高層次人才的支持，公司面向全國招聘各類工程技術人才116名，支持水電站建設工作。同時，經多方探訪，電站最終通過德商開辦的禮和洋行，花高價購置了一套西門子公司生產的240千瓦水輪發電機。隨後，德方派遣的水機工程師毛士地亞、電機工程師麥華德，騎著瘦小的「大理馬」、帶著保險箱來到石龍壩，勘察、設計、製圖。如今，在石龍壩水電站博物館門口，這個略有銹跡的淺藍色保險柜擺放在玻璃箱里供人參觀，看著它，彷彿能看到兩位工程師一路上的艱辛和顛簸。
購置發電機耗資不少，運輸過程也十分艱難。發電設備首先通過輪船從德國運至越南，再經滇越鐵路運到昆明。之後，300多人的運輸隊分成3路，小型機件由人背馬馱走陸路，大型設備在大觀樓裝大木船、中型設備在得勝橋裝小船走水路，運至海口的中灘、平地哨。上岸後，設備被搬上滾木，前由水牛牽引，後由人手推杠撬，穿過荊棘叢生的小道運至電站機房。7千米的路程，運輸花費了一個半月。
有了設備，有了人員，有了資金，歷時21個月，實際耗資50餘萬銀圓，1912年5月28日，石龍壩水電站第一車間建成發電，水流落差15米，並同步建成了當時我國電壓等級最高（23千伏）、線路最長（34千米）的輸變電線路。在世界第一座水電站建成30年後，昆明建成了中國第一座水電站，總容量480千瓦。從此，昆明乃至中國的工業發展翻開了新篇章。
促進工業發展的7次改擴建
水電站建成的喜悅之情還沒過去，新的困擾來了。因為對電缺乏認知，許多市民都不接受這個新鮮事物，由此導致發出的電無法賣出。1913年，公司負債率達到了總資產的2.73倍，股東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此種燈光移動極便，與常用燈無異，點熄亦與尋常燈相同，且可不用燈罩，故比火油燈方便，亦無煤煙，其燈芯亦不用修剪，無論何處均堪適用……」為了宣傳用電的好處，左益軒製作了布標彩旗，派人走街串巷敲鑼打鼓宣傳用電的好處，並承諾免費提供燈膽（燈泡）、燈頭、花線，點燈試用一個月，滿意之後再按常燈計費，每燈每月收費1元。經過宣傳，售電局面被打開，隨著用電戶數的增加，公司有所收益，到1916年底扭虧為盈，開始逐步償還債務，1918年實現大幅盈利。
售電問題解決了，電站逐漸發展起來，一個車間的發電量已經無法滿足工業市場的需要。1923年，電站進行第一次擴建，利用第一車間尾水，新修400米長的引水渠形成第二級落差，以此建造了第二車間。1926年3月7日，第二車間安裝的兩台276千瓦發電機組投產發電。此後，電站的改擴建工作便拉開序幕。先後經過了7次改擴建，1950年，中央工業燃料部決定擴建石龍壩電廠第四車間，並向瑞士購買了3000千瓦機組1台。1954年12月，第四車間一號機組投產發電。1958年第7次擴建，第四車間二號機組投產。至此，石龍壩水電站的4個車間便全部建設完成，工作至今。
帶有創傷的時代印記
「現在走的這條路下面就是水流，這個防空洞已經停用，但在抗戰時期，這個洞幫助水電站工作人員一次又一次躲過日軍的襲擊。」走在第一車間門前的路上，劉德鵬感嘆。
1938年，日本侵略者發起了對水電站的第一次轟炸。廠房頂上架上樹枝，機組上架設木架、鋪上沙袋，工作人員為了保護電站，想盡了各種辦法，先後躲過了4次轟炸。「第一機房門旁被巨石打到，第二機房屋頂被飛石打一小洞……」1940年12月16日，廠務主任郭克悌向盧漢呈報的電廠被日本飛機轟炸的報告如今被掛在石龍壩水電博物館的牆上，這封全文500字左右的報告全面描述了電廠被轟炸後的情形，人員傷勢如何、車間損害情況、機房受損面積，言語簡要，看著這份報告，寫信人當時的鎮靜和保護電站的決心躍然眼前。
1941年，日軍再次轟炸電站，炸彈在電站內炸出一個20米寬、5米深的大坑。種種原因，彈坑並沒有回填，而是注滿水後改為池塘，這就是現在幽靜的飛來池。「電站雖小歷史悠久開中國水電之始，水塘不大成因奇特記東瀛入侵之證」，30個字的對聯記載了水電站遭受的劫難。
創造六個第一的見證者
雖然歷史悠久，但石龍壩水電站的發電原理並不原始，至今仍在運行。
技術上，電站採購的國外先進設備不輸世界級水電站；地勢利用上，電站利用天然湖泊滇池做為調節水庫，中灘抽水站、平地哨控制閘、滾龍壩進水口及攔河壩與各車間前池連為一體進行調節。各水輪發電機組可視流量大小靈活開停，來水多時全開發電；流量小的月份，部分機組輪流檢修；流量最小時，可根據電站下游工業和農業生產用水需要而蓄水發電或下泄。除此之外，滾龍壩進水閘和攔河壩利用天然岩石加工為閘墩、壩基。各車間、牆壁、水渠都就地用石料加工成長條方石，用水泥砂漿砌成，經過100多年風雨剝蝕，依然完好。而利用天然地形在轉角處設置用石料築成的斜形束水攔沙坎，減少了引水渠中的含沙量，各個進水口都設有攔污柵、排沙閘，以清除來水中的浮渣及泥沙，工程簡單，構思巧妙。
隨著時代的發展，這座為中國工業發展奠定了基礎、開創了工業文明歷史的百年水電站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規模最大的水電站了，但只要有水，就能正常發電。劉德鵬介紹，目前，小發電機組每年可發400萬度左右的電。為了保證水電站能繼續運轉，每隔一段時間，工作人員就會對機器進行檢修、上油，檢測運行情況。「目前為止，水電站從車間結構到設備，各項指標都符合標準，依然能運行。」劉德鵬說。
「中國第一座水電站」「中國第一條高電壓輸電電路」「中國第一支電力營銷隊伍」「中國第一座抽水蓄能電站」「中國最早的電力法規」「中國最早電力設備國際招標」，石龍壩水電站創造了中國水電建設史上的「六個第一」，是中國工業百年發展進程的見證者，更是開創者，讓處於偏遠位置的昆明城用上了電燈，更是雲南人敢為人先的見證。1927年，《西門子雜誌》這樣寫道：「在這個國家偏僻的內地，在那遠離世界潮流和西方文化隔絕的地方，也已有人將西方技術成就移植到自己的土地上……」
現在，走進石龍壩水電站，佔地230畝的水電站已不僅僅用於發電，而是文物、教育、旅遊、發電的綜合體。水面波光粼粼的飛來池，路兩旁翠綠的植被，博物館裡發黃的照片和文件，每一樣都訴說著歷史。「機本天然生運動，器憑水以見精奇」，正如第一車間門口的這副對聯，石龍壩水電站以其獨特的底蘊在新時代繼續散發出皓月之光。
（信息來源：昆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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