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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父母的戰爭

一月底的某晚,江三在微信中轉發了篇文章給我,內容是澎湃新聞一則兒子萬言書控訴父母的報道。因為當事人北大畢業,又在國外進修,所以關注的人很多。江三說報道中那個化名王猛的人和他的情況高度相似。但王猛比他猛,十二年沒回家,而他只有一年,他說。

也就是去年一年,江三沒過回家。臨到春節,他給我打電話,有點猶豫,但最終還是決定不回家過年,去哪呢?不知道。後來他告訴我,年三十的那天下午,他父母趕到住所門口堵他,但他很不耐煩,只說票已買好,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種決絕的態度,一度讓我驚詫而無言。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無法理解他對父母的言行,在我看來,那就是耍橫,赤裸裸的傷害,用尖酸刻薄的言語和無情無義的舉動刺痛他們,以此來獲得他所謂報復的快感,或者稱之為慰藉。

作為他的朋友,我沒有避諱過我對他這些言行的惡感,甚至有好幾次,當他敘述他如何呼來揮去他父親,又如何對他說狠話,我忍不住說,如果當時我在場,一定會當即扇他兩耳光。

但在見證了他與父母長達十年的戰爭後,我逐漸意識到他每見父母而情緒失控以至言行失范,確有極深而隱秘的原因。這些年以來,我記不清他為與父母的關係給我打過多少電話,時而陳述他童年和少年時代的遭遇,時而解析他父母的成長環境,或者從愛、性格、人性等等對他自己和父母作種種分析,甚至還從實例和文藝作品的虛構人物那裡去找對應,始終縈繞在他心頭的疑惑是,有這樣的父母正常嗎?像他這樣的正常嗎?

從前,我因未有類似經歷,所以難以理解,但隨著我接觸的人與事多起來,或者對父母子女之間的關係有了更深的了解,於是便漸漸發現,並且得以明確,江三的情況其實非但不是孤例,反而是一種常情,只不過是各人情況的深淺程度不一而已。

江三父母對他造成的傷害,用的無非是父母「害」子女的三把匕首,都帶有「綁架」性質,也就是養育綁架,情感綁架和道德綁架。用「綁架」這種暴力色彩極強的字眼,似乎略顯誇張,但實際上,這個過程的確充滿無形暴力——強弱分明,被挾持者始終掙脫不開,以至其中不少人淪為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而這三把匕首,並不是某一部分人的特殊工具,只要稍加留意便會發現,它們是如此慣常,幾乎被所有的父母或多或少地使用過。

比如說養育綁架,它的基本思路是,你是我生的,你天生就是屬於我的,這種關係永遠都迴避和更改不了,誰要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就和誰急,因而你要戀愛結婚也好,你要自立門戶也好,都得經過我同意,因為我對你就是有這種天生的權威性,而你生來就有這種從屬性,就像我也曾屬於過我父母一樣,所以當你成功,我可以為此炫耀,不是因為你的成功而高興,而是為我有這樣的孩子而高興,當你失敗或者遇到挫折,我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夠戰勝困難。

養育綁架強化父母的權威性,將佔有欲「合法化」,把孩子物化、從屬化,進而導致炫耀和忽視的並存。

再比如情感綁架,最主要的話語是「我辛辛苦苦都是為了你」、「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做父母的哪有不為孩子著想的」……情感綁架是一把溫柔之刀,因為大多數時候,這個情感本身是真實的。但是「為了你好」的這個「好」,卻十分模糊而曖昧,這個「好」是基於父母自身經歷和認識所認為的「好」,以自以為是「好」而對子女的強加,因此導致的常見結果無非有二:一是完全按照自己的設想來打造子女的人生,子女成為自己理想的實現載體;二是杜絕和抹殺了子女所需要和認可的「好」,苦口婆心,以過來人的身份對子女予以「糾正」。

說到底,情感綁架的原點就是父母的自私。付出情感的最後目的,最深的目的是為了實現自己,而不是為了成就子女。

最後看道德綁架。在中國,這一點尤盛,比如動輒可以用「不孝」來壓你。當然,道德綁架其實是一種輿論綁架,是父母維繫自身利益的最後手段,用尊卑秩序來界定基本關係,用孝悌忠信來長時間洗腦,用家族親戚來側面施壓,用不孝罪名來全面否定。

道德綁架的核心就是面子,或者說名分。父母當眾打罵兒子,合情合理;兒子在家頂撞父母,大逆不道。

三把匕首,刀刀可以見血。而三者又非截然分開,常常交錯一起,令人無法承受,但更可悲的是,這三者在多數父母那裡是一種無意識,或者說,具有本該如此的天然屬性。這才是問題的癥結所在。

當江三那晚把王猛的事發給我之後,他關注的點是他並不是孤例,像他這樣與父母陷入「仇人」般的矛盾關係,他自知是比較極端的案例,但畢竟有類似的情況。而我關注點是,這種矛盾,幾乎不可調和,主要的原因在於,做父母的,並不會認為那些就是匕首,那些具有「綁架」的性質,那些就是傷害。因為根本不知道問題的所在,不認為有問題,自然也就沒有解決的途徑和必要了。

周末,江三打電話來說,他回家去接他爸,車停門口路邊,他沒下車,只叫他爸上車,他媽站在車窗外,看著他,他不理睬,繼續打自己的電話。他媽說:「你就那麼恨我嗎?」他當做沒聽見,一腳油門,走了。

江三的母親,我想,是不知道兒子為什麼恨他的。

想要父母對曾經的那份傷害有所理解,是一個漫長而幾乎不可能的事。而那些傷害又如此強烈和深遠,讓很多兒女擔心自己也會用同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孩子。江三便是如此。因而他選擇自救。

我認為王猛的萬言書也是一種自救的方式,他公開那些對父母的「控訴」,不一定是非要讓父母明白他們的不經意間的錯誤,更重要的是讓自己警醒,不要重蹈覆轍,把傷害加於後人。

公開這種難言之隱,不單單是情感宣洩的「自白」,也是一種自我施壓,以獲得他人的理解方式,通過他人的目光來告誡自己言行的尺度。時到如今,我雖仍然不認同,更不贊同他對父母的種種決絕,但我能理解這種情不自禁,我所能做的只是勸他用一種方式,另一種態度來對待,雖然這可能僅僅是蒼白的勸辭。

又能有什麼辦法呢?這個事情一開始就註定了和解只能從子女方開始。我不禁想起那次江三不願回家過年,我邀他來我家,他說不了,他說在那種其樂融融的氛圍里,只會顯得他更加形單影隻。我勸慰他不必太計較過年的儀式感,但他放不下。

後來,我想,他缺的或許正是那儀式里殘存的點點溫情。他選擇的逃離,其實仍然可見感情,甚至還很強烈;而以無情和決絕來面對家人,是對家庭溫暖缺失的報復,但也還含有希冀,只是這種希冀是不抱希冀的希冀,所以貪愛無情的外衣,掩蓋的實質,卻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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