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山下尋柳永
相 信 優 秀 如 你
丁酉年,己酉月,甲子日。
武夷山武夷宮古街中段,柳永紀念館。
天泛著青色,紀念館前草木有水洗的香氣。
2004年,在柳永死後的差不多一千年,一抷黃土從鎮江北固山柳永墓運來,再加上這座紀念館,就算是一代詞宗魂歸故里了。
院中有幾樽銅像,數片影壁,壁上寫著幾首詞。
為知名文人立碑建館是地方旅遊形象工程,但缺乏誠意至此,也讓人覺得遺憾,倒像是應付差事而修繕的。旁邊的朱嘉紀念館更要完整些,有一些關於朱熹生平的記載。
細想想,官方待柳永的態度還真是千年如一日,反是我們這些愛好者,更能在記憶中描繪出他的模樣。
1
五試方中的六品小官
《建寧府志》中載有一首《題中峰寺》,詩中云:
攀蘿躡石落崔嵬,千萬峰中梵室開。
這首詩是柳永九歲所作。
駱賓王七歲詠鵝,李賀七歲能辭章,柳永較之天姿毫不遜色,生於官宦世家,又有天賦才名,對於將來怕是除了燦爛不會有其他的想像。
所以第一次參加科舉會試之前,他會對自己的紅粉知已言道:
對天顏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
即便是不幸落榜,也只是「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稱自己「才子佳人,自是白衣卿相」,道現在「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這時的柳永一襲白衣,萬千寵愛,自信驕傲如同明月光。
整個汴京,上至皇帝下至妓女,哪個不是他柳永的粉絲?
陳師道《後山詩話》雲其詞:
天下詠之,遂傳禁中。仁宗頗好其詞,每對酒,必使侍從歌之再三。
上行下效,宰相呂希夷六十大壽也要向他求文章。
柳永大筆一揮,一首《千秋歲》揮灑而出。
又自得意滿,再一首《西江月》也是一揮而就,其中有云:
我不求人富貴,人須求我文章。風流才子占詞場,真是白衣卿相。
柳永不小心把兩首一起送與了呂希夷,呂希夷讀之大怒。
白衣卿相與真宰相的怨結就此種下。
據說柳永二次會試後,皇帝御筆圈名時呂希夷在側,所以才有了仁宗對柳永的批語:
此人好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詞去。
1018年,柳永第三次落榜,其長兄柳三複卻進士及第。
宋人劉邠的《中山詩話》記載,柳三複「戴球以見公……每拜,球起複於背膂襆頭之間」,稱柳三複憑球技中了進士。
對柳永而言,可謂一次重大打擊。
詩詞之道不如球技邪?所以哀嘆: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良辰美景都虛設。
仕途才是柳永的終身追求,求而不得成了怨。
1034年,仁宗親政開了次恩科,柳永終於中了,這時他已五十歲高齡,但對未來仍有想像。
1043年,柳永睦洲、餘杭、泗州三地為官九年,遲遲不得升遷,為此向仁宗進獻新詞:
南極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際宸游,鳳輦何處,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簾卷,月明風細。
此詞瑞氣華艷,理應是絕好的恭維,卻犯了仁宗的忌諱。
「宸游鳳輦」是仁宗挽章中用的詞,宋代楊湜《古今詞話》言道:
耆卿作此詞,惟務鉤摘好語,卻不參考出處。仁宗皇帝覽而惡之。
請求改官的訴求自然石沉大海。
是年八月,雖因范仲淹最終改判,但其仕途至此也就到了頂點。
又過十年,柳永死於潤州。終其一生,不過是做了個屯田員外郎的六品小官。
眾所周知,宋仁宗極為看重文人才子。
仁宗一朝有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蘇轍、曾鞏等人,皆得重用,為何只有柳永受盡冷落?難道說僅僅是因為一二首犯忌的詞么?
