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之匡伯伯匡嬢嬢
北京往事之
匡伯伯匡嬢嬢
北京城的擁擠不止在地面上,就連地下也是異常的熱鬧。每個赤手空拳來北京打拚的人,若想住在離皇城根近點的地方,恐怕不得不開始考慮地下室了,除非你跑到六環外去住,否則在北京又是中心地段房租又便宜這種事兒,比中彩票還不靠譜。
二十多年前,匡伯伯和匡嬢嬢帶著幾件過冬的衣服和幾十塊錢來到了北京城,他們在工地上打著工,在小飯館洗著碗,然後把每月掙的錢寄回重慶萬州的老家,供老家的三個小孩上學和吃穿。幾年後,他們把老大帶到北京了,讓他在北京上初中,又過了幾年,他們又把老二帶到北京了,老二也開始在北京上學了。老三是個女兒,還沒來得及帶過來,老大和老二就從專科學校畢業開始工作找對象了,老兩口得給兒子們準備婚房了,所以老三一直就在萬州老家呆著,直到後來就在老家結婚生子了,老大老二呢,也陸陸續續的在北京買了房和車,並成了家。
五六年前,匡伯伯匡嬢嬢從北京的郊區搬到了西四環挨著北大和中關村的一個小區,當然,他們是不會捨得住在每個月租金好幾千的樓房裡的,他們住在這些樓房下面的地下室里,那裡的一間房每個月只要幾百塊錢,匡伯伯負責管理這個地下室40多間房,每月工資2000多,匡嬢嬢在這小區旁邊的海淀體育館當保潔員,每月工資也是2000多,他們年齡大了,太重的體力活已經干不動了,所以挑了兩個相對較輕鬆的活。
他們在這個地下室一呆就是五六年,一直到2014年,在北京創業的我們仨走進這個昏暗的地下室。那時候我們仨把身上所有的積蓄外加各種朋友眾籌的錢都投到了店鋪的裝修和租金上,身上已經沒什麼錢去租房了,何況那時候店鋪旁的房子租金都是4000多一個月,還要押一付三,我們仨狠狠心說:走,去住地下室,特殊時期特殊處理。後來輾轉於中關村的幾個地下室後,最終定在了匡伯伯管理的這個地下室。一方面是離我們的店鋪很近,只用過一個馬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管理員是重慶的,自古川渝一家親,在北京這個無依無靠的城市,遇到有人說著一口熟悉的地方話,會覺得格外有安全感。
跟匡伯伯和匡嬢嬢的故事,就從我們住進這個地下室開始。那時候匡伯伯和匡嬢嬢都50多歲了,他們住在這個地下室中間地段一間有窗戶的房間內,裡面放著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個電視櫃和一個小彩電。牆上掛著一張全家福,大概是五六年前的照片,三個孩子站在身後,匡伯伯和匡嬢嬢坐在中間,照片已經有些發白了,但每個人臉上的笑臉,卻很清晰。匡嬢嬢經常會指著這張照片給我們說,那時候還年輕著嘞,現在都老咯。
地下室是一間一間單獨鎖起來的小黑屋,每間地下室大概十平米不到,我們仨住在走廊盡頭靠左的一間房裡,有三張小床,兩個衣櫃,還有一根大管道穿過我們仨的房間,晚上會有流水的聲音從裡面傳過。雖然這裡潮濕不透氣,也沒有信號,但我們仨還是很滿意,至少有個可以睡覺的地方了。當然,地下室盥洗房和衛生間是公用的,洗澡也要在公用衛生間里洗,非常不方便,我們仨每天在餐館的廚房裡呆著,一天下來一身油煙味,會非常想來個舒服的熱水澡。匡嬢嬢知道我們仨的苦惱後,就把她上班時候體育館發的內部員工福利票給我們仨搞了很多張,每張票只要10塊錢,你就能去海淀體育館游泳,蒸桑拿,泡溫泉,外加洗澡。普通人辦卡還要30塊錢一次呢,我們仨就這樣以很便宜的價格找到了一個既可以學游泳,又能好好洗澡的地方。海淀體育館,是我們三個旱鴨子,學會游泳的地方,而這個功勞,非匡嬢嬢莫屬。
匡伯伯每天會給我們仨免費提兩壺熱水,每天早上在我們離開房間後,匡伯伯就會把我們房間的兩個空壺端到他房間,灌滿開水,再放回我們的房間。匡伯伯說我們三個小姑娘太辛苦,晚上要我們用熱水洗臉燙腳,地下室的自來水太涼了。我們仨在地下室住了多久,匡伯伯就給我們提了多久的熱水,每天兩壺,從未間斷。
