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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域文學:幾多歡樂幾多愁

地域文學:幾多歡樂幾多愁

近十幾年來,在中國文學版圖中,甘肅文學隔三間二會成為全國性話題,這在以往漫長的歲月里,是不多見的。所謂的「甘肅文學」板塊不是一個空架子,它是由省內各地州市文學板塊,各板塊上的眾多的寫作者,以他們一件件擁有各自文學價值的作品支撐起來的,而每個寫作者因為所操持的文學手段不同,所在地域不同,寫作風格不同,又會被人們貼上各式各樣的標籤。當然,這些標籤未必會有什麼實際的文學意義,但至少可以起到一眼辨識的作用。

以構成甘肅文學整體框架的地域板塊而論,蘭州因為是省城,全省的文學骨幹大多集中於此,成為支撐甘肅文學板塊的主力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除蘭州而外,近十年來,武威文學群體對甘肅文學的貢獻有目共睹,湧現出來一個個擁有綿綿不絕創作能力的寫作者,寫作領域不僅涵蓋傳統的小說、詩歌、散文等文體,在文學走向市場方面,可以說,走到了全省文學的前頭。在傳統寫作領域,在小說方面,李學輝一騎絕塵,為國內文壇所矚目。他在短篇小說創作方面,有著二十年的修鍊,在文學日益走向市場化的時代,短篇小說因其文體的特殊性,這個最為考驗作者功力的文體,已然淪落為小眾文體,很難在泱泱文海中浮出水面。但這也正是磨練一個作者文學功力、文學心性和文學耐心的考場,李學輝在出版了兩部短篇小說集以後,一舉拿出長篇小說《末代緊皮手》,引起國內文壇廣泛關注。與其說,這是他的長篇小說獲得了成功,毋寧說,這是他的短篇小說修為的一次集中亮相。如今,他仍在悉心打磨短篇小說,時常在國內重要文學刊物上露面,藝術上也日臻完善,有望在小說之路上走得更遠。跋涉於傳統小說創作的還有趙旭峰、董堂壽等人,他們都有許多作品發表,但還需繼續磨練,趙旭峰的長篇小說《龍羊婚》,有望成為繼《末代緊皮手》之後,武威文壇的又一部長篇小說力作。

在小說創作方面,許開禎和秦不渝的另類崛起,不僅對武威文學,對整個甘肅文學,也許都有著啟示作用。許開禎以寫作官場小說為人所知。這是被文學界歸類為類型化寫作的一種寫作潮流,一旦被貼上這種標籤,便意味著文學價值不大。其實,以題材、體裁,或文學趣味,來作為評價文學的標尺,本身便是有違文學之道的,我們不能把目光盯在一個作者在寫什麼,而要看其如何寫,寫的如何。官場小說擁有比傳統小說更為龐大的讀者群,而許開禎的作品以其卓越的可讀性,在國內文學市場上,一再走上發行排行榜,本人也成為甘肅登上國內作家收入排行榜第一人。秦不渝則以新武俠小說引起關注,走的也是市場化道路。甘肅作家從總體而言,在創作上堅守傳統,在藝術上精益求精,無疑,這是難能可貴的,這也是文學的正道。但是,刻意迎合市場和刻意忽視市場,同樣不可取,如何在堅守文學傳統與尊重市場規律,兩方面都取捨得當,使其相得益彰,這是甘肅作家需要面對的重大課題。

在詩歌創作方面,甘肅詩壇人才濟濟,相形之下,武威詩壇則顯得詩星寥落,多年來,一直是謝榮勝在獨撐局面,而謝榮勝的詩歌創作起伏不定,既有好作品間或問世,又有著過於長久的沉寂,時常有著獨撐局面轉化為苦撐局面的危險。近幾年,藏族詩人仁謙才華、王更登加等人,不斷有優秀詩作問世,成為武威詩壇的新興力量。武威文壇除了小說創作一馬當先,緊隨其後,獲得長足進展的是散文創作。靳萬龍、劉梅花、唐儀天、楊先等人,先後引起省內外文學界關注。遺憾的是,靳萬龍在作品漸趨成熟時,卻英年早逝。在這一批散文作者中,劉梅花當屬佼佼者。她從事散文創作的經歷並不算長,但其以豐厚的生活積累,優越的文學感知能力,以及忠實文學的創作態度,不但成為省內重要的散文作家,也進入了全國散文視野,如果說,已經出版的《陽光梅花》,以及在此之前的眾多作品,標誌著她在散文創作上的天賦,那麼,近期武漢《芳草》重點推出的個人散文專輯《河西,渡過時光來看你》,則意味著她已經步入實力寫作階段。由天賦寫作跨入實力寫作,是每一個寫作者必須邁過的一道門檻。

論及當下武威文學所取得的成績,不能不提《西涼文學》。這是一份文學內刊,內刊對於一個已經完成文學原始積累,或者已經取得一定文學成績的作者來說,也許可有可無,但是,對於尚處在文學的原始積累階段的作者,一個地方的文學內刊,說有多麼重要都不過分。一炮走紅,出手便敲開全省乃至全國文學大門的作者固然有,但這只是個案,而非慣例。大量的作者都是從本土起步,一個台階一個台階走向遠方。如此,地方文學內刊便如同一個作者的實驗室和加油站,本土作者在這裡獲得展示自己文學能力的機會,樹立了踏上漫漫文學之旅的信心。《西涼文學》創刊十餘年來,紮根武威大地,以培養扶持本土作者為己任,既改良了本土文學土壤,又團結培育了本土文學隊伍,使得一個個本土作者從這裡出發而走向遠方。如何辦好地方文學刊物,這也是武威文學給甘肅文學提供的一個有益啟示。

