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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天剛剛好

這是2018年的一月,是2017年的冬天。不知道是2017的最後一場還是2018的第一場雪,還沒完全消融,屋頂上的雪水順著排水管嘩啦啦的流進下水道,流到一個不知名的暗黑的歸處。突然很懷念小時候屋檐上的冰凌,太陽出來的時候,剔透的冰折射陽光發出耀眼的光芒,伴隨著一滴滴的水珠,歡樂著我的回憶。就在我無限感慨和糾結這場雪的歸處的時候,我的朋友,一位海歸女博士用一通長長的電話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她叫貝兒,是留學英國的女博士,在英國學習工作了幾年後依然加入了「返巢」的隊伍。她說不想找一個藍眼睛的老公,她說沒興趣生一個混血寶寶,她說吃夠了薯條,做夢都想吃火鍋,她說厭倦了快節奏的單調的工作。貝兒在英國學的做的都是營銷管理,以為回家後還能從事相關工作,沒想到我們這個地方太小,營銷常常被誤解為傳銷,連父母都不同意她繼續干老本行。於是面試了一家本地還算不錯的企業的人力資源主管,跟我做了同事。誰知道被當做海龜精英招聘進來的她在經過了一年多的磨合後突然發現自己不會工作了。當初剛進來的那股子幹勁蕩然無存,整天像個離退休老幹部一樣,喝茶、看報、打哈哈。她說每天支撐自己上班的動力不是桌子上還沒處理完的文件報表而是肯德基的早餐,每天一到辦公室就開始掐著表等著吃午飯,等著下班。每天下午五點五十分開始準時收拾東西,盯著手機一到六點整立即衝出辦公室,按電梯,下地庫,開車,只要能走出這棟大樓,去哪兒她都願意,似乎呼吸都順暢了。

可能很多人會覺得這樣的描述誇張了些,但是很可惜,許多像貝兒這樣的「白骨精」在三四線城市過得大都是這樣的生活。貝兒是家裡的獨生女,父母都是很成功的生意人,從小上學一路開掛,沒讓家裡操一點心,本科念完就出去留學也是自己獨自搞定。175的個頭讓她走到哪兒都能成為焦點,尤其是她的深眼窩,在英國時都常被認成混血,每當有人質疑她的種族的時候,她都無奈的雙手一攤:絕對天然的漢族人,不含任何添加劑。我常說她這樣的女孩子最討厭,絕對的別人家的孩子,似乎她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我的平庸。她卻總說:我的煩惱你哪裡知道。

認識貝兒是兩年前的夏天,那時她剛剛進單位,利落的盤發、一件及膝緊身連衣裙、不漏指的高跟鞋、精緻的妝容、迷人而又極具分寸感的微笑,自信滿滿的往那兒一座,周圍立即一片安靜,連平日里貧嘴慣了的幾個男同事都默不作聲,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總覺得她周身透著凌厲,讓人不敢親近。

我和貝兒不是一個部門,但是辦公室挨得很近,幾天接觸下來發現她也是一枚耿直、歡樂的中二青年。貝兒所在的人力資源部全都是剛畢業的小年輕,前一任主管派到分公司去做副總,於是管理這些小孩子的任務就交給了她。我們倆同齡,其實比那些剛畢業的同事大不了幾歲,可是仗著自己已經是有些工齡的老職工,總是私下裡管這些職場新手叫小孩子。慢慢的她發現這些小孩子並不那麼簡單。

工作上習慣了直來直去、簡單快速的貝兒特別不習慣下屬工作拖沓,說繞彎子,找借口推責任等不良惡習。很簡單的事情交代下去三五天沒動靜不說,她問一句還滿是推辭,能給你找一大推沒法做好的理由。常常工作分下去了但是實際上在做的還是她自己,說的時候一個個都慷慨激昂、自信滿滿,可是做起來卻是另一番景象。這不會那個不懂,會的不願意教不會的,不會的還拉不下臉去請教,都沒見做多少工作還一個個把自己手頭的那點東西當寶貝一樣藏著掖著,工作需要整合的時候各種難統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誰都害怕被其他人看到自己的成果。看著是一個團隊其實就是一盤散沙,關鍵還互相看不上。總覺得自己吃虧了,別人佔了便宜。貝兒一天除了要完成文件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調停孩子們之間的小矛盾。貝兒說自己是一個簡單直接的姑娘,對這些繞來繞去的你爭我搶完全沒有辦法。

