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觀察冬天的樹，它們才真是時間的朋友
我一直偏愛喬木。但在這個冬天，樹木給我帶來了新的樂趣。
比如熟悉的苦楝。這種樹在重慶很常見，兩年前剛剛開通公號的時候我就寫過，自以為算得上熟悉了。然而，年末一個有著暖陽的冬日，我走在江邊，發現它展現出了以前我不曾留意的氣質。
冬天的苦楝
這株苦楝的樹葉已經快凋落殆盡了。也正因為這樣，我才第一次看出來，楝的樹型很有特點：下半部的樹榦筆直，上半部的枝條卻像傘輻一樣撐開，線條極優美。
這個新發現帶給我很大的樂趣。接下來，我又發現，藍花楹也一樣具有這樣的韻律之美。
冬天的藍花楹
或許，這就是上天無言的開示：冬天裡百草凋零，但大自然永遠生生不息。在寂靜的表相之下，生命的新陳代謝從未停下腳步。
自此，我喜歡上了觀樹。更準確地說，我喜歡上了觀察冬天的樹。
冬天的毛泡桐
還有女貞，也是在每天午休散步的路上，我忽然從一片小樹林中認出了一株，幾天之後又發現了更多。它們的葉片在冬天裡依然翠綠蒼勁，富有光澤，這正是女貞這個名字的由來。濃綠的枝葉里，點綴著一叢叢淺褐色的果枝，這成了我識別它的標誌。春天到來的時候，這些枝頭會綴滿白色的小花。
冬天的女貞
除了故雨，也有新知。在家附近的江邊，我新認識了榔榆（Ulmus parvifolia）與黃連木（Pistacia chinensis）。
這些樹被種在這裡有好久了，但我從不曾留意過它們。它們的樹葉，在冬天裡都變成了紅黃色，因而引起了我的注意。有些樹上還保留著移植時的牌子，因此我毫不費力地知道了它們的名字。而且，它們都來自成都郫縣的農場，我很熟悉的老家，故而格外親切。
冬天的榔榆
給榔榆拍照時發現，它的樹榦非常有特色，像豹紋一樣。黃連木也一樣，樹榦很有辨識度，專業描述叫「樹皮塊狀剝落」。它的葉子為偶數羽狀複葉，小葉5－7對，小葉披針形，先端長尖，基部楔形，偏斜不對稱。
標緻307定律又來了：當你新認識一種植物以後，你會在越來越多的地方遇見它。幾天以後，我忽然發現，辦公室外面那一排斑斕的喬木，也正是黃連木。這半年以來，我每天都從它們身邊走過，不意在這樣的時刻忽然識得了它們。
自此，在上班的間隙，我總會去看看這排黃連木。有些人年輕時不起眼，歷經歲月的磨礪後卻散發了耀眼的光來，黃連木也一樣。我看著它們蛻下綵衣，變成光禿禿的樹榦，從絢爛重歸寂靜。這時，冬天也已經過去了大半。
家附近的黃連木
辦公室外的黃連木
這個冬天，澳洲的朋友拍了很多桉樹的美圖發給我。在我的童年記憶里，這是最常見的樹，在川西老家鄉下，從外婆家到鎮上的的鄉村公路兩邊就種滿了桉樹。不知為什麼，如今在城市裡，桉樹貌似已絕跡多年，不復得見。
這個冬天，只要不下雨，中午我總會到辦公室附近新開的生態公園去走一走。有一天，我忽然發現一株喬木高高的枝頭上，掛滿了細碎的黃綠色的小花。跑到樹下找到幾朵落花，再看看它的葉片，修長、革質而富有光澤，中脈顯著，大樂。這明明就是一株桉樹么，我終於邂逅了你。
冬天的某桉
拍了兩張落花的圖片問形色，皆曰：「抱歉，沒認出來。我猜這不是植物。」很好玩。
還有楓香樹（Liquidambar formosana），也是在這裡新認識的。五彩斑斕的葉片很醒目，我起初猜是楓或是槭，這幾類植物都具有這樣掌狀分裂的葉形，而且秋冬季都會變紅。
撿了幾片落葉起來觀察，很容易就注意到在葉柄基部有兩枚狹披針形的托葉；再看看樹榦，葉序是互生而不是對生的。有了這兩個特點，沒費什麼勁就查到了這是楓香樹，很有成就感。而且，還弄清楚了它與槭屬的區別：槭屬的葉片，一定是對生的，而且無托葉，比如城市裡很常見的雞爪槭。
冬天的楓香樹
這個冬天，我大多步行上下班，偶爾抬頭，咦，一種樹上，居然掛滿了成串的淺褐色的果實。這種樹我不陌生，重慶城裡到處都種來作行道樹，小區里也多得很。老媽一直叫它三葉樹，而且，它是我度過整個中學時代的四川內江市的市樹，親切得很。
春天的時候，不經意間，它不醒目的綠色小果實也曾闖入過我的相機鏡頭。但我一直沒有認真地去查它在植物志上的準確名字，一直散漫地叫著它三葉樹。
小區的秋楓，2017年6月1日攝
我一直覺得，跟植物的相識相交，就像跟人一樣，講究個機緣。時間對了，心境對了，一切都會水到渠成。直到這次，深深地被它累累的果實所吸引，我感覺，是時候認識一下了。
冬天的秋楓
有兩種三葉樹。一種就是我遇見這種，中文正名叫秋楓（Bischofia javanica），小葉基部為楔形，葉緣的鋸齒較疏朗，果實較大，圓錐花序，常綠喬木。另一種叫重陽木（ Bischofia polycarpa），區別是小葉基部為心形或截形，葉緣鋸齒更細密，果實較小，總狀花序，落葉喬木。它們都是大戟科秋楓屬植物。
接下來的好多天里，觀察上下班路上的秋楓成了每天的小樂趣之一。鳥兒很喜歡它的果實，樹下的路面上常常是一地的殘渣。果實在樹上，也有兩種形態。一種水分還很足，所以像小粒的獼猴桃，圓潤得很飽滿；另一種已經風乾，顏色也變成深褐色，果皮上溝壑縱橫，像已飽經歲月的滄桑。
中國植物志上說，這樹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樹榦通常筆直，但分枝很低。我每天一棵一棵樹地看下來，果真如此，於是又很開心。至於它的另一個特點，我還沒有機會驗證。據說樹榦流出的汁液是紅色的。我猜，這大概是它之所以叫做秋楓的原因？
順便給親們分享一本極好的書，《怎樣觀察一棵樹》。這本書不僅教會了我怎樣從植物學的角度去專業地觀察一種樹，更飽含愛意地展示了樹木的千種風情。讀完這本書後，我恨不得給作者一個大大的擁抱。
樹木之美，完全不遜於絢麗的花朵，且美得更深沉有力。在肅殺的寒冬里，它們依然活得從容不迫，沉著鎮靜，靜靜地蘊育著生命的力量。四季輪迴，冬去春又來，它們才是時間的朋友，流逝的光陰，成全了它們光芒四射的璀璨。
重慶的冬天陰冷潮濕，常常大半個月不見太陽。曾經，冬天是我最不喜歡的季節，情緒也變得抑鬱而低落。但自從愛上植物以來，冬天也變得有趣了起來。有很多東西可堪賞玩，一片落葉，一枚果實，都可玩上半天。而且，這種樂趣不是一目了然的，有點隱秘，需要自己發揮創意，卻也因此而更加過癮。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我想著，在來年的春天裡，我會見到這些樹開花，結果，與它們從新交變成老友，心裡就有了滿滿的期待。
文章與植物圖片（除註明出處外）均為作者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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