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小涼：你讓我越來越像我的媽媽
寫
給朱竹老先生
親愛的竹子，一想到你又熬過一個春秋
心裡歡喜;一想到你又要一個人生活
一個人生病，心疼。你的晚景就是我的晚景
你把人生最殘酷的一面，提前給我看
但我覺得沒有什麼可讓我為你垂淚的
能把一生的罪一一遭遇和領受，是福分
我喜歡你白髮里那顆孩童的心
喜歡你叫我雪兒，喜歡你寫詩
喜歡你說起波西米亞掛毯和那時的事
那時
西風白水，民國里的大學教師
不教國文，教西方哲學。客廳的茶几
放著大仲馬的著作，太太搽小上海牌的雪花膏
用的錢是銅板銀元，養的花叫蘭
梅
園
媽媽都是不幸的人
嘆口氣，捏回糖糕
花軲轆車閑置。農人只有在
臘月里歇息，才不會覺得罪過
桃符前咒咒小人
門簪下留客。會描眉的植物
命運給她鏡子。雪。傷害
陽光和冬天一樣殘忍
但其實沒誰繞過曲徑和恩德
凍死的喜鵲會復活
小孩子的魂魄飛不高
給
某人
我們來說說韓娜
要命的自尊和愛情
戰爭中的西歐也是浪漫和不顧一切的
那些老舊的風物
依然駐紮在新生的柏林
我們的爭論源自人性與階級
親身遭遇的永遠比你看到的要殘忍
而兩者都是痛苦的
你談起種族屠殺
印第安人，猶太人
談起白犀牛藏羚羊
我們一同哭了起來
你握住我的手
眼神里除了悲傷還有更深奧的東西
而這一切都是想像
親愛的。我沒有見過你
破
蒲席
要飯的在這裡推翻帝國
我在這裡修仙
庾信來和我喝酒
李白被我踹了一腳
我今晚要和萬里兄同床共枕
我們都驕傲地談起自己的時代
又哭得一塌糊塗
世事悲嚎
唯明月高懸
我跳上去抓著老天就拽他下來：
我叫你不下來體驗生活
寒
露
流浪的人太可憐了
小狗小貓都有個家啊
升起一堆篝火吧
讓那些小蟲子暖暖地死去
鄰居大娘蒸了一鍋熱包子
我喜歡的雨下到莊稼地里
在沒變成暴風雨之前
孩子和丈夫都要回來
八
月十四
孩子下樓玩了
我一個人在家裡害著頭疼
我有大悲傷。媽媽
犯的錯誤可不可以訂正
像小時候用橡皮擦掉
這是一個殘酷的時代
日子會越來越難熬。媽媽
明天我不能回家
我不能給你買一塊月餅
月餅那麼甜
吃一塊就不想吃第二塊
八
月十五
手心裡長個小疙瘩。疼
重感冒。睡一天。中雨轉小雨
舉國歡慶，那不是我的
開著黑色桂花的黃月亮，不是我的
敷面膜
督促孩子寫作業
這是我唯一歡喜費神頭疼的事情
空閑在家人的微信群撒些零錢
我聽到些細小的回復
謝謝大姑，謝謝大姨，哦
孩子們
孩子們
我的眼裡有淚
愛
愛是什麼，三個字：離不開
哪怕厭惡。憎恨。要麼就愛
不愛就死。半輩子的光陰都在打鬧中度過
一邊流淚一邊做飯
你讓我越來越像我的媽媽
保
潔員梁書霞
中國的卡門。吉普賽女郎，艾斯美拉達
可惜美人遲暮，晚景落魄
五十六歲的女人，三十二十地賣
她說她一夜不能沒有男人，一天不能沒有錢
兒子兒媳打她，她還是歡喜地為孩子們掏光自個的口袋
她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晚上就睡在破三輪車裡，或者陰暗的角落
畢竟他不能像那些流浪漢們，光明正大地睡在火車站
那火車站的候車廳，呵，燈火通明，氣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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