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千微小說】船過青浪灣
船 過 青 浪 灣
文/十千
父親和木材老闆打完電話,然後掉轉身對我說,今晚早些睡,明天裝船。
連續幾天把木材從山上搬到碼頭上,已經累得我腰酸背疼了。但既然是個下苦力的命,就只得咬牙堅持。高考落了榜,父親是主張我復讀的,但十幾年的讀書生涯已讓我十分厭倦那份「苦差。」
第二天直到十點多,才有條鐵殼機船徐徐靠岸。父親接過船老大扔過來的纜繩,拴在碼頭的木樁子上。接著船老大下了錨,父親又和請來的兩個幫工架了踩板,這時收木料的老闆才從艙門裡探出頭來。父親忙迎過去,遞上煙打聲招呼。並問他還需不需要驗貨,老闆手一揮,說:「裝吧!」然後他就下了船,坐到碼頭傍另一個木頭垛子上,從口袋裡摸出瓶小酒,慢慢地喝起來。
老闆姓崔,這一帶山民大多認得他。四十多歲年紀,大塊頭,圓盤臉上長著兩片螞蟥嘴。
待一切就緒了,我和父親幾個就在船老大的指揮下把木頭或抬或扛地弄到船上去。在搬木頭期間,我偶爾瞅一眼老闆,他坐在那裡,嘴一刻都沒停歇過,不是吸煙就是喝酒。對這種作派的人,我向來都有些不屑。但現實又讓我尷尬,他在喝酒吹煙圈的時候,我還得自顧自地扛木頭。但我對他極度厭惡的心理很快就被他抹平了。工間休息,他過來給大夥散煙,輪到我時,我婉拒了,但他並沒走開,而是挨著我坐下來,用手捏了捏我的肩。
「小倈仔沒讀書了?」他笑著問。父親見我一臉懵逼,忙接腔,「沒考上呢。」
「啊!沒事,沒事。世上千條路,條條路都得有人走。我也是沒考上才學做生意的。」
「哪能跟您比啊!」父親說。
「一樣,不過年輕人,骨頭還不硬朗,干這活,悠著點。」崔老闆說完吸了口煙,接著又問:「還沒尋個事做吧?」
「沒呢!」我說。
「去我那做行不?」
見他這麼一問,我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剛走出校門,外面的大世界從沒涉足過。父親見我沒吱聲,趕忙說:「那敢情好呢!能跟上您老闆,我放一萬個心。」
下午,在太陽落山前,我們就裝好了船。母親已為我打好了包裹,對這人生的第一步,我既興奮又有些忐忑。船老大起動了船,船頭犁開一江錦色的夕陽。站在船頭,我的心競有種被放飛的感覺。
從我家門前的碼頭到崔老闆的木料場,大概有一百五十多里水路。天慢慢地暗下來,河面卻越來越寬闊。船行了大概四十幾里,船老大卻突然減了油門。他問崔老闆,「上岸不?」
「咋不上啊,去青浪灣。」崔老闆說完,居然興奮起來。船拐了個大彎,向一片開闊的河灣子開去。青浪灣,這個地名我常在男人們的調笑中聽說過,從那些低級的玩笑中,我知道那絕非是什麼光鮮的地方。雖然如此,但好奇心還是讓我對它產生了許多的聯想。
青浪灣是一個大河灣,聽說自古以來就是個商賈歇足的地方,沿河岸有條半邊街。河灣里已停泊了大大小小十幾條船,雖然天還沒黑盡,但岸上居民的屋子裡已經亮起了燈火。
船還沒泊穩妥,崔老闆就飛身上了岸。但沒走幾步,就返身招呼我們。他留下船老大老吳守船,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開船的老頭姓吳。崔老闆要我跟他上岸去,我正猶豫間,吳老頭詭譎地笑笑說:「去看看啊!打轉別忘了給我帶份飯。」
我跟在崔老闆身後,沿著河堤上青石板鋪就的路,向半邊街走去。對這裡的環境,崔老闆看來很熟悉,他帶我來到一家酒樓前,沒進屋就聽到裡面傳來吆喝及杯盞碰撞聲。進得酒樓,一個肥胖的女人就迎了過來,這女人雖然胖了點,但模樣並不難看。她笑呤呤地叫著「崔哥」,並看向我問他,「你兒子吧?」