她常常會在一籌莫展的時候端著自己枚紅色的咖啡杯,泡一杯超濃黑咖到我辦公室來訴苦討主意。貝兒問我最多的問題是: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單純的好好工作?怎麼會有那麼多工作以外的奇怪心思?其實貝兒的問題也有其他朋友問過我,我對她們說這不是彎彎繞繞,這是人性,這是從小上學畢業經歷了各種人情世故後,在自己社會經驗、工作經驗都不足的情況下,從自身生長出來的一套應對工作的方式方法,也是一種保護自己的本能。這是不自信、沒有底氣、沒有經驗的職場新人的通病。可是貝兒總是反駁我,說她就不這樣,她周圍的很多朋友都不這樣,大家就單純的工作就好了,為什麼要盯著哪位領導今天心情好不好,哪位領導昨天沒在單位吃飯,哪位同事的爸爸、媽媽、七大姑八大姨是做什麼的這些無謂的事情。她說與其把時間用在投其所好上,還不如用在提升業務能力上,即便從這裡離開也有底氣找一份更好的工作,何必整天費心費神的琢磨那些個閑事。我說大概他們覺得工作才是閑事,搞好這些關係才是正事吧。每當這個時候貝兒都會給我一個生無可戀的白眼,然後端著喝空了的咖啡杯回去默默碼字。那個時候的貝兒雖然在工作上有諸多不順,但是依然興緻沖沖,對自己的職業生涯充滿了希望。貝兒給自己的定位一直都是專業技術人才,沒想到竟淪落到跟我一樣坐在辦公室里碼字砌文,天天擬寫印發上傳下達一些糊弄人的、不知所云的所謂的公文。

雖然不喜歡,也不熟練,可是她還是做的很認真,力求完美。因為我從畢業就是在辦公室碼文,處理文件的套路已經在心裡梳理的七七八八了。於是她會經常把自己寫好的文件拿來給我修改,從開始的一頭霧水,常常得重新,到後來改過三兩句就能直接印發,她正兒八經的跟這些公文鬥爭了六個月,終於才戰勝了它們。突然有一天,她發現文件居然越寫越順手,也越寫越多。而自己手底下的那幾位小孩子依然跟她初見面那天一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知道腦袋裡想著什麼。

貝兒的苦惱不無道理,因為我們是一家國資企業,大家都是抱著有一個鐵飯碗進來的,雖然這個碗不像公務員那麼一勞永逸,可到底還是比私企有保障一些。因此大多數的人抱著要一輩子為之奉獻的心態,而不是如果有更好的機會就會選擇離開,因為對他們而言這裡就是最好的選擇。所以只要進了這個門,就可以鬆一口氣了,既然飯碗不會碎誰還會認真工作呢,心思自然就不在工作上而在如何更舒服的度過餘生上。怎麼才能保證自己過得更好呢,那自然是跟領導搞好關係了,人都有弱點,人都喜歡聽好話,於是溜須拍馬就成了很多人的日常主業。動動嘴就能解決的事情,誰還願意加班熬夜拼業績。於是一個看一個、一個學一個,這些小孩子們也就學會了走捷徑、搞關係而不是埋頭苦幹,做貝兒那樣的老黃牛。而貝兒一個人力資源的門外漢短短半年就能把招聘、培訓、績效、薪酬、社保、公積金等工作處理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儼然是一位優秀稱職的HR。

在她不停地充電學習、適應磨合的時候還不忘提醒自己這是一份新工作、周圍是新環境、下屬都是職場新人,所有的一切都需要一個磨合期,等全都理順了就沒問題了,目前的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老問題還沒解決,新問題又接踵而至。

貝兒是人力資源的主管而非部門經理,由於業務能力出眾,漸漸的部門經理就把其他小組的工作開始分給她做,剛開始只是一些簡單的合同、方案、意見書,之後慢慢就演變成了日常報表、總結、彙報稿,貝兒手頭的活越來越多,咖啡罐也空的越來越快,整天忙得都沒時間找我抱怨。貝兒實在忙不過來了就只能給那幾個天馬行空的小孩子下死任務,逼著他們去做、去完成,原本就耿直衝動的脾氣變得越來越火爆。可是她還是在堅持,因為她始終覺得做得越多、懂得越多、得到的也就越多,直到有一天,貝兒因為一個文件上的分歧和部門經理起了爭執,經理說不過貝兒一氣之下說了句「就這麼點事都弄不清楚,還海龜博士呢,你看人家小A(另一小組的主管)就從來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