2
偎紅倚翠的風流才子
北宋初年,有一場名妓與名士的狂歡。
妓家齊呼:
不願君王召,願得柳七叫;不願千黃金,願得柳七心;不願神仙見,願識柳七面。
宋人羅燁《醉翁談錄》中記載:
耆卿居京華,暇日遍游妓館。所至,妓者愛其有詞名,能移官換羽。一經品題,聲價十倍,妓者多以金物資給之。
官場上柳永從未得意過,酒家妓館中他卻從未落寞過。
野史稱其做了一個「奉旨填詞柳三變」的牌子,想去哪個妓家,就先將這牌子送去。
那妓家頓時歡天喜地,沐浴更衣靜待柳永光臨。不僅分文不取,還另有千金紅包贈送。
皇帝不過後宮三千,柳永的床幃卻蓋住了整個汴梁。
每每念及此處不禁撫掌失笑,何其風雅哉。
葉夢得《避暑錄話》中講柳永:
善為歌詞。教工樂坊每得新腔,必求永為辭始行於世,於是聲傳一時。
距今一千年的古代樂壇,天皇巨星柳永的光芒照耀了整個大宋:
凡有井水處,即能歌柳詞。
因能極於情,故能極於詞。
且看他「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衣帶漸寬終不悔,為尹消得人憔悴」,沒有一番徹心徹骨的愛戀,怎得如此情深的詞句。
再看他寫女子「世間尤物意中人。輕細好腰身。香幃睡起,發妝酒釅,紅臉杏花春」。那一番風情,讀來已雀躍紙上,怎不引人入勝?
妓家們也成為柳永的心靈寄託,一次科考失敗後他寫道:「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妓家們更寵著柳永,且聽柳永詞:「調笑師師最慣,香香暗地情多,冬冬與我煞脾和,獨自窩盤二個」。
三個名妓一同陪他喝酒聊天,一首詞送三人,個個愛煞,豈是風流二字可以形容。
也正因如此,柳永有了「多游狹邪」、「無行」之名。
由此宦途艱難一生,這一場狂歡讓柳永與他想像中的錦繡未來漸行漸遠,不知該有多麼寂寞。
3
千古風流誰傳頌?
《宋史》中沒有柳永的傳記,當時文人學士的詩文集里也沒有關於柳永的記載,所以連柳永的生卒年限都沒有定論。
現在所有關於他卒葬地的說法都來自宋人和清人的筆記,且是零星記載,傳聞各異,讀來真是令人詫異。
兩宋詞人真的如此無視柳永?未必。
南宋俞文豹所著《吹劍續錄》記載:
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
蘇軾曾說柳永《八聲甘州》中「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三句,「不減唐人高處」。
秦觀作《滿庭芳》,蘇軾嫌這首詞格律不高:「你竟學柳七作詞。」少游辯白:「某雖無學,還不至於如此!」東坡道:「銷魂當此際,難道不是柳七郎的常用詞語嗎?」
晏殊諷刺柳永「針線慵拈伴伊坐」低俗趣味,可他也寫得「等閑離別易傷身」的柔軟心緒。
寫下《碧雞漫志》的王灼曾評價說:
如今的少年,十個人裡面有八九個人是學習柳永作詞的。
也不過是因為柳永「多游狎邪」,不為皇帝重視,不為文人所喜。
可眾多妓女視生前柳永為巨星,也視死後柳永為親眷,竟聚成了「吊柳七」的風俗。
馮夢龍《眾名姬春風吊柳七》寫得極為生動:
只見一片縞素,滿城妓家,無一人不到,哀聲震地。
中國民俗史上,唯有兩個文人之死演化成了風俗節日,一是屈原,二為柳永。
華夏五千年文學史上群星璀璨,不過有情至此、有才至此、佔盡千古風流如此的卻只有一個柳永!
4
千年後仍有迴響
當斯人已去,我們該以何種方式來紀念這位婉約派詞宗呢?
在柳永故里武夷山,越劇是這裡的主流地方戲曲。
2015年,王君安因主演越劇《柳永》一舉拿下中國戲劇表演藝術最高獎——中國戲劇梅花獎。
這個有著「詩畫宋骨」之譽的劇目,由武夷山市人民政府和福建省芳華越劇團共同創排。著名劇作家王仁傑擔綱創作,尹派第五代傳人王君安主演。
全劇以柳永的六個詞牌串起,擷取了這位宋詞大家一生的幾個重要片斷,彰顯其文學成就。
以戲曲的形式來推介柳永,在某種意義上,正好暗合了時人「皆歌柳詞」之事,既與柳永的人文特徵、文化地位相符,又很好地紀念了這位家鄉巨子。
除此之外,武夷山市非物質文化遺產展演中心編排了《雨霖鈴》等以柳詞為基礎的舞蹈和茶事表演;當地柳永研究愛好者開始打造《柳永情秀》歌舞劇……
武夷山人正以多種方式弘揚柳永文化。
- 箏精彩-
無獨有偶,聽箏讀詩也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弘揚傳統文化。
我們在2017年發起了國內首部古詩詞話劇《人間詞夢》。
在第三幕「白衣卿相柳三變」中,飾演主角柳永的正是本文作者不銹。
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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