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行醫路，做一名「不打針」醫生有多難？

導讀

在世道人心難測，醫療市場化的今天，做醫生難，做一名純粹的醫生難上加難。

來源：醫脈通，作者：白衣仁心

2018年1月30日，《人民日報》官微頭條推出《含淚送別！8毛錢治好高燒的「不打針爺爺」，這才是醫者仁心》一文。然而未料，此文一出，在醫生朋友圈就炸鍋了。與普通百姓熱捧這樣的好醫生相反，醫生同行們發出的基本都是反對的聲音。

作為醫生我不想對此做任何評價，但作為兒科醫生我想說的是：

1. 「不打針」不是隨便可以做到的；

2. 打不打針（包括肌肉注射、靜脈輸液等）是對醫生的一種考驗；

3. 你「不打針」，常常針就會「打你」。

「不打針」不是隨便可以做到的

對疾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可以選擇治療，也可以選擇不治療。其實，不治療也是一種治療，對疾病，人體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防禦和自愈能力，即機體自組、自控、自增的自然力，程度不一定很高，但是自動的，是一種本能。中國工程院副院長樊代明院士說：人類的疾病1/3不治也好，1/3治了才好，1/3治也不好。1/3不治也好，最常見普通感冒百分之百不用治也好，醫學史幾千年，幾千年之前有幾百萬年根本沒有醫學，人怎麼過來的？靠自愈率。

而對任何一種疾病的治療絕對不可能只有一種方法，往往有許多方法可以選擇。可以有中醫、西醫和其他民族醫療；有內科治療和外科治療；內科治療有服藥、肌肉注射和靜脈輸液等……而因病施治、因人而異、個體化的循證醫學方法被公認為是目前最合適的方法。

世界衛生組織提倡這樣的用藥原則：能口服就不注射，能肌肉注射就不靜脈注射。否則就是違反科學的。這是因為口服藥通過腸胃，經過肝臟的解毒，一般來說比較安全。肌肉注射相對來說不良反應就多一點。靜脈注射由於藥物直接進入血液發生過敏反應的幾率相對就更大，而且快，甚至有些過敏反應是致命的，是一種最不安全的用藥方式。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因為原因種種，在我國，許多人認為靜脈輸液比吃藥和肌肉注射見效快、效果好；吃藥或肌肉注射不行，沒有效果，甚至不願嘗試就予以拒絕。這些人覺得生病就得輸液，否則就不是看病或看不好病，所以無論得什麼病，也不管病情如何，就要求醫生輸液治療。以致舉國上下輸液泛濫成災。資料顯示，2009年我國醫療輸液104億瓶，相當於13億人口每人輸了8瓶液。

甘願冒著違反科學的「大不韙」，而棄口服方法，直接首選靜脈輸液等注射的做法，許許多多的醫生不是不懂科學和原則，而是有難言之隱的：

不給患者直接首選靜脈輸液等注射，患者會說醫生怠慢了他，醫生對他不太負責任；迫於生存的壓力和與經濟掛鉤的績效考核，不得不迎合患者不正常的要求，反而又會被說業務水平不高、責任心不強等。

不打針不輸液需要醫患相互的理解，高度的信任為基礎，過硬的醫療水平做支撐，不怕承擔責任為底氣，需要過人的擔當，要承受超人的壓力，可能還有吃力不討好、好心當個驢肝肺的不快，在現實行醫環境下，不是隨便哪個醫生都能做到的！又有多少醫生願意去做？

打不打針是對醫生的一種考驗

平心而論，活在當下，醫生不受干擾選擇恰當的治療方法真的不容易。

1. 你必須有超強的抗壓定力。

患者要輸液，你讓他吃藥，他將信將疑，不情願，你做了很多解釋，他勉強接受，回家後仍然糾結，病情好轉他不一定感激你，但病情不好轉或者加重他就會想找你，客氣的（有素質的）問問情況，討教下一步的辦法，不客氣的（素質不怎麼樣的）可能興師問罪。或者早已去看了別的醫生，別的醫生滿足了他輸液的要求，又無意有意的評說了你的治療選擇又順便帶了句有些偏頗的對你的說法，他可能就要找你討說法，或者不再信任你，讓他的朋友遠離你。你的名聲可能由此受到影響或一落千丈。你堅持的能口服就不注射就成了壓垮你自己的一根稻草。