「不是,新來的員工。」崔老闆回答說。
餐廳裡面已坐滿了幾桌客人,見崔老闆過來,便大多立起了身,想來他們都是經常打招呼的熟人。我卻像個多餘的人,只好極不自在地跟在崔老闆身後。
胖女人把我們安排在一個小包間里,點完萊,崔老闆又從蔸里摸出瓶酒,沒等上菜就又喝開了。
半盞茶功夫,幾道菜就陸續被端上來。雖不是名貴菜肴,但在我眼裡,已經夠奢侈了。見我沒敢多動筷子,崔老闆倒誠懇地勸我說,吃啊!年輕人,隨便點。
飯還沒吃完,胖老闆娘又媚笑著走過來,坐到傍邊的空位上,用手撐著下巴挑逗似地瞄著崔老闆,問:「崔哥,來點野味嗎?」
崔老闆喝了口酒,邊夾菜邊問:「總不又是老牛筋吧!」
「看你說的,我哪次騙過你,今天剛來的,靚著呢!要不要看看?」
「唔!」崔老闆漫不經心的應了聲。胖老闆娘立馬起身走了。
我原以為真的是什麼野味,見幾道菜還剩許多,本想勸老闆莫加了,不成想沒等我開腔,一個女子便來到桌前。她像很熟悉崔老闆似的摟著他的肩,撒著嬌說:「大哥喝酒也不賞小妹一口啊!」並邊說邊拿起他面前的小酒瓶嘬了一小口。我順便瞅了她一眼。說實話,女子長得真不賴,二十上下的年紀,胸聳得老高,五官也勻稱。接著她便將胸貼在崔老闆肩背上搓來揉去,像母豬擦痒痒似地一蹭一蹭的。我趕忙低下了頭,她見我彆扭,越是挑逗我。說真的,我不敢正視她的眼,那兩朵淫蕩的光。「小兄弟好嫩啊!」她盯著我說,手便伸過來要摸我的臉。這突如其來的「襲擊」逼得我險些跌下凳子。崔老闆也被我的窘態逗笑了,沖那女子說:「人家可還是學生啊!」
「呵呵呵!學生,好啊!這世上什麼都得學,就這事兒不用學,」女子說著,向我扮個鬼臉,兩眼又一把火似的向我掃過來。
第一次處這種環境,我確實消受不了。大廳里也是亂糟糟的,而且還有女的陪他們喝酒,言談舉止真是難入視聽。隔著敞開的門,我看見有位客人居然把一女人的奶子摸了出來,引得哄堂大笑。
「你先回吧!」崔老闆見我難堪,便對我說。我提著打包好的飯菜,幾乎是逃了出來。
老吳頭接過飯菜,邊吃邊訕笑著問我:「沒看到稀罕么?怎麼不也約一炮?」
我沒理他,走開去。他還自顧自地說:「那可是個老虎口呢。」
江面上十分的寧靜,天空也不見雲,一彎秋月懸在頭頂,微風吹著粼粼細浪晃動著月色。岸上的歌廳里卻時不時傳來男女們不倫不類的嘶吼,那聲音與眼下的景色卻是極端的不協調。青浪灣,這個僻野鄉村裡的小地方,居然也在夜幕的掩蓋下,上演著一曲曲「血色羅裙翻酒污」的春情鬧劇。
夜已經很深了,還不見崔老闆回來。我睡不著覺,老吳頭的鼾聲卻讓人感到難受。他好像喉嚨被堵塞似的。我坐在船尾的木頭上,想著這一天的所見所聞。社會,這個人人賴以生存的大染缸,今天,我才剛向它伸出一隻腳,卻周身透著寒氣。我緊了緊衣,天氣也確是涼了。望向開闊的江面,感受著「繞船明月江水寒」的意境,想想自己今後漫漫的人生之路,真的有些茫然。
第二天,太陽已經越過山脊照到船上,崔老闆才兩腳打飄地晃上船來。他爬上老吳頭的床,倒頭便睡了。船行在江面上,兩岸的山巒便徐徐地向後退去。
順水行舟,速度還是蠻快的。中午時分,船就靠了碼頭。崔老闆的木廠就在距碼頭不到一里的河岸上,我跟著他先進了木廠。說是工廠,其實也就是用木頭木板搭成的大棚子,七八個工人正在裡面忙碌著。電鋸電刨的噪音讓人很難聽清對方的話。我放下行禮,崔老闆叫個師傅過來幫我搭了張床,並招呼我以後就跟他學。師傅姓江,四十來歲,看樣子是個厚道人,這很中我的意。父親在家就交待過,對師傅要禮貌客氣,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掂掂這句話的份量,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第二天,我就開始幫師傅打下手了。干這活兒其實也簡單,就是根據木頭的長短大小把它鋸成各種規格的條子。電刨電鋸都有標尺,只要先定好尺寸,然後把木頭均勻地推過去就行了。但師傅還是很細心地囑咐我要特別注意安全,並用好幾個血淋淋的實例讓我不敢草率。
