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祠·錦里古街
川西行之
武侯祠·錦里古街
錦里無疑也是最成都的地方。
錦里古街號稱西蜀第一街,有「成都清明上河圖」之稱。古街的東臨,是武侯祠。一牆之隔,錦里的喧鬧與繁華,將武侯祠的凝重與滄桑毫不留情地沸騰在一鍋開水之中。八月的悶熱和空氣中瀰漫的人氣,將我畏縮在兩者中間地帶的一棵古榕樹下。榕樹的葉子細緻而密,陽光不能透過。巨大的根系盤曲錯落,突出地面,形成起伏低矮的連山,也是疲勞人的天然座椅。抽一根煙歇息,散淡的煙灰彈進喝空的礦泉水瓶。操著各種口音的往來者,走馬燈般絡繹不絕地流入寫著「錦里」牌匾的古街。街口便如一道渠水的閘門收容吸納,注入川流不息的人群。
武侯祠里卻是安靜得出奇,沒有幾個人。
毋庸我的聒噪,武侯祠是紀念蜀漢丞相諸葛亮的祠堂,據說當初與劉備的昭烈廟相鄰。明初,武侯祠被併入昭烈廟,故有如今「漢昭烈廟」的牌匾。1672年重建,形成現存的武侯祠君臣合廟的情景。武侯祠初建於唐,杜甫《蜀相》詩云:「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杜老空懷「致君堯舜」的政治理想,目睹國勢艱危,生靈塗炭,而自身又請纓無路,報國無門,因此對開創基業,挽救時局的諸葛亮無限仰慕,備加敬重。現在的武侯祠應該是清康熙年間重建的。諸葛前輩的英名千古流傳。陳壽的《三國志》及以後的《三國演義》,把這位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丞相演繹得風生水起,淋漓盡致。此時此刻,我的任何多餘的話語都會顯得淺顯輕薄,索性閉嘴。只是有一點我有些不平:在我的預設想像中,武侯祠似乎應該無關劉備。但「漢昭烈廟」的牌匾,君臣共享,臣在君下的設置,讓我有了一種當年攀登北京天壇的台階低頭臣服的壓抑之感。君為臣綱,天子就是天子,丞相畢竟丞相。諸葛先生所有神乎其神的表演,無不是在當初販履織席的劉備搭起的人生戲台上,儘管那個戲台如履薄冰,搖搖欲墜,但在他的眼裡,劉備這個中山靖王之後,畢竟身上流著皇室的血液;儘管劉備命運多舛,寄寓於表,卻也是「天下梟雄」。佐正統而薄異己,或許是他一生辛勞而漢室未興這個悲劇命運的根源所在。後來的為其建祠,無非是視天下為一己之產業的皇帝們期望臣子能如諸葛一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而已。如此一想,我亦悲從心起。卧龍崗並不高大,無法阻擋諸葛神算放眼天下的聰明,但他似乎並沒有看得更遠。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一曲臨江仙,三國演義濃。所有的人物,業已故壘西邊。院內高大的榕樹,凝重的古柏,碧藍的天空,瓦解了我對遙遠歷史的鉤沉,也稍稍減弱了我內心的沉悶。
相比武侯祠的冷靜,錦里古街的熱鬧卻也在我的預料之中。這個披著明末清初民居外衣的古街,充滿了川西民俗的氣氛。古榕滄桑,波水影燈的錦里,據說興於秦漢,盛於三國。錦里又曰錦官城,大約杜前輩「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的吟誦,即於此地而作。李商隱《籌筆驛》里亦有如此詩句:「他年錦里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餘」。光陰荏苒,錦里也成了成都的代名詞。眼前窄窄的街道,酒旗懸飄,木門佇立,石板鋪路,一股盎然的古意撲面而來。