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學 > 《草堂》二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草堂》二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編者按:

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路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草堂》詩刊2018年2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本月往期頭條詩人

《草堂》二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傅天琳,當代詩人。四川資中人,現居重慶。1961年畢業於重慶市電力技校,同年分配至重慶市縉雲山園藝場,在此期間開始寫詩。1979年開始發表作品,198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詩集《綠色的音符》《在孩子和世界之間》《音樂島》《紅草莓》《傅天琳詩選》,散文集《往事不落葉》《檸檬與遠方之歌》 等十餘部。曾獲1983年全國首屆優秀詩集獎、2003年全國女性文學獎、2010年第五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

《草堂》二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推薦作品

詩的坡度始終難與痛惜平衡(組詩)

傅天琳

1

敬 畏

天降大雨

那是蒼天獻給英雄的酒

一滴、一滴,是值得敬畏的

10分鐘穿越5千年時光隧道

九座山峰合圍蚩尢九黎城,龍盤旋

節節飛升的檐角刺向天庭

那藏於葳蕤山水間的上古傳說

是值得敬畏的

傳說蚩尤銅頭鐵額,四目六手

他騎青獅駕白象,一聲呼叫

岩鷹羽毛槍立 !血灑涿鹿

勝利者與失敗者花開並蒂

那長著兩隻彎彎角的圖騰

似牛非牛似神非神

那些山民,被風吹著

遠遠飄離創造過他們的土地

那祭獻的牛頭豬頭羊頭冒著熱氣

九柱高香塑立於天地之間

祭萬物共生,祭一粒沙一棵草

一片田野一座森林

就連一隻麻雀的啼叫也是值得敬畏的

那列隊走過的九個方陣

端著鹽扛著五穀舉著刀叉劍戟

那藏在面具後的中學生黑幽幽稚嫩的臉

是值得敬畏的

崇高的悲劇精神融化於歡樂

那一人領唱萬人和的宏大場景

那飛起的百褶裙,銀制的花朵和蜂鳥

搖響一地叮噹!是值得敬畏的

雨水變藍,果實長出翅膀

大地化險為夷。情歌種子遍野開放

踩花山節,那倏然飄過的一縷白雲

是值得敬畏的

2

讓我們回到三歲吧

讓我們回到三歲吧

回到三歲的小牙齒去

那是大地的第一茬新米

語言潔白,粒粒清香

回到三歲的小腳丫去

那是最細嫩的歷史

印滿多汁的紅櫻桃

三歲的翅膀在天上飛啊飛

還沒有完全變為雙臂

三歲的肉肉有股神秘的芳香

還沒有完全由花朵變為人

一隻布熊有了三歲的崇拜

就能獨自走過百畝大森林

昨夜被大雪壓斷的樹枝

有了三歲的願望就能重回樹上

用三歲的笑聲去融化冰牆

用三歲的眼淚去提煉純度最高的水晶

我們這些銹跡斑斑的大人

真該把全身的水都擰出來

放到三歲去過濾一次

3

墓 碑

我逆血而來

看望九百九十九座墳塋

我的天空呼嘯著淌淚

滿眼墓碑

贈我眾多兒女的名字

母性悲慟無聲

我怎能體會四月在這兒的殘酷

怎能咀嚼紅土和蕉葉的火焰

怎能抵禦箭茅草異樣的體香

這些年輕的墓碑

十八九歲的槍支

像從土地長出的莊稼

剛剛拔節,灌漿

來不及收穫就倒下了

我想,他們和它們

有如人的信仰和槍支的宗教

已合為一體

共同的沉默公式和犧牲法則

講出了夜是自己的

白晝屬於花鳥

我站在巨大的傷痕里

閱遍天體和掩體

我聽見靈魂附在耳邊說

士兵,是短暫而不朽的亘古式槍支

槍支,是英俊而瀟洒的亞熱帶型士兵

士兵在光榮的深處

槍支在艱難的壕塹

相互擁抱,追溯彼此的起源

此刻,凝固的血

以新的平靜洶湧

墳塋佩戴著新的露水和鮮花

為沉思而沉思

戰爭一身鮮紅地流入蒼翠

灌溉歷史

無愧於最高的山峰

而我詩的坡度

始終難與痛惜平衡

萬古青蒼之下,哀樂輕撫

流水潺潺

我相信每塊石碑都在傾聽

《草堂》二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4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我是你的媽媽