崔老闆的家也就在離木廠百十米的地方。房子不是很新,整個設計架構也沒什麼特別之處。但後來聽師傅說,他在好幾個大城市都擁有房產。這年頭,擁有房產就是擁有財富。了解這些之後,崔老闆在我的心目中,真正成了個實實在在的有錢人。
大概過了將近半個月,我也沒去過崔老闆的家。崔老闆也很少到木廠來,聽說他有好幾家木廠設在外地,這樣他即使很少光顧就也不足為怪了。到了月底,卻是個女的來給大夥發工資。我領了半個月的學徒錢,雖然只幾百,但我已很滿意了。師傅說那女的就是老闆娘,這倒讓我有些驚訝!因為看起來她確實顯老,衣著打扮也不入時。在大家的議論中,我才知道崔老闆和他的妻子只是貌合神離,已經好些年沒生活在一起了。而且崔老闆還多次提出過離婚,只是老闆娘一直不肯離,並答覆不管他外頭的事,這樣才維持著這名存實亡的婚姻。
兩個月後,我對木廠的活計基本上都能得心應手了。正好那天崔老闆在家,並請大家一起吃飯。席間,師傅就向他提出讓我單獨操作,崔老闆二話沒說,很爽快地答應了。回到廠里,因為大家都喝了點酒,再加天氣也冷了,我們就在木廠的空地上生了堆火,並扯起了各種段子。說來說去又說到了崔老闆,而且說到了他帶來的女人身上。對崔老闆喜歡玩女人的事,我已經聽師傅們議論過無數回,並且第一次跟他出來時就在青浪灣見識過。崔老闆有五個子女,分別為三個女人所生,這樣的子女數目在當今社會絕對是少見的。至於還有多少被衝進了下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許是因為年輕,閱歷淺,我總是以最簡單的思維方式來審視社會,對人與事物的評判也流於膚淺。我也常想,社會上許許多多的人,為什麼有的人活得瀟洒、活得浪漫、活得風光無限。而有的人卻是活得艱辛、活得憋屈、活得死氣沉沉。像崔老闆這樣的人,我對他也很難作出中肯的評價。就說他玩女人吧!我也想不出究竟有沒有錯。用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母雞不叫,公雞不跳。」這年頭,當金錢架空了靈魂;當道德越過了底線。在有些人的眼裡,這就是人性的回歸,就是生活的真諦。憑心而論,崔老闆對我們這些打工的一直不錯,從同行業的打工者中,我們的工資比較還是偏高的。儘管我們一月的工資也許夠不了他一個晚上的開銷,但這種反差不是嫉妒或悶悶不樂所能解決的。
這樣在崔老闆的木廠做了三年,對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我還是很滿意的。首先,在工資待遇方面,就遠遠超出了我當初的預期。我從沒後悔過放棄的學業,相反,我還慶幸自己提前進入了這所社會大學。在這短短的三年時光里,我真的感到自己成熟了不少。在這個問題上,我最應該感謝的還是崔老闆。有些事也許緣於巧合,在最近的一年裡,崔老闆對他那段婚姻已經是厭倦至極了。在一些場合,我儘管也很反感他對老闆娘的一些言語和行為,但那是他們的私事。他還是憑藉自己的執著和不懈的努力,最終擺脫了那段婚姻的桎梏。在他為解除婚姻的那段時間裡,他把廠里的大小事務一古腦兒地推給了我,並且額外地給我漲了薪水。對這樣的老闆,我除了感恩戴德之外,絕不會有半點恩將仇報的行為。但話又說回來,能獲得崔老闆的器重這其中也有我的個人因素。其一,我雖不是那種八面玲瓏的人,但也絕不呆傻刻板,特別是近幾年,生活的磨礪已經能夠讓我自如地應對各種人。其二,我具備一個得天獨厚的條件,我打小生活在山裡,對各種林木也很了解,在給崔老闆介紹幾檔生意之後,因為價格和質量都雙雙取勝,崔老闆在滿懷喜悅的同時,自然而然地對我令眼相看了。
