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ceX獵鷹重型火箭的成功與中國航天的戰略定力

最近這兩天由於SpaceX公司獵鷹重型火箭試射成功，展示了將一輛特斯拉電動汽車發射火星軌道的能力，太空探索重新登上了新聞媒體的頭條，激發了廣大人民群眾對茫茫宇宙無窮的想像力。由於獵鷹重型火箭在「近地軌道載荷」單項指標上世界第一，加上埃隆?馬斯克（Elon Musk）極具傳奇色彩的私人企業推動移民火星目標，在網路上一些人開始質疑中國國家主導的航天計劃在技術能力、目標上落後於美國的私人企業。客觀的總結獵鷹重型火箭的成功之處，並為中國的太空計劃提供借鑒和參考，就成為亟待深入思考的問題。

一、SpaceX獵鷹重型火箭是商業成功，而不是核心技術突破

馬斯克無疑是當今世界最成功的企業家之一，以極其敏銳的商業眼光在電動汽車、運載火箭、太陽能等關鍵前沿領域進行了廣泛的投資，2018年2月 SpaceX公司獵鷹重型火箭試射成功進一步鞏固了其在低成本商業運載火箭領域的領先地位，有可能形成「贏者通吃」的競爭優勢。

本次獵鷹重型火箭試射在媒體傳播上無疑也是非常成功的典範。由於發射技術風險極大，沒有可供選擇的有效載荷，馬斯克創造性的將其投資的電動汽車特斯拉公司的產品作為載荷向太空進行發射，雖然沒有任何科學價值，但滿足了大眾對宇宙探索的浪漫想像，通過媒體傳播效應，獲得了可觀的曝光率和商業回報。

SpaceX獵鷹重型火箭商業上的成功反映了美國金融業在支持創新、分擔風險上強悍的實力，這是目前世界上任何一個經濟體都無法做到的，也是美國經濟的核心競爭力之一。對於具有市場潛力的產品，例如特斯拉電動汽車，即便是技術研發前期的高昂成本使其盈利遙遙無期，美國的金融業仍然能夠年復一年的向其融資輸血，使產品日趨成熟。即便是對於風險極大的運載火箭研發，SpaceX在經歷了多次發射失敗之後，仍能夠憑藉商業計劃書在資本市場上拿到錢來將研發搞下去。因此，美國世界第一的金融體系是SpaceX獵鷹重型火箭試射成功真正的幕後英雄。

但是，除了商業上的成功，SpaceX獵鷹重型火箭在技術上其實並沒有取得突破性的成果，美國在運載火箭和載人航天領域的優勢地位是早已確立，跟SpaceX公司獵鷹重型火箭關係不大，SpaceX公司只是藉助了已有的技術實現了商業上的成功：

1、獵鷹重型火箭使用了3枚獵鷹火箭，27台梅林（Merlin）發動機作為火箭第一級。實際上，到目前為止，SpaceX公司只有這一款發動機和一種火箭，通過標準化大規模生產和對火箭發動機的深度挖潛來實現低成本運營。由於缺少大推力發動力，只能採用大規模並聯發動機的技術方案，此次獵鷹重型火箭發射的技術風險已經超出了商業航天發射可以接受的範圍，因此花掉九千萬美元卻僅僅演示性的向太空發射了一輛不具任何科研價值的特斯拉電動汽車。從技術上講，使用液氧煤油燃料、燃氣發生器循環的梅林發動機只是一款堪用的發動機，技術上並不先進，美國上世紀六十年代登月使用的土星五號火箭第一級使用的5台引擎，一台的推力就超過了27台獵鷹火箭使用的梅林發動機的總推力。

2、美國已經退役的太空梭的主發動機功率大約5000MW，作為可返回重複使用的近地軌道飛行器，太空梭三個發動機，每一個的功率都超過了整個北京市的發電能力，每一次太空梭發射釋放的總能量堪比一次小型的原子彈爆炸。加上NASA主導的尚在運行的國際空間站和近地空間大大小小的民用、軍用航天器，形成了美國在航天領域的核心國家能力。獵鷹重型火箭的發射成功，並展示火箭回收技術，僅僅是美國航天領域發展的一個環節，在前期成果基礎上，特別是退役了一些偉大的航天探索性項目之後，獵鷹重型火箭才拿到了目前 「近地軌道載荷」單項指標上世界第一的成績。

