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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

1

月光是隔了樹照過來的,寬大的房間裡面顯現出沉靜安謐。遠處傳來渺茫的歌聲,「不知道在這圈中可會有盡頭,只知道逝去光陰不會再回頭……」舒晨想起了水眉,那個溫柔的女孩子,想起了他們的共同擁有的青春歲月。

在全國知名的那所師範大學裡,中文系是最有活力的。自然這是有理由的,許多現當代的知名作家就生活在這裡。且不說別人,和魯迅同時代的現代文學的巨匠,已九十高齡的施蟄存老先生那時仍生活在那個浪漫人文的校園裡。每到周末,各式各樣的社團活動層出不窮,特別是冠以文學的聚會更是熱鬧非凡,那些自詡為才子的同學彷彿明日就是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他們不是對當代的文壇大加抨擊,或者就是對某某暢銷書進行評點。當然,他們之中不乏才華橫溢的人,在全國各類作文競賽中獲獎的也大有人在。總之每次都有這樣的****。

這個時候,水眉便會輕輕捏一下舒晨的手。他心領神會,兩個人便手牽著手,悄悄地退出學校的大禮堂,他們穿過寬大的林蔭道,從學校的後門出去,只要走很近的路就到水眉的家裡了。水眉的家裡面有許多藏書,讓舒晨第一次為之震撼的就是那圍著牆壁,幾乎放了一周的高大的書架。每次從書架前走過,宛如風過群山,油然而生敬意。

水眉很隨意地從上面抽出一本來,他們一起靜靜地翻閱歲月的痕迹。水眉的外婆,一個慈祥和藹的老人,耐心細緻地煮了咖啡,然後端詳著他們讀書的樣子。初見她老人家時,舒晨不由驚嘆她的舉手投足間的風度,那不是用金錢什麼的可以包裝的,那是歷經風雨後的一種沉靜,歲月蹉跎里的一份淡雅。

這樣的黃昏也不知有過多少。有時會多一個若蘭,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往往會放下書本,隨意地聊些什麼。而這個時候,水眉更象一個忠實的聽眾,偶爾插上一句卻又那麼經典,看著舒晨和若蘭爭論不休的時候,她也是一笑而已。這也大約是舒晨大學生活里最值得留戀的情節了。這其中的許多細節已是記不清了,但那種溫馨卻時時瀰漫在記憶里了。「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而如今,這些竟已如恍若隔世,水眉,你現在可安好?舒晨忽然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儘管他們在兩年前就一直以書信作縱深交流,但曾經的初戀已經很遠了,歲月沉澱下來的只是更深刻、更純厚的精神之戀,那種超越男女性別的依戀。

2

畢業前的那個夜晚,茶話會結束後,舒晨和若蘭走到操場邊的跑道邊,開始他們永不重複、永不厭倦的傾心交流,語言只是一個附屬品,更多的是他們心與心的碰撞。最初的願望流過一條河,成為一個虛幻的夢。當然,他們的話題里不可避免地要說到遠渡重洋的水眉。

舒晨習慣了向若蘭傾訴,說他和水眉的流年往事,他們的夢想,甚至他們說過的每一句話。

「在某個菊花盛開的鄉村裡,做一對相親相愛的夫妻,相依為命,讓她在陽光燦爛里喂一大群雞,過一種粗茶淡飯、粗布衣裳的日子。」

「坐在黃昏里,細數歲月遺下的痕迹。愛成為一種相濡以沫的情緒,氤氳在空氣中,享受溫情,享受人世間最為生動的,最為平淡的生活……」

他們一起背誦李白的那首《長相思》:

「長相思,在長安。絡緯秋啼金井闌,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上有青冥之長天,下有綠水之波瀾。天長路遠魂飛苦,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

水眉曾說過,這是她最喜歡的李白的詩歌之一。父母對於她,不過是一個理性的概念,更多的日子,她是和外婆相依為命。她覺得外婆是上帝賜於她的真正的親人,所以當外婆因年老而棄她而去的時候,她哭得死去活來,最後她親手抄了這首長相思,然後把它燒成飄舞的蝴蝶,讓她的痛也飄向另一個世界。水眉後來不無擔憂地對舒晨說,她不知道當她的父母離開她的時候她會不會哭得那樣傷心。那會兒,舒晨覺得自己是座巍峨的山,可以為水眉這樣的女孩子遮風擋雨,他有義務照顧她,呵護她。可他們的愛情生活短暫而纏綿,終於,在大三的快結束的時候,她告別了她熟悉的城市,告別了自己的祖國,去她父母工作的那個歐洲國家深造去了。舒晨不止一次徘徊在師大的校園裡,去找尋那逝去的愛情,去回味昔日的溫馨。

