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通脹＋外債，區塊鏈能否成為委內瑞拉的救命稻草？

天下 02-09

基於區塊鏈技術的加密貨幣原本是自由主義者規避政府干預的試驗，不過一些實行管制經濟的威權國家也在試圖從中牟利。近來深陷經濟泥潭的委內瑞拉就是一個典型。1月31日，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宣布，由委政府發行的區塊鏈加密貨幣「石油幣」（PETRO）將於2月20日開始預售。「石油幣」總共將發行1億枚，號稱由委國石油與貴金屬儲備背書，幣值與委內瑞拉一攬子原油均價掛鉤，總估值約60億美元。

在馬杜羅政權宣布「石油幣」的同時，以「比特幣」為首的全球加密貨幣市場正在經歷一波退潮，資本投機的風險開始顯現。然而在交易場外，美國政府與委內瑞拉議會也已先後出手，試圖阻止「石油幣」發行流通。世界首個由主權國家發布的加密貨幣在面對市場風波的洗禮之前，就有可能被政治風險扼殺在搖籃里。

重估一切幣值的超級ICO？

早在1月31日公布預售日期之前，關於「石油幣」的消息已醞釀近兩個月。2017年12月3日，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在周日例行的電視講話中公布了發行加密貨幣的計劃。馬杜羅將這一新貨幣命名為「石油幣」，旨在對抗該國正面臨的經濟封鎖，「增強委內瑞拉的經濟主權」。

「石油幣」官網首頁上，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左）與「石油幣」標誌同時出現

在12月3日的講話中，馬杜羅並未宣布「石油幣」的發行量與具體運作方式。直到12月8日，委內瑞拉政府發布第3.196號政令，首次透露了「石油幣」交易與「擔保」機制的概況。該政令承諾「石油幣」將由委內瑞拉的原油、天然氣、黃金、鑽石或鈳鉭鐵礦儲備作為「擔保」，亦即每一單位「石油幣」都有價值一桶委內瑞拉一攬子原油的購銷合同作為「物質支持」。「石油幣」可兌換其他加密貨幣，也可在委國內交易平台兌換本國貨幣玻利瓦爾或在國際交易平台兌換外匯。委政府將設置專門的監管機構監督「石油幣」的交易行為。

2018年1月31日，委內瑞拉政府就「石油幣」的首次發行（ICO）安排發表白皮書，宣布「石油幣」總發行量為1億枚，其中3840萬枚將從2月20日開始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私募，另有4400萬枚從3月20日開始分五批在以太坊平台（Ethereum）上公開進行ICO，委內瑞拉政府的數字貨幣監管機構將持有剩餘的1760萬枚。一枚「石油幣」的指導價為60美元，與委內瑞拉一攬子原油單價相近並將在實際發行後與其掛鉤，這使得「石油幣」的潛在總價值達到49.44億美元，相當於以太坊總市值（截止2018年2月5日）的6％。在白皮書中委內瑞拉政府還保證接受「石油幣」作為繳納稅費的手段，預期這款加密貨幣產品將成為面向3000多萬委內瑞拉國民的儲蓄、投資和國際支付工具，潛在用戶數遠超目前全球所有加密貨幣用戶總和。

「石油幣」首次公布到白皮書發表期間比特幣價格走勢來源：bitcoin.com

從初次面世到ICO白皮書發布，「石油幣」的醞釀過程正好與加密貨幣市場的一波大幅波動同時。在「石油幣」消息首次公布的12月3日，目前總市值最高的加密貨幣產品「比特幣」單價為11180美元，其在12月16日達到19343美元的歷史高點後一路下挫，截止2月4日跌至8186美元，總市值僅次於比特幣的以太幣也在1月中下旬震蕩下行。

然而加密貨幣行情的震蕩沒有動搖委內瑞拉政府在公開場合對「石油幣」的信心。委官方在白皮書中預期，由於原油資源有其固有價值，「石油幣」的價格將更加穩定可控，更適用於大宗交易與價值儲存。馬杜羅則在白皮書發表後的講話中宣稱，近期加密貨幣市場的動蕩恰恰是因為投資者在「石油幣」發行計劃公布之後「重估全世界所有虛擬貨幣價值」的結果。

模糊的「撒幣」夢，蹣跚的資源大國

然而，委內瑞拉政府「重估一切幣值」的宏大願景難以掩蓋「石油幣」在技術性細節上的含混乃至自相矛盾。例如， 1月31日簽署官方白皮書時宣布將開啟「石油幣集裝箱」（Petro Container）項目，在全國各儲蓄銀行與高校開設官方礦場，然而當日公開的英文版官方白皮書中隻字未提「石油幣」的挖礦機制，而是宣稱「石油幣」在總量1億枚的ICO完成後原則上將不會增發。

委內瑞拉總統馬杜羅簽署「石油幣」官方白皮書來源：視覺中國

此外，委內瑞拉官方對於「石油幣」預售時間的說法也一度搖擺不定。1月31日最初公布的西班牙語版白皮書中稱「石油幣」私募預售將從3月1日開始，然而英語版中則記為2月20日，總統馬杜羅在公開講話中亦採用了後者。而根據路透社在1月16日宣稱從委內瑞拉政府內部獲得的文件，政府顧問曾建議在2月15日開始預售，雖然委官方第一時間「闢謠」稱此為假消息，不過路透社消息中提到的約23億美元的私募預售計劃與1月31日的官方白皮書相吻合，因此「石油幣」的預售時間表可能在1月下旬經歷了改動。

