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容:天空暗淡被風聲布滿指針
關注我,過一種與文學相伴的生活
【撒容的詩】
撒容,本名朱阿麗,1965年出生於內蒙古烏蘭察布市,現於山東理工大學任教。詩觀:沉靜做人,悲憫寫作。
▍夜晚聽到遠方的來電
房間安靜,
只有你的聲音在飄蕩
像旗幟。
順著網紋草的枯葉,
我好像發現了七維空間。
事實是,你愛上的任何顏色,
到夜晚都變得像凍土一樣安靜。
沾滿泥巴的鞋子,
魚貫出走,時間嘎嘎作響。
如果「能按美夢準備歲月」
方長的來日應該是輕的;
我喜歡偽命題:「我不是我」
反覆求證也像紅羽一樣輕。
事實上,
我體內住著十個好鄰居,
亦或住著千萬聲飛遠的蘆笛,
誰走了,誰吹熄羽絲般的紙燈,
之後,只有黃鼬的傳說,
像燈盞花,只照亮你的前半夜。
▍僅僅是一朵花的憂傷
僅僅一朵花,
將粉紅色,
落在粗糙的地面上。
整個上午就這樣暗淡下去,
直到一隻蚜蟲爬上手指。
在陳年的花紋上,停頓,支起觸角。
彷彿諦聽教堂的鐘,或刺耳的呵斥。
一朵花就那樣輕輕落下,
像你盲目的快樂,像許多年前坐在火車裡,
一閃而過的山脈,
一條小路,不知所終。
「距離總是致命的傷痛」
當風吹過來,我們所知道的經驗
開始說話,好像,
只有它才有權發言。
▍不老的春天
園子的上方,
始終開著槐花,
香氣是最小的門。
我知道那只是借口,
黑夜的一小部分,
逃跑的人手裡拿著武器,
是一根刺一根軟軟的噓聲。
天空暗淡被風聲布滿指針,
我疑惑,我怎麼就是,
那個不肯老去的守園人,
每年春天都要將花朵,
裝在籃子下面帽子裡面,
有時在白天,
多數在晚上,
我們都看見了,
但他從不肯承認。
▍看見木槿開花的夜晚
1
突然想變成靜物,
一盞午夜的路燈,
被一陣風按在街頭。
你會突然發現,
像你們一樣,
它正匍匐在一個繽紛的家園。
年代久遠的老園丁,
懷抱一把老舊的油紙傘,
在夜的黑影子下走遠,甚至走出了,
他自己古銅汗漬的背影。
2
木槿花正好開了,
她和我一樣晝伏夜出,
她也不敢大聲說出 光線和柵欄,
奔跑及變換,
我發現,她被風搖晃了,
她的樹葉和芬芳,
就遮擋了路燈細碎的影子,
並脫口說出,另一些相反的詞:
低頭或仰望,沉默或虛張。
一些門關上。
3
後半夜看見的,
天亮後不再新鮮,
譬如,成宿不眠的甲蟲,
淋過雨的花枝,
一群大悲喜的事物
吃雨水,生長反骨。
如今,在虛幻中颳起旋風,
整個晚上,動態的啃噬,
和靜止的光線呼應。
木槿花瓣自如伸展,
有些落下來:
它是自由的。
▍病房裡的槭樹(選四)
【1】
1號病床的女孩
像一片失血的槭葉,
安靜地落在床上,
一片小小的陽光也能照亮它。
彷彿病痛與她無關。
唉,有時候,不說話多溫馨,
彷彿春天山澗的一條溪水,
正在把春天輸入焦土的故園。
她彷彿坐在白雪皚皚的二月,
沙沙響的樹林,小獸出沒。
你一安靜,命運的鎚子就落下來。
生活,多像挾裹銅銹的雪水,
落在身上,長出藍色的蘑菇。
「無法抱緊的熄滅」
是命運的禮物,種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黑夜是另一種秩序,
是一隻銅鴿子,在另一個空間飛。
【2】
2號,是個好女人,
像小麥一樣溫順。
她看上去那麼瘦小,
是,花開過了,
果實也落地了,
剩下小小的一枚果仁,
將再次埋到地里。
到現在我才曉得,
那些盛開的麥花,
開的為何如此隱忍,
疼痛的芒刺,
像望不到頭日子。
而歡快麥浪,
還在一陣連著一陣,
將麥收的訊息,
傳回村莊。
【3】
3號 空蕩蕩的床上,
彷彿剛下過一場大雪,
白的讓人無所適從。
陽光照耀下 ,
它像是一座消失的村莊,
和身後大片良田、麥垛,
一起陷落於 你蒼茫的瞭望。
只要不轉身,誰也看不到,
你胸前,最後一寸藍色的光陰,
它們嬌艷嗎?它們委屈嗎?
