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這只是個錯覺？

這個早晨天氣陰沉，那是一個令人不快的，很差勁的早晨。我們全都處於坏天氣的灰色穹頂之下，當我到達布洛涅森林的時候，乾脆稀稀拉拉地掉起了雨點，潮濕土地的落葉和濕亮的椴樹樹榦發出一股霉味。

我的大尉已經等在那裡，耐心地吸著煙。對手也沒有讓我久等。我打量著這個侮辱了我的人，腦子裡還滿是夜裡聽到的故事。陪同他的那位先生我不認識，那人目光犀利，不時用駝鹿皮的手套掩住嘴打個哈欠。小小的雨珠勉強附著在手套光滑的面料上，搖搖欲墜，每次當他把手湊到臉前，這些水珠就像跳蚤一樣跳到大鬍子上，消失在捲曲的黃須中。大尉用一塊厚料子蓋著盛槍的盒子，跟亞歷山大和他的證人打過招呼，就把那位證人叫到一邊去商量有關的事項去了。這時我偷偷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亞歷山大，他看到了，但是看來一點也沒有覺得反感。他心平氣和地等著決鬥的開始，目光漫不經心地掃過潮濕的草地和沉甸甸的樹枝，那神情就像一匹被主人上了車套、停在鄉村麵包房門口的疲倦的小馬。

終於兩位證人商量好了，我們都拿起了槍，默不作聲地對視著，等待著開始的信號。我突然感覺到我的手發軟，不聽使喚。阿爾弗雷德的話還在我的耳邊，搞得我簡直，就像俗話說的，抬不起手來。我左腳邊有隻小蟲子正拚命想從濕的地方逃走，鑽到一條掉落的車前草葉子底下去。它的小腿兒很濕，不聽使喚，它不滿地顫動著須子探著路，順著棕色的草葉的陡峭葉面向下滑，在葉子的凹處一滴雨點兒發出碎玻璃一樣的光，折射著發白的葉脈——這是一滴很美的水珠，然而對於那隻小蟲子來說它卻意味著死亡。我擔心地關注著這個小東西痛苦掙扎，熱烈地希望它快點到達葉子的另一邊——黑色的乾燥的一邊——不過我已經不再看它了。信號已經發出，我驚訝地看到亞歷山大抬起槍，正氣定神閑地瞄準。這一刻我覺得，我似乎正在捕捉我那不真實的感覺：已經去世的舅舅出現在我的眼前，他曾在莫斯科郊外教我射擊技術——那是什麼時候？我瞄準一個放在樹墩上的蘋果，舅舅看著我，皺起眉喊道：「把扳機扣穩！」「槍要端平！」最後他忍不住了，把槍從我手中奪下，重新演示該如何持槍。他閉住一隻眼，有一瞬間他的手臂紋絲不動，而後紅撲撲的蘋果便化作無數快活的飛沫四濺開去。我看著亞歷山大，好像著了魔一樣，我看見了鼻煙壺上的舅舅和小男孩，我感覺到一隻手指按著發燙的扳機，但無法輕易趕走這個此時站在我面前的幻影。這時候什麼東西撞擊了一下我的胸膛，我感到一陣灼熱，被向後一推，倒了下去。我一邊倒一邊想著那隻小蟲子，生怕我的倒下破壞了它拯救自己的工程。「槍要端平，槍要端平！」舅舅嚴厲的聲音就在旁邊，就在耳畔，就在我的頭頂響起。其他的一些聲音也在迎合舅舅的聲音：「不要射擊，槍會反彈的！」大尉不知為何對我喊道。我的眼前一片模糊。一些面孔，不，不是面孔，是白點，在迷霧中閃過，向我湊近。「這就行了，何必呢？」大概是亞歷山大在說。「他受傷了？」「把他送哪兒？」——「切列斯金濱河街9號。」一個天使般的男中音回答道。哼，這個地址他熟悉得很！「康斯坦丁是最後的騎士，」薇拉·尼古拉耶夫娜曾經感嘆，「而這些人……」她邊哭邊繼續說，「以伯爵的名頭賣白蘭地，真可怕。」「好吧，好吧，薇拉·尼古拉耶夫娜，」我安慰她：「這不好，他們只是不懂，我告訴他們。」我沖著他們說：「先生們，康斯坦丁·巴甫洛維奇大公是最後的騎士，先生們……」「把槍端平，」什麼人狂叫著回答我，嘲笑我，哈哈大笑。把槍端平，槍就像手臂優雅的延伸……「這樣的人再也沒有了，再也沒有了，就是這樣，」M. M公爵嘆息著。最後的騎士在維捷布斯剋死於霍亂。霍亂，哼，多奇怪的詞兒。好像是希臘語的詞兒？「哦，」薇拉·尼古拉耶夫娜表示同意，「這很可能。」康斯坦丁跟獵手們衝過特雷比亞河，但被擊退了……該死，被擊退了。也許這只是個錯覺？

我失去了知覺。

本文摘自

環 舞

(俄羅斯) 安東·烏特金 著

路雪瑩 譯

定價：58.00元

書號： 978-7-301-27217-7

"環舞"是斯拉夫民族的一種傳統藝術形式。作為當代的長篇小說《環舞》，探討的卻是"謎一般"的俄羅斯的十九世紀，為何產生了那麼多的勇敢、高尚的英雄人物，在浪漫愛情和生命榮譽等問題面前，用"兩人決鬥"的方式解決問題，來評價自身在祖國面前的責任和價值。

這是一部追溯歷史之作，圍繞一個近衛軍青年軍官的生活史展開故事，背景涉及俄國在高加索地區的征服、波蘭反抗俄國佔領的起義等歷史事件。小說有冒險小說和英雄傳奇的色彩，通過曲折的情節將讀者帶回那個遙遠的時代。

安東·烏特金

安東·烏特金，俄羅斯當代作家、紀錄片導演。1967年生於莫斯科，曾經從軍，莫斯科大學歷史系畢業從事舞台劇和文學創作。1997年布克文學獎、2004年"明亮莊園"文學獎得主。

中俄文學互譯出版項目·俄羅斯文庫

此前與此刻

弗拉基米爾·沙羅夫 著，陳松岩 譯

978-7-301-27726-3

普希金之家

安德烈·比托夫 著，王加興 胡學星 劉洪波 譯

978-7-301-27676-1

愛情守恆定律

葉甫蓋尼·希什金 著，溫哲仙 楊懷玉 劉開華 譯

978-7-301-27460-6

自學成才的人們

安東·烏特金 著，劉洪波 譯

978-7-301-26222-1

魔鬼的靈魂

葉甫蓋尼·希什金 著，溫玉霞 譯

978-7-301-26303-7

像孩子一樣

弗拉基米爾·沙羅夫 著，趙桂蓮 譯

978-7-301-26389-1

環舞

安東·烏特金 著，路雪瑩 譯

978-7-301-262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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