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蕾:行走在非洲,我更加懂得中國
浙江師範大學非洲研究學科建設和人才培養的一大特點,是十分重視對非漢語推廣與非洲語言文化研究,重視對非洲的田野調查與資料積累,學校先後在喀麥隆、莫三比克、坦尚尼亞建有3所孔子學院作為海外研究基地,先後有數百人次的師生前往非洲國家擔任漢語志願者和孔子學院管理者,在非洲實地感受、觀察和研究非洲,他們中的一些人後來成為了優秀的非洲研究學者。
本文作者何蕾是浙江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2016級學科教學(英語)方向碩士研究生,現在達累斯薩拉姆大學孔子學院擔任漢語教師,也是非洲研究院學術網的通訊員。
到坦尚尼亞做漢語老師這些日子,我在課餘時間,開始閱讀劉鴻武先生的新著《從中國邊疆到非洲大陸——跨文化區域研究行與思》,這本書非常有助於我這樣的初到非洲的中國學生理解非洲,也助於我回過頭去重新理解中國。今天我讀到了該書第九章「中國少數民族近百年文化演進的新趨勢」的內容,其中的第三節「中華民族整體意識自覺與中華文化復興努力」,專門論述了近代以來中華民族整體意識的覺醒與成長過程。劉鴻武教授在書中寫道,一個民族或一個國家,對於自我文化個性、文化特徵的認識和把握,往往是在與其他民族其他國家發生接觸交往之後,通過交往中對其他民族和國家文化的對比了解,才真正獲得對自己文化個性和文化特徵的認識和把握的。這種與其他民族和國家的文化交往催生的對自己文化個性和文化特徵的認識以及由此產生的對自己所屬文化的歸屬感和認同感,便可形成和凝聚這個民族或國家全體成員的一種內在觀念力量(劉鴻武,2017)。
劉鴻武教授說,文化是一種生活的經歷與環境,但我們常常會身處其中而不自覺。想想我自己,也是這樣,我自小生長於中國南方江浙小鎮,在出國來非洲前,我對什麼是中國文化、什麼是江南文化,並沒有什麼太多的感覺,文化對於我來所說好像是個很虛的東西。但自從我踏上非洲大陸,撲面而來的異域風情,陌生的語言與習俗,那些讓我好奇有趣的非洲學生,讓我一下子好像忽然感受到了文化的無時不在。來坦桑5個多月里,眼前所看到,聽到的,都會讓我在不知不覺中聯想到自己過去的生活,拿它和自己國家作對比,去思考和觀察非洲與中國相同與相異的方方面面,我想,這可能就是劉教授講的「文化的自覺」。
現在如果有人問我「你愛國嗎?」我當然會說愛,但在國內的時候,我不能明確地感覺到自己的愛國方式,出了國門,起碼我不願意聽到別人談論我們中國人負面的消息,起碼當別人誤解我們中國人的時候我想要竭力解釋,起碼看到自己國人舉止不文明的時候感到慚愧。我現在達大教一個大學生班,班上9個學生,8位是坦桑人,1位是朝鮮人,他們都很可愛,這個朝鮮學生還總是喜歡跟我爭辯「Chinese,money comes first」(中國人金錢至上)這個問題。我告訴他,這不僅僅是中國人的問題,全世界很多人都是這樣子的,但不是全部,也不是所有中國人都把身外之物放在首位。每次討論完,他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不是普通的朝鮮人,他接受過很多西方教育,但是骨子裡還是傳統的朝鮮人血統,有一點和我們中國人很像。如果我誇獎一個坦尚尼亞人,他會很高興地說「謝謝!」如果我誇獎他——我的朝鮮學生,他就會說「哪裡哪裡。」心裡卻樂呵著呢。
我和我的學漢語大學生,攝於2018年1月20日。
去年,我們達大孔子學院舉辦了一個中非關係的學術研討會,劉鴻武教授從國內來發表了演講,他當年曾在達大做過訪問教授,回去後根據留學經歷寫了《蔚藍色的非洲》等兩本關於坦桑和東非歷史文化的書(劉鴻武,2008,2014),我們來坦桑教漢語的人都會閱讀他的著作。他來達大演講時,就要求我們這些孔院的中國學生,平時在非洲工作、生活時要多注意觀察周圍的人與事,多了解非洲的文化,要多寫平時所見所聞所思,堅持每天多寫日記,還可以結合在非洲的經歷讀些關於非洲的書,這樣就可積累起自己對非洲的認識,以後或許可以成為一個非洲研究者,劉教授的這些建議對我很有啟發。這些日子,我每天都會記下一些見聞與感受,這對我提升觀察和寫作能力也很有幫助。