2. 你必須有擔當的水平和能力。

病人要輸液，醫生堅持讓其服藥，醫生是有風險和要有擔當的。從純技術業務的角度說，首先，對疾病的識別，診斷要明確，要有十分的把握，對疾病的發展心中有數，對藥物要有信心，對服藥產生的效應應說的明白。

其次，在疾病治療過程中你必須有讓患者隨時與你取得聯繫的方式，你要有不厭其煩的精神。

再次，一旦出現病情變化或意料之外的不良結局，要有擔當的勇氣和承受力，要經受得住病人的質疑，甚至胡攪蠻纏。你把靜脈輸液作為最後的招數，而別的醫生上來就使出了靜脈輸液的「殺手鐧」。「殺手鐧」一出，疾病好了就好了，不好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就是病人自身的原因了，與醫生無關。而你一上來不用「殺手鐧」，若治療效果不理想，疾病發展或遷延，病人會說你治療不力，延誤病情。

3. 你必須頂住經濟考核的壓力。

主任、教授、醫院領導等沒有考核指標的醫生容易做到，但有考核任務的醫生，沒有點大無畏的犧牲精神是難以做到的。科室有工作量和經濟指標，不能因為你而影響科室和整個醫院，你完不成指標，就要接受處罰，你準備好了嗎？即使你有吃藥以外的途徑彌補因為吃藥而減少的經濟損失，或者你根本就不需要或不在乎經濟考核的績效收入，但也不能接受因為你而影響整個團隊利益。

體制和制度設計的缺陷，在體制和制度沒有完善之前，要求醫務人員犧牲自己一方的利益，而成就各方利益，照顧各方感受，替黨和組織分憂，替國家解難，是不現實的，也是不可能的，除非醫生是不食人間煙火、「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神」或「聖人」或「救世主」。只可惜，醫生不是救世主，也不是神仙皇帝，是食人間煙火的普通人。

4. 你必須有堅定的信念。

堅持自己的信念必須花大力氣，不為利益所動。病人要輸液等注射治療，醫生堅持讓其選擇口服藥物，需要醫生苦口婆心與患者溝通，讓患者理解並接受，往往是吃力不討好，又無利可圖。但確確實實是為病人好，以患者的利益為重。在市場經濟的今天，經濟是槓桿，這樣做的結果，很可能領導不歡迎，同事不理解，甚至有冷言冷語，自己也常常會不自信或懷疑自己的堅持值不值得，甚至產生動搖。

5. 你必須抗拒各種誘惑。

醫生執業，誘惑無處不在，處方用藥，奧妙無窮。處方一張紙，落筆千鈞重。唯病人利益為重，一切以病人為中心，是每一個純潔和純粹醫生的追求。可面對形形色色的誘惑、干擾、雜念等，要不為所動，說說容易，而要真正做到，何其難矣！

你「不打針」，常常針就「打你」！

在世道人心難測，醫療市場化的今天，做醫生難，做一個純粹的醫生難上加難，按照疾病規律不帶任何雜念開方治病已有點想入非非。

堅守「不打針」，反而與現實格格不入，成了非主流，成了醫生中的異類，會令同類非常不爽，遭受白眼甚至排斥，隨時可能被抽打。

「不打針」，你的職業精神和良苦用心如果不被理解，你的服務對象就會修理你。

媒體宣傳「不打針」理念，倡導一種從業精神，一種價值取向，一種情懷，就會遭到圍攻。

對於疾病，醫者一直堅持的是「能不用藥就不用，能吃藥不打針，能打針不輸液」。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就出現了不需要打針的打針了，不需要輸液的濫用了，把不正常當正常了，你要撥亂反正就該挨打了。醫患間的信任，醫生的責任和擔當，不知不覺就這麼被湮滅了。醫生們對合理診療方法的選擇爭論得面紅耳赤，既熱又鬧，還在繼續。該不該「打針」等，考驗著醫生們的德行和定力，但一旁是高高舉起的「你『不打針』針就『打你』」的鞭子。

醫生看病開方帶有明顯的時代特色，這是社會之幸還是人類之災？看似簡單的「打」與「不打針」，要真正做到精神意義上的「不打針」，實在太難了！所以，對「不打針爺爺」，我除了充滿敬意，還是充滿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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