3

古城的秋天單純而逼真。舒晨和水眉一起漫步到城市的一隅,空氣中瀰漫著撲鼻的桂花香,石板路上也灑滿了零落的桂花,金黃色的、白的花瓣,鋪滿一地。他們什麼話也不說,就這樣坐著。水眉會望著長滿浮萍的水面遐想,那時的水眉是個抑鬱的女孩子,嚴格來說,她有點神經質。大凡藝術家都有幾分神經質,他們沉靜在他們設定的精神世界裡,拒絕外來靈魂的侵擾,他們孤獨而且敏感。

那會兒,水眉的外婆,一個經歷豐富有著傳奇色彩的老人,走完了她的一生,她走的時候很平靜。歷經了近一個世紀的風雨洗禮,歷經了人世間的滄海桑田,她很滿足,她的內心波瀾不驚。

可是水眉哭得死去活來,她的爸爸、媽媽常駐國外,家裡惟有她和外婆相依為命。她是外婆帶大的,她和外婆的感情是沒法用言語敘說的,她能不傷心嗎?他們就這樣坐著,水眉常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有時會突然夢中驚醒一般。舒晨只是看著眼前的女孩子,心中不無憂慮,他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切入水眉的心靈深處,他多想為眼前的這個女孩子分擔一些什麼。

從黃昏到夜晚,也不知過了多久,夜的涼意侵襲著他們,舒晨脫下外衣披在她的身上。他讓她回去的時候,水眉的雙腿都失去知覺了。舒晨蹲下來幫她揉著雙腿,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夠站起來,他扶著她慢慢往回走。

那段日子,水眉一直沉痛在失去外婆的悲傷里,舒晨和若蘭只好輪流陪伴她。大多數日子裡,舒晨就這樣和她一起在靜穆中緬懷那位讓人敬重的老人。時間或許是醫治心靈創傷的最好的良藥,兩個月以後,水眉已經從悲傷中走了出來,只是她更不愛說話了。

4

其實,舒晨和水眉的相逢,也不過緣於一個偶然的聚會。大學裡的社團活動如雨後春筍一般,讓人目不暇接。那次聚會是系學生會裡面的文娛部長若蘭發起的,請水眉去是因為她和水眉是從小學、中學到大學裡的好朋友,請舒晨是為了讓她的活動壯色。

結果舒晨和水眉一見如故,情愫暗生。這樣的結果使若蘭大跌眼鏡,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這樣,這可是她一生最大的意外了。原來,若蘭的心裡一直對舒晨有著那麼一點喜歡,只是女孩子的妗持讓她沒有說出來,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好在,若蘭原本是個活躍分子,她興趣廣泛,為人熱心,性格又活潑,所以在她的心裡也沒有留下什麼陰影。細一想,她又覺得舒晨和水眉倒是天設地造,無可厚非,於是最終若蘭便成了舒晨和水眉最好的朋友。況且,有許多男孩兒喜歡她,給她送花求愛的也不在少數,但她對他們卻不假辭色。後來,她乾脆宣布她在大學裡不談戀愛。

舒晨和水眉的相識也緣於她。和她相比,水眉則屬於文靜內向的那一類,甚至可以說是憂鬱的女孩子。舒晨是系籃球隊的後衛,每當有籃球賽的時候,身為文娛部長的若蘭是必定到場的,且是理所當然的啦啦隊長。她還會拉上一大幫女生,為舒晨他們搖旗吶喊。後來的結果則是原本不喜歡群體活動的水眉也是每場必到,每當舒晨他們進了一個球,水眉就拍手歡呼,比誰都開心,「舒晨,加油!」這個小女孩似乎天真得一點也不懂得掩飾自己,

休息的時候,她細心地為舒晨擦拭汗水,遞上開水。她做得那樣自然,毫不做作。有時若蘭會為這一幕呆上半天。後來,他們的接觸就多了,圖書館裡,食堂里,學校里的每個地方似乎都有他們的腳步。當然,這一切絲毫也不影響若蘭和他們倆的關係,他們三個也常在一起。無論是誰,他們都以為那一段時光是最快樂的。