我的盛開的花朵

我的蓓蕾

我的剛剛露臉的小葉子

你聽見媽媽的呼喊嗎

我把我大大小小的孩子弄丟了

媽媽的心撕裂了

從此你只能從樹根,草根中吮吸乳汁

一切植物的,還有動物的乳汁

你要多多的吸啊,不要挑食

吮吸那些你不熟悉的

石頭的,煤的,一切礦物的乳汁

媽媽也是才明白

有時,時間是不善的

挾持你,逼你交出體溫

假如還能重來

我要把你們一個一個全都裝回肚子里

你是我傷口裡的晴天霹靂

整整一夜,不,整整一生

我都蜷縮在巨大的哀樂中我的孩子

你能穿過石塊,釘子和無邊的黑暗

循著媽媽的聲音摸到回家的門嗎

我的孩子

不要哭

現在我們來玩捉迷藏的遊戲

看誰最早捉到凌晨的第一株光線

天空的門永遠不會關閉

快去吧去一個有光亮的地方

看啊天使選中了你的嘴唇

上帝搭乘你的翅膀起飛

我肉嘟嘟的乾乾淨淨的孩子啊

你一定要保持露水一樣的晶瑩

你已經獨自扛起了一座廢墟

你的堅強,勇敢,鎮定

讓群山低下頭來

江河向你致敬

人生還有多少作業

孩子啊把你未完成的苦難交給我

你冷嗎

媽媽正細心剪裁一小塊一小塊黑夜

作你棉衣的襯

你什麼時候送信來

我會把遍地小花小草

當作你細細碎碎的鼻息

今天,媽媽在暴雨中高擎閃電

戰慄著,剋制著

用雪亮的一筆,為你寫詩

你要記住我愛你我的孩子

5

新泉不在

五月並不知道六月會去哪裡

毫無準備,我闖入六月的湖

富順的湖,也是老哥新泉的湖

西湖。白鳥行走於煙波

陽光在荷葉的酒杯里搖晃

時光停留在最美的焦距上

我拍荷葉,西湖拍我。想起老哥

拉縴時匍匐在地走過波濤萬頃

他來這湖邊散過一次幾次步嗎

打鐵時揮汗如雨,他來這亭廓

邀過月賞過蓮嗎

貧窮與坎坷,是老哥少年和青年時代

常用住址。那些寄往名為富順的信件

他能收到嗎

風吹過,一湖意象滾動

為何在我筆下有句無篇

我在富順喝茶,老哥尚在英倫喝咖啡

新泉不在,百里荷花不開

6

二過廊橋

緊閉雙眼

摸著護欄走過廊橋,兩分鐘

我來過廊橋了?

我來過海拔一千米懸空的

玻璃廊橋了?

我是從那麼高那麼陡那麼險的棧道

一寸一寸走過來的

一路野花護送,足趾生香

就為了騙過自己兩分鐘?