結義園、諸葛井、射弩、聲聲機杼,飄飄蜀錦,這些三國的元素,被靈巧聰明的四川人恰當地引入古街。張飛牛肉、肥腸粉、湯麻餅、糖油果子、撒尿牛丸、臭豆腐、油茶,缽缽雞等小吃吸引著所有並非飢腸轆轆的遊客。紅男綠女嘴唇上的紅油與碗中沉澱的麻辣共長一色,相得益彰。我的舌頭,亦如一片風中的樹葉瑟瑟發抖。一切皆因我沒有聽從當地人的好言相勸。他們說,如果你吃不慣太麻辣的東西,就讓店主調淡一些。但我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既然來了,就要吃到正宗的四川小吃,——你們的舌頭受得了,我的舌頭一樣受得。為了證明自己的豪邁,我將碗底的辣子吃得凈光,以證明老陝的壯烈絲毫不亞於川妹子的麻辣。
吃在成都,連我這個在回坊徘徊多次,手撕煮饃的秦人亦不得不承認。但最吸引我的,卻是川劇的變臉。在秦腔的舞台上,名伶馬藍魚先生把李慧娘對裴郎的愛,對權貴的恨,都熔化在一口神奇的火中。後來所有其它劇種的吹火,據說都移植於這大秦之腔。然對於川劇之變臉,我知之甚少。最早的記憶是看吳天明導演的電影《變臉》,才知道我從來沒有聽過,也沒有看過的川劇里還有這麼一種絕活。一間不大的屋子,擠滿了和我一樣好奇的遊人。基本與西安的秦腔戲曲茶座一樣,每人面前一杯蓋碗茶。在茶葉的清香之氣里,我盯著舞台,不知將要出場的變臉師傅是否也是和電影里朱旭一樣的老藝人。在等待的時間,但見一妙齡女子身穿羅裙,輕移款步,裊裊而來。微笑之間,齒白唇紅,臉如凝脂。手中一把銅壺,壺嘴約莫一米多長。一個「蘇秦背劍」,一股茶水細細流出,盡收碗盞。茶滿杯中,滴水不漏。又一個「犀牛望月」,另一位座客的面前便滿杯清香。神奇之間,一陣緊鑼密鼓,大幕一抖,出來一員武將,臉如關公紅,眼似悟空閃。斗篷一展,背旗飄忽。一個旋風腳,震得舞台通通亂響。接下來一個轉身360°騰空擺蓮,單叉落在地上,復又騰空而起,大氣不喘。十指交叉組合出一個金錢圖案。持壺的女子一邊介紹,說這是祝願大家多多發財。我的兩手捏弄了半天,也沒弄出金錢來。大約是此生註定與財富無緣了。
變臉是在鑼鼓的震喊和激烈的音樂和聲中進行的。音響傳出高亢的唱詞:
在天府之國喲
我們四川噻
有一種絕活既神奇又好看
活脫脫一副面孔
熱辣辣一絲震顫
那就是舞台上的川劇
川劇中的變臉
······
我的眼睛死死盯著演員的手,希望看到他或揭臉或抹臉或吹臉的動作,但手中的摺扇飄忽不定又游移極快,豈是我這笨眼能跟上的。據說一個變臉藝人,至少要能一口氣變出九張不同的臉譜才算過關,我心裡一直在數,並未數到九張,卻也數到七張之多。回身一變,低頭一變,摺扇拍臉一變,甩袖一變,看得我眼花繚亂。臉譜或猙獰,或惶恐,或憤怒,或張狂,看得我驚心動魄,完全忘記了喝茶。鑼鼓戛然停止,最後變回的是一張真臉。卸去戲裝的藝人,竟是一個黃髮少年!要是變臉大師彭登懷,據傳25秒之內能變出14張不同的臉譜來。這個傳子不傳女,傳兒不傳媳的川劇絕活,如今被從一場場川戲裡「斷章取義」地開發出來,揉進雜耍與現代武術的動作,倒也不失是一種短平快的藝術傳播方式。變臉不再保守,從此走入民間。民族的成為世界的,也許正是文化傳播的最高境界。
夕陽既歸,人影散亂;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錦江之水,將錦里古街倒映得熠熠生輝。感謝歷史,感謝當年鼎立的三國,我們才能如此酣暢地神遊於這天地之間,也更應該好好地活著,盡情享受這文化賦予的四川特色的閑適生活。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