周末的時候,他們經常去學校外面。她們倆都是地道的上海人,她們象是舒晨的導遊,四年裡帶著舒晨逛遍了大上海。不同的是,若蘭和舒晨走過的是一個現代的繁華的上海,從東方明珠、金茂大廈,到海底世界、野生動物園,從上海博物館到黃浦大橋……而水眉象是帶著舒晨訪古,她和他走在小巷裡的青石板上,去石庫門……無論和誰在一起,他都很開心,因為他的血液里流淌著上海的因子,他的內心覺得上海就是自己的家。

填志願的時候,他所有的志願欄里的大學無一例外都在上海,因為這是他爸爸的心愿,也是他自己的心愿。舒晨的爸爸本就是上海人,被人家抱養,在他五歲那年,父親隨著抱養他的人家離開了上海,到蘇北謀生。那時,舒晨的爸爸已經記事了,所以一直想著回到上海,歷史的原因使他的願望不能實現了,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舒晨身上了。他要舒晨一定要憑自己的努力回到上海。

5

想到這裡,舒晨的眼淚流了出來,他不是為自己,他是為辜負了父親而難過。

若蘭來信了。

那是一個周末的下午。舒晨坐在夕陽里,他是在惆悵里讀完那封信的。

「親愛的舒晨,你好!

我是懷著歉疚寫這封信的,也許你要恨我,但那真的不是我的過錯。我也請你相信我,我們四年的情誼是不可以用言語能說清的。當我知道你能夠留校的時候,我是多麼的高興,我是真誠的希望你留在這個城市,我們可以象以前那樣,在上海的繁華與落寞里穿梭,那是一段多麼開心的日子。可是,我沒有想到,是我親手打碎了你的夢,我知道,那不僅僅是你的,更是你爸爸的夢。我恨我自己,真的,舒晨!我不是想要你原諒我,我只是要說出真相來……」

原來,舒晨本來是被確定留校的,那樣,他就可以實現他爸爸的心愿了。可是,最後確定下來的時候卻是若蘭,舒晨沒有想到是這樣,他無法去面對。於是他什麼也沒有做,就帶著檔案,回到了他所在縣的教委報到了,並且自願到近海這個誰也不願意到的地方來。等到若蘭知道了她的爸爸通過關係擠掉了舒晨留校的資格,讓她取而代之的真相之後,她和她爸大吵了一場,再回學校補救的時候為時已晚,舒晨的檔案已經發回江蘇了。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後悔莫及。舒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沒有怪若蘭,他回來的時候就已經知道是若蘭頂掉了他的名額,但是他沒有半點責怪她,因為她也是那樣的優秀,因為他們是知心的朋友,因為他知道那一定不是若蘭的本意。只是他自己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才選擇了逃避。

「舒晨,楊教授一直很欣賞你,我和他說了你的情況,他希望你能報考他的研究生,這樣你就可以重新回到上海了。我等著你的回來。」我還會回去嗎?舒晨問自己。他不知道,至少現在不會,雖然只有短短的一個月時間,他已經和他的學生們有了很深的感情,他不會現在丟下他們。這裡是丹頂鶴的故鄉,有美麗的海岸線,他告訴若蘭,國慶節他要帶他的學生到海邊去野炊。如果她願意,他歡迎她的到來。若蘭很快就回信了,她說她一定會來的,她要看看他和他的學生們。

6

早晨,他們騎車出發。一路的略顯荒涼的景物讓看慣了城市風情的若蘭驚嘆不已。

路邊的鹽蒿,一望無際的蘆葦,不時從蘆葦間飛起的鷗鳥,飛奔穿過小路的野兔、黃鼠狼、獐……學生們也不時發出驚喜的笑聲,他們一會兒開心的唱歌,一會兒大聲的說笑,若蘭也很快就和這些學生談笑風生了,她的親和力總是很優秀的。總有一部分女生總是圍著她嘰嘰喳喳。舒晨的學生陳玉和李欣象個指揮員,她們一會兒讓慢的同學加快速度,一會兒又讓力氣大的男生帶著女生……漁村的孩子們有著吃苦耐勞的精神。騎了幾十里的自行車,沒有人喊累。

眼前,是一片浩瀚無邊的大海。在青山碧海之間,是一片金黃色的海灘,像鋪開的閃光的玄黃錦緞。大海和長空渺茫地聯在一起,溶合在蔚藍色的霧靄之中,從水天一際的遠方,不時地飄過幾縷繾綣的白雲,幾隻海鷗掀動著雪白的翅膀在自由地翱翔。這裡的海灘沙軟灘平,海浪無休止地拍擊著海岸,並把各種玲瓏奇巧的貝殼和晶瑩閃亮的磯珠海石,從海底深處卷了上來,給這錦緞增綉上無數朵金銀花飾。