必須重走一次,真正走一次

我要試一試目光垂直向下

試一試恐高指數能否高過七曜山

峭壁如削!現在我就站在

峭壁之上的虛空里。驚駭,懼怕

一顆心剎那間落進谷底

左側懸崖,幾疑上過琉璃釉

白太陽還在一遍一遍反覆塗抹

微微發藍、發青

有鳥飛過。其中一隻己經兩鬢斑白

臉上掛著與我相似的表情

它用叫聲撞響石壁

就覺得是岩石在叫,一座天空在叫

蒼山如海!這個正午有多寬

我的生活就有多寬

遠處石筍河細細一湄

是從母親深陷的眼窩裡剛剛流出來的

白雲輕盈如絮,一掛一掛

也是從地里剛剛長出來的

樹尖上新葉如花,一團絨毛球球

聚集一股勃勃向上的氣息

大地在瞬間向我捧出它全部的好

二過廊橋,一手攥緊心跳,一手攥緊護欄

自己的深淵也不能不看

7

檸檬黃了

檸檬黃了

請原諒啊,只是娓娓道來的黃

黃得沒有氣勢,沒有穿透力

不熱烈,只有溫馨

請鼓勵它,給它光線,給它手

它正怯怯地靠近最小的枝頭

它躲在六十毫米居室里飲用月華

飲用乾淨的雨水

把一切喧囂擋在門外

衣著簡潔,不懂環佩叮噹

思想的翼悄悄振動

一層薄薄的油脂溢出毛孔

那是它滾沸的愛在痛苦中煎熬

它終將以從容的節奏燃燒和熄滅

哦,檸檬

這無疑是果林中最具韌性的樹種

從來沒有挺拔過

從來沒有折斷過

當天空聚集暴怒的鋼鐵雲團

它的反抗不是擲還閃電,而是

絕不屈服地

把一切遭遇化為果實

現在,檸檬黃了

滿身的淚就要湧出來

多麼了不起啊

請祝福它,把籃子把採摘的手給它

它依然不露痕迹地微笑著

內心像大海一樣澀,一樣苦,一樣滿

沒有比時間更公正的禮物

金秋,全體的金秋,檸檬翻山越嶺

到哪裡去找一個金字一個甜字

也配叫成果?也配叫收穫?人世間

尚有一種酸死人迷死人的滋味

叫寂寞

而檸檬從不訴苦

不自賤,不逢迎,不張燈結綵

不怨天尤人。它滿身劫數

一生拒絕轉化為糖

一生帶著殉道者的骨血和青草的芬芳

檸檬黃了

一枚帶蒂的玉

以祈願的姿態一步步接近天堂

它娓娓道來的黃,綿綿持久的黃

擁有自己的審美和語言

《草堂》二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創作談 | 幾十句話

文/ 傅天琳

世界上有很多山,最愛縉雲山。

就是那個叫縉雲山農場的果園,在物質和精神同樣貧瘠的年代,用她僅有的不多的糧食和最乾淨的雨水餵養了我。一個剛滿15歲沒讀過多少書的青年,在山野獲得了最初的詩歌啟迪。

漫山桃紅李白,而我一往情深地偏愛檸檬。它永遠痛苦的內心是我生命的本質,卻在秋日反射出橙色的甜蜜回光。那味道、那氣息、那寧靜的生長姿態,是我的詩。

做人做詩,都從來沒有挺拔過,從來沒有折斷過。我有我自已的方式,永遠的果樹方式。果樹在它的生活中會有數不清的電打雷劈,它的反抗不是擲還閃電,而是絕不屈服地,把一切遭遇化為果實。

什麼是詩,這是許多年來被問得最多的問題,一聽就頭悶,就像被問到什麼是人一樣。我作為一個僅僅沉醉於表達和傾吐的詩人,忽略了對詩歌理論的學習,似乎怎麼說都說不好。唯一的也是切身的感悟只有一點:詩歌就是命運。寫詩就是寫閱歷,寫人生。有時我甚至覺得,從寫第一首詩開始,我就不自覺的在寫自傳了,喜歡我的讀者如果能從頭讀到尾,就略等於讀到了一個人。

一首詩的完成,必須有生命的參與,用眼淚和血液來寫,讓讀者讀到你的脈動和心跳。我曾讀過的很多很好的詩歌,感覺它們一個字一個字,都是血和肉做成的。

詩歌來自於生活(這句話或許可以用繞口的方式說得更文化一點),這是任何時候都不應該懷疑的。也是傳統老話題。而我還是要說,讓生活在詩歌中恢復它們本來的詩意,這是吸引了我一生的無比美妙的創造性勞動。我很慶幸從少年到青年到老年,都深深地沉浸於其中。