突然記起,去年春天,
那場桃花雪,下得那麼絕情,
此刻,想起那些失散了親人的桃花,
你的心裡,就只剩下幾口黑黝黝的水井。
【7】
11號我猜他是巫師,
一如律師,教師,或鼓手。
一輩子給人算命,
除了死這件事,沒有對過。
現在他的身體像埋了幾萬年的雪水,
和糧食,和多出來雜物:
「陰冷,往下墜的疼……」
這我理解——
一說話就疼,一想多了就疼,
特別是:一愛就疼。
▍吉瑪
1
在北方和凍土、
河套和高原上,
吉瑪與方言一起沉默。
寒冷的天氣,
寓言和詛咒一起失靈,
而四周全是嘎吱嘎吱的
富人家的馬車,
飛奔的車輪下,塵土不飛揚。
大雪之後,
沒人說貧寒無恥,
吉瑪只不過,穿了件破衣衫。
2
吉瑪如能轉身,桃花就開,
但我想像的紅色,在很多年前,
隱藏在山坳里,那些簡單的幸福,
與吉瑪無關。
吉瑪是沒爹的孩子
吉瑪十歲的時候穿單衣服,
就像小說里寫的,
在冰天雪地給財主家幹活,
舊衣服上面爬滿虱子。
3
「為什麼
我觸摸到沉默的土地,
不開花,也不打糧食」
很多時候,
紫蕎麥裸露著寒冷的火焰,
被北方的秋天珍藏。
一年一年,
收地租的老爺,
過著腐朽的幸福生活。
他高高在上,
吉瑪是撒在車轍里的種子,
一半干著,一半冷著,
在身體里結出隱忍,
到老年也只是無聲地咳嗽。
4
雪在此刻顯得很厚重,
十年或二十年,我都沒理由懷念,
那個叫老鴰嘴的北方小鎮,
吉瑪像一株蒿草一樣衰老。
那是在黑夜的田野上,
生活的秩序無緣由地散開,
黑種子一樣落在,閃著淚光的黃泥。
5
現在我只想丟掉
所有穿過耳蝸的華麗聲音。
就像詩歌里寫道:
「存在的痛苦裡,生長幻象的幸福」
吉瑪粗瓷一樣的一生
隨時都吶喊著一個同樣的聲音:
苦澀的蕎麥和流血的人民,
我捂著疼痛的胸口,
撫摩一遍北方再撫摩一遍細緻的年景,
「每一種回顧的禱告里,都有合理的白色」
但,吉瑪,
她再也不知道了。
推薦人
韋錦,原名王家琛,1962年冬生於山東齊河。曾在《詩刊》《人民文學》《山東文學》《上海文學》《地火》《山花》《揚子江詩刊》等雜誌發表詩歌、散文、小說、文學評論,出版有詩集《冬至時分》《不倦的雪》《結霜的花園》等。詩人寫於2007年的詩歌《蜥蜴場的春天》近年來引起了比較廣泛關注,產生了一定影響。
推薦語
在蒙古高原生活多年的切身經歷,讓撒容在擯棄了族裔的隔膜之後,能更多地從生存本身興發感喟,便有了不同一般的鄉園之思和遠天遠地的高曠襟懷。溫婉敦厚,樸質素雅,像北方的土木和草原一樣,看一眼枝幹及花葉便知根的形狀。那種呼應著季節律動頑強生長的自然生態,引人駐足和駐目。在她筆下,繁衍生息著的只是一群人或一個人,他們的生存方式就是人類的生存方式(之一),一個人的世界就是整個世界,不是特意指稱哪一個族群,故意貼上哪一種標籤。這種對地緣的超脫不同於一般的疏離。它不是通過理念獲知的體認,而是內在的,自發的心靈活動呈現出的天然形態。也許,詩人對寫作本身的不加關注恰好成就了這種天然。


TAG:全國文學報刊聯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