陳玉忽然叫道,「舒老師,你也和若蘭姐姐來一張呀!」說著,她拿過相機,若蘭和舒晨走到了一起。陳玉按了一下快門,卻沒有聲音,原來膠捲沒了。「真遺憾!」若蘭帶來的五筒膠捲都用完了,若蘭無奈地笑了笑。「我總是與你擦肩而過,也許是我們有緣無份吧!」不是嗎?在大學裡唯一讓若蘭心動的男孩子是舒晨,在最初的日子裡,她和他是那樣的默契,只是作為一個女孩子,她也沒有勇氣去表白。等到水眉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的時候,若蘭知道她將要錯過這一份愛的感覺了。果然,水眉很快就在走進了舒晨的心裡,而若蘭也只有默默地為她的兩個好朋友祝福了。

7

大二的時候,舒晨和水眉已經儼然是一對戀人。在水眉的外婆去世之後,他們的心彷彿被聯在了一起,在每一個黃昏,他們都會在圖書館裡或者是在靜靜的湖畔,他們漫不經心地說著什麼,從川端康成到泰戈爾,從插花藝術到騎車旅行;或者說什麼也不說,只是看著那碩大的睡蓮,在碧綠的湖水裡懶懶地靜穆著。只有在周末的聚會裡,若蘭才會出現在水眉的家裡。他們象以前一樣,在那所寬大的房子里度過浪漫溫情的時光。

水眉會拿出爸爸託人捎回來的正宗的巴西咖啡豆,慢慢地研磨,然後放進精製的咖啡壺裡煮,不一會兒,屋子裡便瀰漫著濃厚的咖啡的香味。多少年以後,舒晨對當年他們說了些什麼都已經記不清了,但是那種溫馨卻彌久地留在了舒晨的心裡。

大三快結束的時候,水眉的爸爸、媽媽讓水眉到英國去。其時他們已從歐洲的某個小國到英國去工作了,他也希望水眉在那兒繼續深造。水眉把這事告訴了舒晨和若蘭,她是多麼希望舒晨讓她留下來呀,可是舒晨讓她去那兒。他也不能那麼自私呀。再後來舒晨就到了蘇北黃海之濱的這個小漁村裡,他們至今竟無法聯繫。

8

象牙塔一般的大學校園終究沒有能留住若蘭,她應聘去一家報社做了記者。

那是水眉將要從國外回來的消息傳到她那裡之後,她知道舒晨始終不能忘卻水眉,在一陣深深的失落之後,她依然選擇了退讓。水眉和舒晨這一對久別的戀人終於有了重新尋找感覺的機會。

夏天的那一場颱風雨突兀而瘋狂,城市被它吹得不知所措。舒晨是在颱風到來之前渡江的,在公交車上,他望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街道,恍若隔世,追憶逝水年華。對於水眉的新家,他沒有概念。他在路口的小商店下車,他撥通了水眉家的電話,水眉握著電話呆立了一分鐘之久,很快地說,「你等著,我馬上下來。」

雨就是在那一刻落下來的。舒晨在商店的櫃檯上居然看到一本艾略特的詩集。

我的開始便是我的結束,

陽光照耀著空曠的田野,

卻讓那僻徑隱在枝葉相掩的林蔭里,

使午後變得一片幽暗。

……

幾句讖語般的詩句讓舒晨心驚。狂風夾雜著雨點敲打著街面,櫃檯裡面的老闆娘很友好地讓他坐,並說,你朋友的電話號碼和我妹妹家的只相差一個數字。舒晨坐在門邊,凝視著門外那棵濕漉漉的香樟樹,不時地向著街兩邊張望。事隔兩年,他不知道他是否一眼認出那個夢中女孩,那一直是他心中的一個期待。渴望中的重逢其實不過是想有一個了結,對最初的愛情有一個詮釋。

雨小了些。舒晨站起來,一個人的臉從一把素色的傘下露出來,四處張望,臉上依稀有著熟悉的青春的痕迹。「水眉!」舒晨驚喜地跨出門,想迎上去,卻絆倒了一張小方凳,那凳砸在他的腳上。水眉疾步向他走來,顯然,她聽到了他的喊聲。