幾十年來我所寫的詩歌,雖然有長有短,有輕有重,有好有孬,但都與我的生活、我所處的時代息息相關。有了這個前提,我對自已的要求其實不高:媚俗的不寫,心沒痛過眼睛沒濕過(哪怕一絲絲一點點)的不寫;做不了大詩人,就做小詩人,具體到就做我那一個果園的詩人;這輩子才氣實在有限,可以原諒自已愚笨、膚淺、眼界不遼闊、氣勢不磅礴,但是,絕對不可以裝,不可以假。平生最鄙視做作、虛假。在一首好詩所應具備的若干因素中,我首先崇尚一個字:真!

同所有文學形式一樣,語言是極其重要的。詩的語言,是要向讀者傳遞新的經驗,新穎、準確、生動,像水一樣清澈,像山野的風活色生香,像岩石一樣堅硬,有重量、有定力,牢牢站在地上。基於這種認識,我對於詩歌語言一直以來,只有虔誠只有敬畏。自己做得不好,還常常表現出眼高手低,既固執又挑剔。不喜歡過份晦澀,無邊際的天馬行空;不喜歡裝神弄鬼的、雨過地皮濕的、表面華麗的、油膩膩的、面目模糊似曾相識的種種。

一段時間,一種方式如果寫得太順手了,如果有點小感覺東拼西湊就湊得像一首詩了,這是詩人最需要警惕的時刻。不要上了自己所謂才華橫溢的當,才華是最靠不住的東西,它太能掩蓋你內在的空洞無物了。我以為寫詩同樣需要本分。詩人不是熟練技術工,不能踩著滑溜溜的語言,無阻力行走。詩歌的品質與高遠境界才是我們超越字詞的最終追求。

《草堂》二月頭條詩人:傅天琳

《草堂》詩刊2018年第2期封面

相關評論

天賦, 大愛, 超越性成就了她的詩歌

——傅天琳詩歌的一種讀法

文/ 蔣登科

傅天琳從上世紀70年代開始詩歌創作,創作歷程已經差不多半個世紀。從1961年開始,傅天琳在重慶北碚縉雲山的一個果園勞動了將近二十年,他們把一片雜草叢生、樹木參天的山林開闢成了一個很大的果園。那時候,他們幾乎沒有集中讀書、學習的機會,更沒有閱讀優秀詩歌的機會。她最初的詩完全是原生態的,或者說原發性的,來自於她勞動的果園、她腳下的泥土,以及果樹、花朵、果實在季節變化中交織出現而在她心中烙下的生命、情感印記,同時融合了她因為家庭成份原因而經歷過的各種酸甜苦辣。她以1981年出版的詩集《綠色的音符》成名,被人們稱為「果園詩人」。在那之前,她只是默默地安靜地寫著,沒有想過要從詩中得到什麼外在的收穫;在那之後,她也沒有停下過體驗、思考、探索的步履。到現在,和她同時期開始詩歌創作的不少詩人早已停下了詩筆,但她還在繼續寫著,而且給人越寫越好的感覺。2010年獲得魯迅文學獎的時候,她已經年過花甲。「與時俱進」這個詞用在傅天琳身上,應該說非常切合。

古人有「鶯老莫學舌,人老莫學詩」的說法。雖然傅天琳還在一直堅持創作,但她肯定不是老了才學詩。從年輕的時候開始,詩一直就是她的生活,寫詩是她用藝術的方式打理生活的手段之一,而且堅持得很好。通過傅天琳的詩歌之路,我們可以有效地思考一下詩人保持藝術創造力的一些秘訣。