我的人生之旅可謂還算順利,這其中崔老闆給我的影響是最大的。從開始的厭惡,到現在的尊敬有加,崔老闆在我的心目中差不多成了神一樣的人物。對他懷有這種祟敬的心裡,也許有一部分是出於個人的偏見,畢竟我在他那裡獲得了許多常人難以獲得的好處。但理智地分析,他那些為人處世之道,在任何的經典名著中都是無法窺視得到的。他無論辦什麼事,總能在情與法的荊棘叢中遊刃有餘。
兩個月後,是的,在他離婚後大約兩個月。崔老闆開車來到木廠,他西裝革履很紳士地走下車來,他的這種行頭是很難一見的。緊跟他下車的是一位女孩,樣子怯怯的。如果不是脖子上的項鏈和手指手腕上的戒子手鐲渲染出幾分成熟之外,你絕對猜不出她就是即將和崔老闆舉行婚禮的妻子。這一對老牛嫩草般的情侶很風光地出現在大夥面前,不禁讓我想起那個海棠梨花的典故。然而崔老闆那稀稀落落的幾根白髮,也已經染成了一頭青絲。儘管大夥都有些訝異,但在時代的大背景下,有權有錢人養個小蜜娶個嫩妻已不足為奇了。
下午,崔老闆向我交待了一些事務,他說想去北歐看看。我知道,他是準備捧著他的小海棠去度蜜月的。小女孩一直伴在他身邊,我之所以一直稱她為小女孩,因為儘管我比她大不了一兩歲,但她單純稚嫩的樣子,總使我無法相信她已經困入了婚姻的籠子。她總是在崔老闆與我說話時,聚精會神地看他的臉,然後眨巴著眼,會心地笑一笑。她的這些舉動完全擊碎了我的憐憫之心,她應該是很愛他的老丈夫的,最少,她不是被迫的,總之,在某些方面,她必定是心嚮往之。
在崔老闆起程去北歐之後,我受他的委託還得去一趟青浪灣,因為有幾個客戶點名要去那裡。為了不誤事,我提前一天去上游採購了一船木料。船近青浪灣時,我又不禁想起了崔老闆曾經跟我說過的一番話。那天也是採購木料返航,到青浪灣時,我試探地勸崔老闆莫上岸了。因為廠里還等著木材下料,再說去青浪灣也沒什麼要緊事,無非不過跟幾位熟人聊聊天,敘敘舊。見我一臉惶急的樣子,崔老闆沉思良久才說。你以為我真喜歡去那些地方嗎?生意人,靠的就是朋友和客戶。繞開這個大灣走前面那條路是快了不少,但你想想,我們做的產品不是自己用的吧!他久久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接著說,人生也如這行船,筆直的路不一定好走。現在最流行的一句話你知道嗎?那就是彎道超車。彎道里有許多玄機,你摸透了彎道,就能不聲不響的超到人家前面去,而且還能風平浪靜。對崔老闆這一席話,我認認真真地琢磨了許久,而且真的獲益匪淺。
正在我默想這些事時,老吳頭又關小了油門,我沖他喊:「去青浪灣!」
他露出一臉莫名其妙的笑,然後提上油門,使勁一扳舵,船幾乎是橫駛過來。太陽已經沉到遠山中了,對面半邊街上的大小燈盞倒映在微波粼粼的水中。儘管有些虛幻,但仍然泛著謎一樣的光。
萬孝順,筆名十千,微刊編輯,湖南衡陽人,駐站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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