「你的頭髮剪短了。」

「真有意思。剛到樓下就開始下雨了,我又折回去取傘。」水眉略帶歉意地說。

舒晨突然覺得腳痛得厲害,走路也一瘸一拐。「瞧你,走的那麼急。」水眉一面心疼地嗔道,一面來扶舒晨。他們打著一把傘,在雨中漫步。風很大,舒晨不得不把傘舉得很低,他們的身體也幾乎貼在一起。

十多分鐘後,他們已經站在水眉家裡。

「原來的房子被拆遷了,」水眉解釋說,「這次回來,就是要辦這些手續的,還有兩年,我父母也要回國了。」

在國外生活了兩年的水眉自信了許多,也開朗了許多。她走進卧室,換掉被雨淋濕的衣服,他們一起站在陽台上。

「一直在依賴別人。小時候是外婆,後來外婆走了,又遇到了你,那是我心理上的一個結。獨自一個人的生活讓我學會自己去解決問題。到了國外,才明白,我們比外國人差遠了,我這種林妹妹式的性格根本行不通,我得學會真正的獨立。」

水眉嘆了一口氣,不是傷心、無奈,而是一種真切的感慨:「最初的一個暑假,我到一家華人餐館去打工,做侍應生。你是知道的,對於我這樣一個不懂生活的人,首先要戰勝的就是自己,要克服心理上的障礙,第一天真讓人受不了。我心裡就後悔當初選擇離開你!」她的語氣充滿了感傷的色彩。

「後來,也就習慣了。也沒有人去探究你是什麼人。我發現自己的適應能力還是蠻強的,只是沒有一個合適的環境讓我去施展罷了。」她自嘲地笑了。

敘述戛然而止,他等著她繼續說下去,但她卻轉過身凝望著他。

「我一直在思念著你,在那樣一個陌生的國度里,唯一渴望的就是和你在一起。舒晨,你一直愛著我,對嗎?」水眉仰起頭。

舒晨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如何對水眉說,那絕不是一句話能說清的。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相思。雨停了,天邊出現一道絢麗的彩虹。水眉驚喜萬分,很久沒有看到這樣美麗的虹了,這或許是一個幸運的徵象吧。

他們一起上街。大幅的電影海報招惹人眼,正在上演一部大片,一個經典的愛情故事。他們一起走進大劇院。黑暗是個容易讓人產生激情的地方,他摟住她的肩膀,她的頭靠著他。久別重逢的喜悅此刻才湧出來。他去吻她,吻她的眼睛,吻她的臉腮,她的嘴,她無聲地享受著這份溫情。他們的心隨著影片中男女主人公的命運的起伏。他們雙手互握,五指交叉,久違的戀情就這樣被喚醒。

隨著人群走出大劇院,他們象從前一樣牽著手。在人流中訴說別後的衷情,「若蘭呢?」水眉突然問道。

「她現在在報社,據說是去貧困山區去做一個專題了。」

「我真是佩服她,永遠可以自己去選擇生活,而不是等。」水眉幽幽地說。

街邊的店鋪里飄出如泣如訴的音樂,那是小號里流淌出來的,舒晨覺得胸腔里彷彿有一種喜悅在涌動。颱風掠過的城市清新生動,盛開的梔子花的香味明媚怡人。水眉的臉在霓虹燈下閃爍著不定的光,使得她略帶慵倦的眼睛充滿了性感。舒晨突然發現這個令他刻骨銘心的女孩子原來是如此的秀麗脫俗。上海的夏季里,水眉穿一件純棉的淡格裙裝,樸素隨意里透出精緻,一如家居女人的裝飾。

當他們重新進入水眉的新家的時候,夜色瀰漫,遠處的漁火在黃浦上點綴著浪漫。

一切似乎都是順理成章,舒晨毫無心理障礙地進入了水眉的身體。漫長的愛戀之旅終於在經歷了相思之苦後完成了一個嶄新的夢,此刻,他們才真正走入了對方的內心。水眉在床上的表現令舒晨心醉,幾分害羞,幾分倦意,幾分嚮往,幾分迷戀。此時的水眉女人味十足。彷彿是要對過去的分離作一個補償,他們足不出戶,日日夜夜廝守在一起,他們沉迷於愛欲當中。

直到水眉終於要再一次出國,去完成她未竟的學業,他們才覺得,人生真的是相聚苦短。舒晨目送著飛機沖向藍天,隱入白雲之中,不禁潸然淚下。而水眉似乎很理智,她笑著說,很快的,不就兩年嘛。