傅天琳天生就是一個詩人,有著成為優秀詩人的天賦。至少在我認識她之後,我是這樣感覺的。她敏銳,善良,充滿活力,有成年人的深沉,又有孩子般的天真、樂觀、夢想。她不善於隱藏自己,甚至不會保護自己,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詩人的天賦主要體現於對詩美的捕捉和對語感的把握。前者屬於藝術的發現,後者屬於藝術的表現,二者的完美結合,是優秀詩人不可或缺的基本素質。傅天琳總是能夠在不經意間發現詩意,並通過機智的語言抒寫出來。任何事情,只要經過了她的眼睛、她的心靈,得到了她的認可,進入了她的詩篇,必定詩意濃郁。她的生活也是詩意的,隨便說出一句話都可能感染到聽眾。有一次在奉節採風,詩人吳丹拍攝了一幅很別緻的臍橙照片,傅天琳馬上把它寫進了詩中,說「當詩人吳丹用手機按下那一瞬/我認定你就是奉節的太陽,多汁的太陽/也是我的太陽!一個臍橙」,想像獨特,詩味濃郁。在北碚舉行的一次採風活動中,因為變化太大,傅天琳居然迷路了,她在會上開口就說:「我今天在家門口迷路了」,她並沒有說自己的第二故鄉變化有多大,但大家由這句話感受到了她的評價,一種詩意的評價。在那次筆會上,「迷路於家門口」成為大家不斷引用的經典語言。傅天琳說的是現實,其實也是詩句。

在傅天琳看來,詩是來自生活的。這話看似很大眾化,但也是大實話。傅天琳的幾乎所有作品都是她對生活的提煉、升華,這種提煉和升華當然有詩人情感、思想的加入,但對生活的悉心關注,一定是她詩歌的根基。除了作為詩人名片的「果園詩」,傅天琳還有幾部值得關注的兒童詩集,都來源與她的真實經歷。撫育兒女的時候,她寫出了《在孩子和世界之間》;在北京帶外孫女的時候,她寫出了《星期天山就長高了》;在重慶帶孫女的時候,她寫出了《幽藍幽藍的童話:傅天琳兒童詩集》。這些作品之中,兒童的生活、心靈、嚮往等等,都以詩的方式呈現出來,充滿想像力,清新、別緻,瀰漫著夢想和童趣。她自己說,這些詩其實不是她寫的,而是孩子們寫的。她只是把孩子們的話記錄下來,進行了適當整理。不過,細心的讀者可能會發現,詩人在關注孩子的同時確實從孩子那裡學會了很多,於是她寫出了《讓我們回到三歲吧》,這中間肯定有詩人對過往人生的思考:「我們這些銹跡斑斑的大人/真該把全身的水都擰出來/放到三歲去過濾一次」。這已不僅僅是兒童詩,而是深度的自我反思了。真實的生活其實很豐富也很複雜,比任何文藝作品都要豐富複雜得多,但是,生活不等於詩,是否能夠從中找到詩的源泉,發現誘人的詩意,主要取決於詩人對待生活的態度,取決於詩人的藝術敏銳性。這或許是詩人和普通人的區別之所在。