3、馬斯克關於移民火星的浪漫想像是推動SpaceX公司發展，並在資本市場上拿到大量風險投資的核心亮點。事實上，自1997年 NASA 的「火星探路者」登陸火星以來，「勇氣號」、「機遇號」和「好奇號」火星車已經在火星上開展了大量的科考活動。其中，2003年發射的設計壽命90天「機遇號」火星車超期運行14年之後，至今仍在火星漫步，並源源不斷的向地球發回火星照片，創造了人類太陽系行星探測著陸器的歷史紀錄。美國的「國家隊」 NASA 在探索火星這件意義非凡的事業上取得的成就仍是只有火箭的SpaceX公司需要繼續努力追趕的目標，這遠比將一輛電動汽車放著音樂往太空中發射來得困難。在機器人技術日趨成熟的今天，是否真的需要採取載人航天的形式實現對太陽系的探索仍是一個值得探討的問題。當SpaceX的火箭將馬斯克本人送上火星之時，誰來支付昂貴的機票賬單？

二、政府主導的航天計劃的目標是什麼？

SpaceX公司獵鷹重型火箭發射成功，使人們對私人企業進入航天發射領域，與原有的壟斷企業，特別是政府主導的太空計劃展開充分的競爭，進而提升行業整體的效率產生了想像空間。然而將SpaceX公司拿來與中國政府或者美國政府的航天計划進行對比是不合理的，兩者的目標存在巨大的差異。

在科學研究中，有很多的前沿技術研發領域在短期中投入研發資金是看不到收益的，但研發成功之後對全社會來說存在巨大的利益，即經濟學中所講的「正的外部性」。政府主導的航天計劃主要的目標就是要通過公共財政資金投入，獲得技術進步這一推動經濟發展的正的外部性，而能否獲得商業回報並不是首要目標。中國作為一個大國，政府主導的火箭研發計劃是要形成不同燃料類型、運載能力的火箭技術全面的掌握，沒有明顯的技術短板，然後再追求向世界一流水平的趕超和低成本的火箭發射技術。

私人企業進行商業投資的邏輯與之完全相反，投資是為了獲得收益。即使是充滿風險的遠期收益，也能夠通過資本市場獲得回報。獵鷹重型火箭發射成功，SpaceX公司與馬斯克收穫巨大的聲譽和商業利益；獵鷹重型火箭發射失敗，不外乎在資本市場上講一個「獐子島的扇貝跑了」的美國版本。因此，SpaceX公司可以嘗試用27台發動機推動火箭升空，而政府主導的太空計劃是不可能去嘗試風險如此之大的行動的。並非政府太空計劃沒有這個能力，而是風險太大、技術進步有限，意義不大。

實際上，隨著人類社會的技術進步，無人探測器的能力越來越強，體積和重量越來小。在近期的太空探索領域，重型火箭和運載能力已經變得不那麼重要了，而空間探測器本身的技術水平和能力，以及GPS、北斗導航位代表的空間技術商業運用是未來應重點關注的領域。探測器技術水平的提高和載人登陸火星任務本身不具有商業回報共同決定了美國強悍的土星五號火箭無續集，太空梭逐漸退役，而使後來者獵鷹重型火箭一夜成名。

三、中國航天的長遠目標與戰略定力

與美國近百年積累起來航天科研和工業體系相比，中國的火箭技術和航天工業存在明顯的短板，近年來的奮起直追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但與世界一流水平相比仍有一定的差距。作為國家政府主導的航天計劃，中國航天的長遠發展仍然需要以極大的戰略定力對標美國NASA在拓展人類科技能力邊界上的貢獻，以長期持續的財政投入換來關鍵領域、關鍵技術的突破， 而不應受到SpaceX公司獵鷹重型火箭發射成功的影響去追求運載能力排名，或者其他具有轟動效應的新聞。

消耗財政資金的政府太空計劃首要目標是實現關鍵技術的突破，收穫推動本國經濟發展的技術研發經濟正外部性。中國作為技術上的後發國家，借鑒參考國際前沿技術發展趨勢，將美國在過去的太空計劃中實踐過的技術重新實踐一遍，掌握所有的關鍵技術訣竅，再來尋求關鍵技術的創新和突破，是一條非常經濟可行的技術路線。

即便如此，短期內沒有經濟回報的太空技術研發對一國經濟來說也是一項需要謹慎決策、合理安排時間進度和規模的國家戰略。特別是中國人均GDP尚不足一萬美元，還有大量貧困地區和貧困人口需要幫扶的情況之下，既要保障太空計劃順利的實現對美國的追趕，又要避免過度消耗國力財力，是一項特別需要制定長遠規劃、以極大的戰略定力穩步推進的事業。

在此基礎之上，SpaceX公司作為行業中的創新力量，以私人公司對激發行業內競爭和效率提升對於中國的航天工業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中國航天在長遠目標和戰略定力確定的情況下，思考更好的激勵機制和效率提升方案，不斷進行制度創新和改革。甚至將一些科研或商業載荷拿到國際市場上尋求更低成本的運載火箭發射方案，進行國際合作和對外開放也可以納入政策視野。

（作者：汪鋒，重慶大學經濟與工商管理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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