9

回到學校以後,舒晨開始他的研究生生涯。此刻的他如同一個夢遊人,穿梭於宿舍、食堂、圖書館之間,外界的一切彷彿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他拒絕一切社交活動。他天生就是一個做學問的人,教授很欣賞他的才氣,在教授任主編的一套叢書中,讓他負責了其中的一本,這一年的夏天,他順利地完成了論文答辯。接下來就是找工作,舒晨的運氣不錯,他畢業的這一年,這個城市開始對戶口在外地的人才開放,只要是研究生以上學歷的,願意到本城工作的人,戶籍問題一路綠燈。舒晨則面臨著多種選擇,校方希望他留校;有市政府的政策研究室也看中了他,願意接受他;一個外企也要一個開發漢字輸入技術的專業人員……遠在異域的水眉在為他欣喜,她倒是沒有對他何去何從作出意見。在報社的若蘭和他接觸得也少了,他們遠沒有同在大學讀書時見面的機會多,她只是在電話中對他說,你的個性不適合官場和生意場的爾虞我詐的生活。

流連在校園內的那條小河邊,舒晨想起大學畢業時一位女同學在他的畢業紀念冊上的一句話:教完書,你覺得寫點文字,這樣消閑自在,豈不也是一種人生。他當時心裡就感動了許久,這位平時不苟言笑的女同學倒是把他看得很透。後來他才知道,這位來自山區的女孩子又重新回到了那塊生她養她的土地,或許,她的憑藉自己的努力走出大山原本就是為了重新走回去。而水眉呢?她還會再回來嗎?回想起和她在那個夏季里相聚的點點滴滴,舒晨不由心馳神盪,有些時候他又會覺得那一切似乎是那麼的不真實,水眉彷彿離他更遠了,那相聚則是遙遠的一個夢。他自己呢?他是帶著父親的期待和夢來到這個城市的,如今還要在這個城市裡駐紮,也許要終老一生。這是他自己的夢嗎?舒晨有時也感覺納悶兒,或許是聽父親說得太多了,或許他自己的血液里本就流動著這個城市的一切,走到這裡,就如同回家一樣,這也許就是他要回到這裡的真正理由。那麼若蘭呢?她似乎永遠是那麼的不安分,從大學校園走到報社,成為一名出色的女記者,她是在追求,還是在躲避?在這個物慾橫流情感成了一場遊戲一場夢的時代,古典愛情變得多麼珍貴,人又是多麼的現實和無奈。

10

坐在綠袖子茶館裡,舒晨見到了水眉的父母。那是兩位風度優雅的中年人,可是此刻,他們被一層憂傷籠罩著。他們失去了他們可愛的女兒,而舒晨也失去了最心愛的戀人。上帝是那麼的不公平,那麼好的一個女孩子,居然會香消玉殞。

原來,水眉從國外回上海之前就已經知道自己得了絕症。他那次回來,專門就是為了見舒晨最後一面,因為她知道舒晨生活得並不如意。她沒有和舒晨聯繫,但若蘭告訴了她所知道的一切。

她也知道,舒晨需要的是希望,是讓他振作起來的希望。而她,真的是那麼愛舒晨,所以,她才飛回來。

這次,水眉的父母就是為了完成女兒最後的願望,把她的心思交給舒晨,那是她的所有的日記和她生活的光碟。

那裡面記錄了水眉的所有的愛戀,她說,

「親愛的晨,我愛你,我也知道,若蘭甚至比我更愛你,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這麼多年了,我多麼想把你還給若蘭,可是,我真的是無法割捨呀。真的希望你們能好好的一起生活,珍惜愛,珍惜生活。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為你們祝福,為你們祈禱的。水眉絕筆。」

讀到這兒,舒晨已是泣不成聲。若蘭也淚如雨下,她說,伯父伯母,我會是你們永遠的女兒,永遠愛你們的。水眉的父母終於也忍不住再一次落下了眼淚。

是誰在敲著門為何我在顫抖/結局會是什麼心跳亂了節奏/是誰操控著我為何我猜不透/就算會有結果/我還是不懂為誰而活/有沒有帶種/一生都要和命運搏鬥/給我一個夢沒人攔我

/想要解脫早點解脫/我的天空何時出現彩虹/放棄所有完成不了的夢/我的天空開始變得寂寞

是是非非一直圍繞著我/講得再多也沒用

那首纏綿悱惻的排簫《綠袖子》從一個角落裡流了出來,一直流到舒晨的心裡,若蘭的心裡,水眉的父母的心裡。不知道遠在天堂里的水眉是不是也能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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