本文作者(左一)與劉鴻武教授在達累斯薩拉姆大學,攝於2017年11月20日。
我想先說說我教漢語的坦尚尼亞小學。這所小學叫做Mlimani Primary School,坐落在達累斯薩拉姆大學邊上,每每到了星期三,給小學生上漢語課的日子,有時候也會教他們一些中國傳統舞蹈,我就會在自己的小屋子裡先活動半個小時,所謂的「手舞足蹈」。非洲的朋友與生俱來的表演能力,能歌善舞。作為他們的老師,自然不能落後了。我問我的學生,為什麼幾乎每個非洲人都會跳舞,有學生回答說「We were born to dance」,這個答案我給滿分。
中非師生共跳非洲舞蹈kwaito,攝於2018年2月3日
我現在使用的教材是《世界少兒漢語》,今天要教他們動物的稱謂,我想著讓他們先在黑板上把動物畫出來,再教他們認字,然後教他們唱個「兩隻老虎」。說到畫畫,以前讓他們在黑板上畫自己的爸爸媽媽,那畫面一呈現就是地地道道的非洲人,標誌性的黑人頭髮,黑人眼睛和黑人嘴巴。
中央美術學院教師在達大藝術學院傳授中國繪畫,攝於2017年11月16日
非洲人對藝術有自己獨特的表達和解讀方式。2017年11月,中國中央美術學院教師傅旭明先生在達累斯薩拉姆大學布置了一個畫展「行走的畫筆」,展示的是他們一行幾人遊玩非洲幾個國家的場景:模里西斯、坦尚尼亞和馬拉維。這次,傅畫家將他的畫作帶回故里,再次感受坦尚尼亞的風情。記得當時有位達大藝術學院的教師很不解,中國的畫家從來沒嘗試過非洲人的肖像,為什麼第一次執筆就能畫得如此惟妙惟肖。畫家笑著說,藝術是相通的,你到當地了解他們的民俗,對自己作畫會有一定的幫助。我想著,下次應該讓我的小朋友對我進行肖像描寫,看看非洲小朋友眼中的中國老師是怎麼樣的。
「行走的畫筆」畫展內容,攝於2017年11月15日。
去小學上課途中,總是能從百米開外就聽到他們的嬉鬧聲。小朋友們看到我,要麼碰碰我的頭髮,要麼握握我的手。我好奇地問他們,為什麼你們喜歡我們的頭髮,他們說因為他們沒有,然後露出靦腆卻燦爛的笑容,真是實誠。我有5個學生:吉祥,小水,小貝,小麗,還有一個帥氣的小男生飛飛。吉祥漢語基礎不錯,記憶好,學習能力強。小水這個小姑娘相比於其他學生稍微內向一點,但是上課很認真,感覺靦腆的外表下卻有野性的一面。小貝啊,我都想把她的名字改成「小吃」了,無時無刻不在吃,那小肚子總覺得一次比一次鼓。有一次我一直看著她吃,她好像覺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跑過來,露出一口大白牙:「老師,here you are!」「Asante(斯語謝謝)!Enjoy yourself!」小麗呢,一見我就喜歡抱著我,說實話,我一開始並沒有完全接受他們的擁抱,但是他們都是孩子,天真爛漫的孩子。至於飛飛,他是一個特別酷的學生,他還教我跳非洲舞。他們喜歡拍照,臉上的笑容是我見過最燦爛的。他們喜歡蹭在我的傘下跟我一起走。他們也喜歡八卦,上個學期我們三位同事一起教小學課,兩位女同事一位男同事,一次他們兩個正在商量一些事情,我的學生就壞笑地問我「老師!Are they couple?」我破口大笑,我同事滿臉「為什麼」地看著我,真是笑得停不下來。
從左到右依次是小貝、小麗、吉祥、小水,攝於2018年1月31日
來了非洲,才懂得宗教是一種非常重要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種文化環境。坦尚尼亞有37%的居民信奉原始拜物教,32%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30%信奉伊斯蘭教,但在桑給巴爾,卻有95%以上信奉伊斯蘭教。