我曾在微信中寫了這麼幾句話:地域寫作,囿於地域,則有可能墮入文學的地獄,出於地域而高於地域,則有可能窺見文學的天堂。這幾句話是隨手寫的,卻是幾十年從事文學創作和研究的心得。具體的靈感來自此前幾天的一次文學講座,講座的專題便是關於地域文學的困境和前景的。在微信上當然不方便展開論述,其實,即便展得再開,寫一本書,核心的話還是這麼幾句。那則微信,贏得了眾多點贊和留言,有些文友說,這幾句話解開了糾纏在他寫作過程中多少年的疙瘩。當然,留言中,少不了溢美,少不了客套,這些,我都是自知的。

把話說開了,這幾句話其實是大話空話,說有價值,便有價值,說沒價值,也沒有價值。主要看,話是針對什麼境況說的,是針對誰說的,如果對此有充分的前期經驗和理解,那麼,這幾句話是有意義的,反之,就是白話白說。一定要鑽牛角辯論推理,我不會應戰的,或者打不贏就跑,或者打白旗投降。要是死理死說,古今中外,誰的寫作不具有地域性呢,誰的寫作沒有民族性呢,誰又是下筆就可站在人類的制高點呢。所有世界級的文學大師,其作品無不是誕生於某個具體的地域之上,再大的國家,相比於整個地球,也不過一隅之地,同在一個國家,每個人都分屬於某個具體的地域。所以,文學的地域性品格,幾乎是前定的。

話題的困難性正好在這裡。每個人從生到死,都生活在具體的某個地域,哪怕他走遍整個地球,其人生經驗的獲得總是這裡多些那裡少些,即便人生經驗來自閱讀,誰也不可能窮盡天下書。重要的是,不在於有無地域性,不在於地域性所佔多大份額,而在於究竟有多少地域外的因素影響了地域,地域外的信息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作者對地域的理解。曹雪芹的大觀園成為人類的大觀園,福克納郵票般的小鎮成為一個博大的世界,馬爾克斯的馬孔多成為上演現代人孤獨感的舞台,等等,所有的奇妙恰恰不在於他們的作品有無地域性,而在於他們在特定的地域上承載了多少地域外的人文信息。說到底,一滴海水分析透徹了,所有的海水不過如此,真正認透了一個人,一大群人也不過如此,挖出一方水土的根,便為理解另一方水土提供了參照。

所以,囿於地域的原因不在於地域本身的局限,而在於寫作者自身的局限。任何一個地域都是有局限的,而從寫作者來說,任何一個地域都是沒有邊界的。一個小小的村莊可以裝得下古今中外全部的人類史和全部的來自於人的心靈體驗。關鍵在於,寫作者看到了多少,心裡裝了多少,在作品中,提供了多少信息量。關於武威的文學寫作,我此前寫過不少的文章,也說過不少的話,不排除有些觀點的某些偏差,正確與否,都是出自我的觀察我的認識。眼前的這本《武威文學作品選》,選取的時間範圍為1999年至2016年,文體為小說、散文和詩歌三大類,也都是按照行政版圖劃分,如今生活在武威的作者的作品。其中的作品,不敢說所有,至少絕大部分,先前都曾或粗或細讀過,入選的作者也大多都有或多或少的交往。如果有幸不遭妄作解人之譏,可以說,我見證了其中絕大多數作者的創作歷程。我時常關注著這些文友的創作進展,也曾為他們所獲的成績鼓與呼,他們所取得的任何成績都令我真心高興。當然,我也時常為他們在創作中出現的問題而焦慮,如同我為自己在創作中遭遇的種種困境,而焦慮,而束手無策。

文學創作真的是一條快樂之路,同樣也是一條千難萬險之路。快樂之處在於,攻克一個個難關之後,艱難在於,攻克一個難關,還會有新的更艱難的難關擋在面前。我覺得,武威地域文學,在這二十年中,聚合起了一個陣容可觀而且穩步前行的創作隊伍,這個由中青年為骨幹的寫作者隊伍,保證了武威文學創作的代際傳承和持續繁榮。這個隊伍中的有些同行,在多年的創作歷程中,已經獲得了很大的突破,取得了可觀的成績,因為他們的不懈努力,因為他們的一件件作品,提升了武威地域文化在更大文化格局中的分量。同樣,他們還有更艱難的路要走,可以說,一個人在文學領域裡取得的成績越大,走的越遠,前面的路只會越來越難走,而不是相反。總之,紮根地域,但不為地域所困,走出地域,但不要幻想擢髮上天,恐怕是在寫作的過程中時時要引起警醒的。

願與諸君共勉,是為序。

丁酉清明次日

馬步升

甘肅省作家協會主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散文委員會委員,甘肅省社科院文化研究所所長、研究員。發表小說、散文和學術論著約600萬字。

散文集主要有:《一個人的邊界》《天干地支》《隴上行》《故鄉的反方向是故鄉》等;

中短篇小說集主要有:《老碗會》《馬步升的小說》等;

長篇小說主要有:《女人獄》《青白鹽》《一九五0年的婚事》《小收煞》《刀客遁》等7部;

學術論著主要有:《走西口》《河邊說文》《兵戎戰事》《西北男嫁女現象調查》《刀尖上的道德》《馮夢龍》(與人合作)等。

曾多次擔任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駿馬獎、兒童文學獎及施耐庵文學獎等國內重要文學獎評委。

歡迎觀臨馬步升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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