關於「石油幣」運行機制的最大疑點在於「原油擔保」這一承諾本身。自2017年12月3日首次公布以來，委內瑞拉官方反覆宣傳「石油幣」有本國石油儲備背書，因此價值相比其他虛擬貨幣產品更為穩定，可作為投資與價值儲存手段。12月27日，總統馬杜羅甚至簽署了一項政令，將位於委內瑞拉境內奧里諾科重油帶的阿亞庫喬1號油田全部儲量作為「石油幣」首次發行的擔保，該油田預計藏有53.42億桶原油，總價值超過267億美元。然而無論在12月8日頒布的3.196號政令還是在1月31日發表的官方英文版白皮書中，都只承諾「石油幣」可兌換其他虛擬貨幣或法幣、或在線上交易中充當原油商品的代表物，並未提及作為擔保的原油如何兌現。

奧里諾科重油帶（藍）位置圖來源：維基百科

目前委內瑞拉政府的外匯儲備不到100億美元，但截至2017年11月，委內瑞拉政府與國營的委內瑞拉石油公司（PDVSA）共負外債逾900億美元。在2017年第三季度，委內瑞拉政府與PDVSA已多次未能按期支付利息，債務違約風險高企。設若「石油幣」正式發行，委內瑞拉官方能否將佔出口總額95％的原油優先用於兌付與「石油幣」綁定的原油購銷合同仍無法保證，而由於委內瑞拉政府對本國石油資源採取強硬的國有化姿態，外界投資者也很難有強制委政府執行的可能。換言之，白皮書明確承諾過的「石油幣」價值依據僅限於政府對其作為稅費繳納手段的承認，而這與政府發行的傳統法定貨幣並無根本區別。

在龐大的儲量背後，委內瑞拉石油行業的產能也已捉襟見肘，難以應對高漲的債務與嚴重的貿易赤字。根據標準普爾統計，2017年度委內瑞拉日均原油產量下降29％，僅12月環比跌幅就高達12％，日均產量降至170萬桶，創下近28年來新低。雖然國營的委內瑞拉石油公司（PDVSA）將2018年度產量恢復的目標設為250萬桶，但英國巴克萊銀行的研究報告預期委內瑞拉2018年日均產量將下跌至143萬桶。該報告指出，囿於於近期的經濟危機與國際制裁，委內瑞拉產油業面臨設備投資匱乏、技術人才流失、管理層政治化與債務負擔等問題，使產能在2017年度嚴重收縮，且上述因素的作用在2018年內仍將持續。

委內瑞拉國民手捧一沓本國貨幣玻利瓦爾。委內瑞拉近年深陷外債與通脹雙重危機，法幣信用嚴重喪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預計委內瑞拉2018年通脹率可能高達2300％來源：視覺中國

政治挂帥的「石油幣」，難逃政治風險

對委內瑞拉政府而言，發行「石油幣」的主要目的在於「增強經濟主權」，即對外打破美國施加的金融制裁，對內平息物價高騰造成的經濟社會危機。對於「石油幣」的發行，美國政府亦作出反應，1月16日，美國財政部發言人警告投資者若認購「石油幣」將有違反美國對委內瑞拉政府制裁的風險。

美國政府對委內瑞拉馬杜羅政府的制裁最早可追溯至2014年5月7日實施的《委內瑞拉人權民主保護法案》，該法案以委政府涉嫌在鎮壓反政府示威期間侵犯人權為由，對馬杜羅政權部分人員進行懲罰性經濟制裁。2017年8月24日，美國總統唐納德·特朗普簽署了第13808號行政令，禁止美國機構與個人參與委內瑞拉政府與石油公司的新債券或股權交易或購買部分已發行的債券。據路透社消息，美國財政部發言人表示「石油幣」僅僅是委內瑞拉現政府信用的延伸，因此通過認購「石油幣」與委內瑞拉官方產生的資金往來有可能構成對13808號行政令的違反。

2017年8月25日，美國財政部長努欽（中）宣布對委內瑞拉進行金融制裁來源：視覺中國

除了來自美國的壓力，「石油幣」本身的政治色彩也有可能令潛在的幣圈投資者望而卻步。在「石油幣」白皮書中，委內瑞拉官方宣布通過「石油幣」進行的一切交易都對第三方匿名，但將受「委內瑞拉區塊鏈瞭望台」（Observatorio Blockchain de Venezuela）監控。該機構隸屬於委內瑞拉高等教育與科技部，這意味著圍繞「石油幣」的交易行為即便利用區塊鏈技術的去中心化優勢避免來自美國政府的封鎖堵截，也會將交易信息暴露在委內瑞拉政府的監控之下。

目前，對「石油幣」最致命的威脅來自委內瑞拉國內。1月9日，委內瑞拉最高立法機構全國代表大會表決認定「石油幣」非法，在全國代表大會佔據多數席位的反對派「民主團結圓桌會議」指責馬杜羅政府通過發行「石油幣」透支本國石油資源，並涉嫌違背憲法、試圖繞開立法機關表決程序進行借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