劉鴻武先生在《從中國邊疆到非洲大陸》第七章第四節「明清時期邊疆地區各民族文化的重大變化與進步」中提到,歷史上,伊斯蘭教在強化民族群體意識、塑造統一民族、鞏固民族群體內部團結、增強民族凝聚力方面往往可以發揮十分明顯的作用。為什麼宗教的作用這麼強大?我問了幾個普遍是基督教的當地人。一位當地的漢語教師,他去過中國,他也是我們孔子學院唯一一位坦桑籍的漢語教師,他笑著對我說「你的問題太難回答了。儘管如此,我還是會認真地回答你。比如基督教和穆斯林,他們相信,人死之後會上天堂或下地獄,這取決於你生前是忠誠還是罪惡連連。大家自然都願意去天堂了,那麼這麼一來,人們就願意相信,願意虔誠地祈禱。宗教有時候也是一種群體活動。比如說每周去教堂或者清真寺,一方面可以聯絡彼此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可以建立一種長期穩定的信任,還有一種共同的命運感。」一位在達累斯薩拉姆大學就讀的大四學生,也是我的朋友,他說「信仰,它內部有一種力量,一種使個人信服於它的內在力量。」我的一位做生意的學生,他祖祖輩輩是印度人,從他爺爺那一輩開始遷到坦尚尼亞,於是成了坦尚尼亞人,他本人很幽默,「因為我們的祖先早已經設下了規則,什麼事情可以做,什麼事情不可以做,我們就跟著照做就可以了。」
中坦兩國人民恭賀中國新春,攝於2018年2月3日。
我教漢語的小學坐落在達累斯薩拉姆大學的一角,離我住的小山坡只是走路10分鐘的距離,四周山林環繞。他們的教室也是有些歷史了。沒有燈,沒有電風扇,只有娃娃們清脆響亮的讀書聲。到了雨季傾盆大雨的時候,竟然還會停課,因為屋頂上的雨滴會像珠串一樣不停地往下落。陽光透過了窗戶,白衣黑膚的非洲孩子,開始學習漢語漢字。這方塊漢字,我們祖祖輩輩寫了三千多年,當萬里之外的那些非洲孩子,歪歪斜斜學著寫下,時空跨越的溪流,就從你的指間輕輕流出。
我教的小學生們在進行漢語期末考試,攝於2017年12月8日。
到了非洲,我也長大懂事了許多。如果在國內,可能喝一半的礦泉水我就會把它忘記,可能教室里掉了很多粉筆頭我也會當沒看見。但是在這裡,我習慣把一瓶礦泉水全部喝完,每拿到一支粉筆竟如獲至寶。坦尚尼亞水資源並沒有很豐富,全國經常斷水斷電,這所小學有一批新的教室,荒廢在那裡好幾年了,由於沒有桌子和椅子,一直都沒有搬遷。其實哪怕把舊的桌子椅子搬到新教室去,好歹讓小朋友們有個嶄新的學習環境也好呢。當然,這些都是瞎操心,小朋友不在乎,哪裡都是樂趣。就一顆小石頭,他們也能使出踢足球的那股認真勁。如今國內的孩子,在他們這個年紀,大部分都低著頭,戴著眼鏡,支支吾吾地背著「one, two, three」,默默地算著九九乘法表,而這群非洲的孩子,他們就坐在草地上,學著古時候中國私塾里的學生,搖頭晃腦地背著《三字經》,打打鬧鬧。我小時候,也是在草地上滾玩著長大的。以前沒覺得歲月有多長,前段日子周杰倫出了首新歌「等你下課」,我坐在我的小屋子裡聽著這首青春的歌,恍惚間竟然發現時間是真的無法倒退的。
坦桑小學生圍坐玩螞蟻,攝於2018年1月31日。
該小學有一個負責漢語教學的聯絡員,平時漢語教學的一些事宜都是我和他進行聯繫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從這個學期開始尤其認真。我仔細分析了一下原因,學期伊始我和他說了本學期重點事項:中小學生的漢語考試,達累斯薩拉姆大學孔院大樓建成,需要組織小學生背誦《三字經》。看得出來他們需要被關注,他們喜歡被關注。我開學時給他送了個小禮物,一個驅蚊的小香包,還誇他比去年更帥了,別提他有多高興,總感覺從那以後工作尤其賣力。有一次我就遲到了一會兒,他竟然給我催簡訊,我那時候想著太陽真能打西邊出來,遲到這種事情在非洲真是司空見慣。
