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向紅：沒有什麼幸福是理所當然的
網上看到一則網友寫的自己大學時的親身經歷：某次該網友幾個同學坐在一起吐槽速食麵是垃圾食品。有一位貧困生說：高考前，他媽媽特意給他煮了一包速食麵，還加了個雞蛋補充營養，為他高考加油打氣。其他同學聽了這位同學的話後，全都沉默不語。
原本樂呵呵看段子的我，突然就眼淚湧上來。如果這位貧困生說的是：我還從來沒吃過速食麵呢。我想，我不會這樣難過。
有一年，正在上高中的兒子跟我說：媽媽，我小時候一直以為，像我們家這樣一直和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事。現在才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理所當然的事，而是非常好的運氣。
兒子有此感慨，是住寢室的他偶然得知，同學中有不少人是留守孩子、單親家庭甚至沒有父母。其實之前的同學中也有這種情況，只是那時每天放學回家的他沒有意識到。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每個孩子放學後都會回到一個有爸爸有媽媽的家中，就像他一樣。
兒子的感慨、那群大學生的沉默，讓我百感交集：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只道尋常的生活，其實是他人夢寐以求的幸福，對於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們突然意識到，幸福限制了自己對人生的想像力。
成長，就這樣不期而至。
想吃就吃得上速食麵，算什麼幸福？有一個父母雙全且一直生活在一起的家，又算什麼幸福？
非但算不上幸福，當事者還會吐槽：速食麵是垃圾食品、吃得都快要吐了；父母住在一起真煩，天天嘮嘮叨叨——與幸福哪有關係？
高考前，為兒子補充營養加油打氣，幾乎所有媽媽都是這樣吧？那一刻父母子女之間的幸福溫馨，都是一樣的吧？
不是的，不都是一樣，不都是這樣。在花樣百出的高考前父母為子女補充營養所做的努力中，有一位媽媽能拿出的只有一包速食麵和一顆雞蛋；而有的孩子，連這樣的媽媽都沒有，孤單地自己給自己加油。
幸福不會因為簡單、因為司空見慣，就均勻地落在每個人身上。
我上初中的時候，母親眼睛逐漸失明。有一次她帶我一起去山地給棉花鋤草鬆土，我親眼看到她把一棵棵棉花苗給鋤斷了。
我不敢說，眼淚嘩嘩地流。大白天的，棉花苗一行行清清楚楚，若不是母親眼睛壞了，我會說這都能鋤到棉花苗？閉著眼睛也能鋤啊！
但事實就是，眼睛好好的我以為閉著眼睛都能做的事，母親睜著眼睛也做不到，她看不清棉花苗，也看不到自己女兒哭了。
很多年前，我在一所小學任政教主任，那時學生上學還要交幾十塊錢的學費。我負責希望工程款的發放，因此貧困生家長大都認識我。其中有個家長開學後一直糾纏我，希望我能去幫她說說減免費用的事。她家同時有四個孩子在我們學校讀書，已經作為特困家庭解決了兩個孩子的學費，但她依然交不起剩下兩個孩子不到兩百塊錢的費用。
她開始找我的時候我其實是不耐煩的，開學那麼忙，收費的事又不是我在負責，我也不是班主任。我以忙為借口，告訴她我能幫她的部分已經都幫了，剩下的讓她去找班主任或者校長解決。但這個家長還是一直跟在我身後，四個孩子的班主任、根本不認識她是誰的校長，她要怎麼找？只能指望我這個她還算認識的政教主任了。
就在我一層層樓巡視開學工作時，她始終跟在我的身後，也不說話，就那麼一直跟著。走到二樓走廊，我看到她家兩個小一些的孩子，正站在走廊里眼巴巴地等著她，沒有進教室，而教室里，老師正在憑收費單據發書。唉！真的沒法形容自己當年看到這一幕時的心情……
我什麼也沒說，讓她不要跟著我，就在那兒等著，我去幫她解決。解決的方法就是我自己墊付了兩個孩子的學費，把收費單據給兩個孩子去領了書。
之後每年開學，再沒有讓她這樣跟在我後面求助，我資助了一年後，學校校長知道這件事，索性全部給她免了，她的孩子也陸續從小學畢業。（所幸現在再也沒有這樣的事了，義務教育階段免費，真是惠及千萬家庭。還得說，只有國家富強才能真正解決民生艱難，所有慈善都是非常有限的。）
因為貧窮，這位母親不得不抓住我這根稻草；因為貧窮，兩個孩子只能望著教室其他孩子雀躍地領新書——這位母親和她的兩個孩子，離他們眼中的幸福就只差了不到兩百塊錢的距離！而教室里領新書的孩子、不擔心孩子學費的我，根本不覺得那是幸福。因為不缺這兩百塊錢，限制了我對幸福的想像力。
所以，有什麼是理所當然？大白天看得見地上的莊稼是理所當然嗎？給孩子交不到兩百塊錢的學費是理所當然嗎？一個人，只要不在困境中，就是幸福，而所有幸福都不是理所當然。
對生活品質的追求還是不妨高一些再高一些，我們所有的努力，不就是為了生活得更好嗎？但感知幸福的門檻，卻不妨低一些再低一些，有一顆柔軟溫暖悲憫的心，世界至少會因為我們更美好一點點，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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