匡伯伯和匡嬢嬢經常會叫我們過去跟他們一起吃飯,重慶老家的女兒寄臘肉和香腸過來了,他們就特別著急的等著我們過去一起吃。有時北京的兩個兒子帶了什麼好吃的零食和食物,也會趕緊叫我們過去一起吃。趕上元旦和中秋這種合家團圓的日子,他們從來不會忘了我們仨,做上一大桌好吃的,叫上我們和他們的兩個兒子,一起擠在他們的小房間里,邊吃邊聊。因為他們,我們仨在北京的中秋元旦從來沒有孤獨過。
匡伯伯把這個地下室管理的井井有條,每天早上六點準時把地下室的鐵門打開,然後開始打掃樓道和走廊的衛生,最後等地下室的人用完衛生間去上班了,他就開始打掃衛生間,有時候會小小的抱怨下那些上完廁所後不沖廁的人。畢竟地下室居住的人群太複雜了,很難確保每個人都掌握了該有的基本素質。忙完這些後就去附近的菜市場買菜,然後做飯,12點左右匡嬢嬢就下班回來了,老兩口支起桌子,抬著兩個小板凳坐在房間里吃飯,看會兒電視。下午一點過匡嬢嬢去上班了,匡伯伯又開始打掃走廊和衛生間,順便接待一些來看房的人或者打掃一些已經搬走的房間。等忙完這些,又該去買菜做飯了,匡嬢嬢又該下班回來了。老兩口吃完晚飯就會坐在房間里看新聞聯播,看電視劇,但匡伯伯總是坐不住,一會兒出走廊看看,一會兒又出地下室看看。晚上十一點左右,老兩口就上床睡覺了,等到半夜12點了,匡伯伯又會爬起來把地下室的鐵門鎖上,這時候,匡伯伯的一天才真的結束了。
匡嬢嬢去上班,總是把自己收拾的乾乾淨淨的,因為她覺得體育館是國家單位,平時會有很多領導來游泳什麼的,所以要注意形象,不能讓別人覺得自己是個糟老太婆。因此,匡嬢嬢每天出門前都會精心整理自己的衣服,有時候脖子上圍個小紗巾、有時候帶個貝雷帽、有時候穿個大紅色的毛領外套,哪怕這些衣服在進入體育館後就會被換成統一的工作服,但匡嬢嬢還是會花心思去搭配。有時晚上跟匡嬢嬢匡伯伯一起看電視,匡嬢嬢就會把床邊的柜子打開,給我們仨看她那些精心保管的衣服,會舉起綠色的呢子大衣說:這是我大兒媳給我買的,當時好幾百塊錢呢,我逢年過節才會拿出來穿。這件灰色的大衣是我剛到北京沒幾年的時候買的,那時候還瘦著呢,現在穿已經有點小了,也是那時候最流行的一款衣服呢。每當這時候,匡伯伯就會一臉嫌棄的對匡嬢嬢說,哎呀,你那些爛衣服,現在的小娃娃都不得穿。匡嬢嬢就會回應道:你懂啥子嘛,現在這些還正當流行嘞,不行你問他們嘛。然後我們仨就會配合的說,對對對,還流行的很,復古風復古風。
因為匡伯伯和匡嬢嬢對我們仨太好了,我們一直也沒有搬出地下室,哪怕後來經濟沒那麼拮据了,但還是想一直留在他倆身邊。直到後來我們仨離開了北京,才不舍的跟他們道別,臨走的時候非常捨不得,他們總是叫我們仨這三個娃兒,一直把我們當自己的孩子般照顧,我們也一直把他們當成我們在北京的親人,留了電話留了聯繫地址,把很多帶不走的東西都給了他倆,最終還是道別了,離開了北京,也離開了匡伯伯匡嬢嬢的地下室。
後來幾年,我們回到北京還抽空去看過匡伯伯匡嬢嬢,也會在逢年過節時打電話給他倆,再後來,北京地下室不允許住人了,匡伯伯和匡嬢嬢也老了,不能再干那些體力活了,就搬到北京郊區他們兒子們的家裡了。電話也換了,再也沒有聯繫上他們了,一直記得匡伯伯和匡嬢嬢很想回重慶老家,但在北京漂泊了二十幾年後,他們已經不敢再回老家了,問起原因,匡嬢嬢就會失落的說,出來這麼多年了,除了把孩子們養大,也沒能賺什麼大錢,就這麼空手回去太不好意思了,老家人要笑話的,算了,還是不回去了。
其實他倆何止是養大三個孩子這麼簡單呢,兩個沒有文化無依無靠的人,來到北京,靠出賣體力,把三個孩子養大上了學,還給兩個兒子分別在北京郊區買了房和車,自己卻一輩子省吃儉用的過著。如此平凡,卻又如此偉大,他們還用他們的善意溫暖了三個剛到北京一無所有的女孩,給我們家人般的溫暖和愛,讓我們在北京從未感到孤獨和無助。
匡伯伯,匡嬢嬢,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哦,我們很想你們,下次去北京,我們還一起邊看電視邊吃臘肉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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