漢語課以後是功夫課,我們的武術老師郭守靖老師把中國舞獅的獅子帶過來了,可把小朋友們激動壞了,他們爭先恐後地想要感受一下中國的「simba(斯語獅子)」,摸摸獅子的頭,戳戳獅子的屁股,獅子眨巴下眼睛,把一群娃子都嚇倒在地上。我的學生小麗跑過來委屈地和我說「為什麼總是他們玩,我也想玩」。我安慰她耐心等一等,大家都有機會。
孔子學院中國武術老師表演舞獅,攝於2018年1月31日。
我回到自己的小屋子後打開電腦,想看看坦尚尼亞小學制度的歷史。自民族獨立以來,坦尚尼亞小學教育管理政策經歷了前社會主義時期、社會主義時期和後社會主義時期三個階段,分別基於民族、國家、市場制定政策路線(李國偉,2013)。在前社會主義時期(1961-1966),人們注重如何發揚「民族性」。坦尚尼亞教育與文化部在1962年1月1日頒布了《教育法》,為了脫離殖民思想的影響,整合了全國小學教育管理體制、教學大綱、教材,均依據全國課程統一設置,強調教育機會平等,普及小學教育並開展掃盲運動,確立斯瓦希里語為小學教學語言,免除小學學費。推行教育自助計劃,將小學標準學制年限從8年改為7年。他們的教材是用斯語編寫的,課程內容設置非洲化。我看過他們的一些教材,斯瓦希里語為主要語言,英語也使用一些。到了社會主義時期(1967-1994),主要以「 國家發展」為核心 ,期望通過基礎教育發展實現國家振興。1967年,尼雷爾總統提出把 「 為自力更生服務」作為教育發展的主要目的,強調教育與農村生活相結合。在他看來,發展基礎教育是坦尚尼亞擺脫愚昧,促進鄉村進步的首選之路,應將發展教育視為發展社會主義的重要戰略舉措( 裴善勤,2008)。從1977年起強制施行小學義務教育,強調政府社會共同管理,教育要面向生活。但是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坦尚尼亞經濟蕭條、拮据、教育經費不足,國家公立小學勉強度日。
坦尚尼亞的小學生教材,攝於2018年2月2日。
1992年11月,《 關於21世紀坦尚尼亞教育政策改革的建議》提出小學教育經費分攤政策,並從當年起小學生開始繳納學費。進入後社會主義時期( 1995-2011年)以後,小學教育管理政策強調服務於市場經濟發展的重要性。坦尚尼亞在2001年11月獲得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今後20年內獲減30億美元債務的支持,且減免債務主要用於教育、衛生、扶貧上(裴善勤,2008)。於是2001年7月,坦尚尼亞開始實行免費義務教育。另外,中央政府大幅度下放權力以發揮地方和社會辦學的積極性」(Ministry of Education and Culture, 2001)。我所教授的這所小學就是一所私立小學。有一個在坦尚尼亞小學比較流行的現象,教鞭很常見,非洲小朋友為什們喜歡中國老師,還有一點原因是中國老師不會打他們。
參考文獻:
劉鴻武.從中國邊疆到非洲大陸:跨文化區域研究行與思.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7.5.
劉鴻武. 東非斯瓦希里文化研究. 北京: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
李國偉.坦尚尼亞小學教育管理政策的演變及啟示.基礎教育研究,2013:60-63.
裴善勤.坦尚尼亞[ M ] .北京: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
趙立涌.坦尚尼亞的伊斯蘭教,《中國穆斯林》1997年第三期.
作者:何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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