優秀詩人和普通人、普通寫作者的另外一個重要差別在於,優秀詩人不是生活的複寫者,他們一定有自己的精神追求和心靈歸依,有著對於生命意義的終極思考。他們從生活中發現的、在詩中表達的,一定和他們的生命向度密切相關。而這種發現可以給讀者帶來關於生活、生命的啟迪。傅天琳的人生經歷非常曲折,尤其是在年輕的時候。她十五歲就開始在果園勞動,干著和男性一樣的體力活,經歷的艱難、痛苦可想而知。而且,家庭出身所強加在她身上的壓力也給她的人生、心靈帶來了巨大的衝擊。在她的詩中,我們自然可以讀出這種壓力、疼痛、滄桑之感,但是,我們讀不到詩人對艱難、苦難的複述,讀不到玩世不恭的心態,讀不到對世界、對社會、對他人的無情反擊。原因恐怕在於,傅天琳始終有一種超越情懷,有一種大愛的境界。她以自己細膩而又包容的心態,對待一切存在,超越了個人苦難,並從中尋覓、發現、提煉她所理解的人生真諦,最終實現了優秀詩歌的普視性效果。把這些經歷和她的兒童詩對比閱讀,我們就可以感受到,她的內心始終充滿對美好的讚美和嚮往,善於通過詩的方式和一切對立的人、事達成和解。和那種只是反覆咀嚼自己的艱辛、痛苦,對他人和世界充滿怨氣、戾氣的詩歌寫作者相比,傅天琳在人格追求上肯定要高出一籌。傅天琳特別喜歡檸檬,喜歡它的顏色,更喜歡它的滋味,那其實就是詩人自己經歷過的人生的顏色和滋味。詩人在《檸檬黃了》中寫道:「這無疑是果林中最具韌性的樹種/從來沒有挺拔過/從來沒有折斷過/當天空聚集暴怒的鋼鐵雲團/它的反抗不是擲還閃電,而是/絕不屈服地/把一切遭遇化為果實」,檸檬的成長過程就是詩人對現實的心靈化過程,而檸檬成熟的時候,「滿身的淚就要湧出來」,但「它依然不露痕迹地微笑著/內心像大海一樣澀,一樣苦,一樣滿」。在詩人眼中,這是一種大美:

這就是詩人心靈結出的果實,就是她的詩,就是她的詩中所寫抒寫的超越情懷。這種情懷具有強大的人格力量,既支撐詩人超越了現實的艱辛,也支撐她的作品以精神的方式站立起來。

正是有了這種人格追求和心靈力量作為詩人的生命底色和人生向度,我們可以從傅天琳的許多的作品中讀出一種超越情懷,一種大愛之光,一種把疼痛隱藏而笑對現實、人生的姿態。《斷了》中對過去的懷念和對當下的無奈,《墓碑》《我的孩子》中痛徹心扉但又克制的疼痛、惋惜以及更深沉的思索,《新泉不在》中對同道、好友的讚美與想念,《墨西哥灣》對人與自然對立的思考,等等,無不體現出詩人對現實的深度關懷,對美好的讚美和嚮往。細心的讀者更可以從《竇團山問》中發現詩人的人生思考和追尋,表面上是寫李白,寫出了李白的飄逸、放浪、超然,這些其實也正是李白留給傅天琳及後世詩人的啟示,但我們更可以感受到作品中有詩人自己的影子:「誰願做那棵千年黃連樹,苦著/卻枝繁葉茂/誰能還原一個唐朝詩人」,這棵黃連樹似乎和詩人鍾愛的檸檬樹、檸檬有著類似的滋味。

傅天琳是一個不會玩花樣的詩人,她反對詩歌中那種空洞的詞語堆砌,反對從別人的作品中去撿拾殘羹冷炙,而是追求詩篇氣韻的流暢。她的心靈是純靜的,沒有濁氣污染和阻隔,所以她的詩中也沒有設置人為的語言障礙。她是因為真的有所感受而寫詩,不是為了讓別人讀不懂以顯示自己的高深而寫詩。傅天琳幾乎是和「朦朧詩」詩人同時走上詩壇的,而且有些選本也把她作為「朦朧詩」詩人對待,其實,這只是時間上的巧合而已。傅天琳不是曾經流行的現代派詩人,也不是典型的「朦朧詩」詩人,她就是一個關注現實、熱愛生活、熱愛生命、充滿愛心的詩人,除了「果園」,她不需要更多的標籤。她就是她自己,一個敏銳、踏實而又不斷尋覓、思索的詩人,一個像果樹一樣抵抗著風雨、紮根泥土甚至石縫、默默堅守並最終結出豐碩果實的詩人。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中國詩歌網 的精彩文章:

古典文學中常用的100種意象,值得收藏
90後詩選:張小榛的詩

TAG:中國詩歌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