聽到這話的貝兒突然愣住了,原本還想針對文件內容和經理據理力爭的她緩了一會兒,非常平靜緩慢的說「他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是因為他的活都被我幹了」。然後扔下文件轉身離開,上班以來第一次公然早退,還不忘打電話叫我一起。我們倆面對面坐在星巴克的沙發區,望著窗外的人流和被霧霾籠罩著的天空一言不發,直到我的焦糖拿鐵和她的特濃都見了底,她才慢悠悠的問了我一句:我這麼拚命值得嗎?然後用我從未見過的柔和的沒有光採的眼神看著我。

我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她,因為我自己過得也並不比她好多少。我們倆唯一的不同在於我對工作沒有熱情,我只是把它當成工作,當成糊口的工具,工作量的多與少對我都沒有區別,就是所有的活我一個人都幹了也就那樣,我已經習慣了眼前堆著小山一樣的文件,偶爾一兩天沒有那麼多還會覺得眼前空落落的。而她不同,她對這份工作傾注了自己所有的熱情,她把公司發生的所有事都當成自己的事,她願意在需要提意見的時候提意見,在要幫忙的時候及時伸出援手,不管對方是誰。作為專業的營銷人才,她還時常對公司的營銷方案提出建議,對營銷策略提供優化,雖然都沒有被採納。面對不公、不正她願意仗義執言,面對業績成果她也不吝誇獎。

我從沒見過對工作如此有激情的人,而且還是在這種算得上鐵飯碗的單位。心裡卻對她充滿了擔心,我不知道她的這種激情能維持多久,我也不知道她是否能真的磨合到自己習慣的程度。我對她說,這裡一切的看似不合理都有它存在的意義,這裡所有的不可思議都有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理由,你要麼被同化要麼被氣死要麼就強迫自己適應,找一個你能接受的折中去生存,收起你無處安放的熱情,適當把手裡的活推一推,不要對小孩子們要求太高,不要妄想她們和你一樣,你不是給他們發工資的那個人,別把自己逼得那麼緊,少喝黑咖,試試奶咖。貝兒無奈的嘆了口氣,抬手看了看手錶距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疲憊的對我說:我的年終總結還沒完成,後天就要交,得回去了。我送給她一個更無奈的微笑攤開雙手說:我再坐一會兒,反正已經這樣了。我承認我是一個沒有事業心的人,我把工作當成不得不去完成的任務,一旦手頭的文件都處理完成,我就一刻都不想在公司待下去,不想聊跟工作相關的任何話題,要麼看書聽音樂、要麼對著窗外的霧霾發獃,總之只要不談工作做什麼都可以。。

陽光還是那麼不透亮,霧霾依然那麼厚重,貝兒的心情就跟空氣一樣,鬱悶的透不過氣來。她太忙了,忙的都開始在辦公室發起火了。營銷部的經理知道貝兒是專業的營銷人才,一直很想把貝兒挖過去,但是貝兒自己和部門經理都不願意。不過這位經理還是很喜歡找貝兒聊天,互相探討營銷方案和產品定位什麼的,貝兒也很樂意在工作之餘幫忙出點主意。

有一天,營銷的小姑娘拿著他們的一個新方案到貝兒的辦公室,貝兒的總結剛剛被大老闆駁回,上報的時間越來越近,她真恨不得自己長了兩個腦子八隻手。貝兒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電腦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舞。小姑娘就這麼大喇喇的把方案往桌子上一放「貝兒姐,我們經理讓我把方案給你看看,你幫忙改改」。貝兒頭也沒抬的回了句「哦,知道了,你先放著吧,我閑了就看,這會兒有點忙」。誰知道一個小時後,小姑娘又來了「貝兒姐,我們經理讓我問問改完了嗎?下午就要上會討論了」。貝兒有些生氣「你沒看見我在忙嗎?我自己的活還沒弄完,難不成扔下不管替你們干,又不是你們給我發工資」。小姑娘沒想到貝兒會發火,覺得自己很委屈「又不是我要來的,是我們經理讓我來的,你跟我發什麼火?」然後流著眼淚回去了。也不知道小姑娘回去怎麼回復的,一會兒營銷經理板著臉走到貝兒辦公桌前,拿起方案說了句「博士,我們這兒的小廟難得請來你這麼大的佛,請你幫忙也算是人盡其用,只是話不要說的太難聽,地球離了你照樣轉」。說完惡狠狠的瞪了貝兒一眼,貝兒聽完整個人都要瘋掉了,把滑鼠狠狠的砸在桌子上,倏地站起身,指著那位三十多歲略微謝頂,中等身高的經理,大聲說道「是我說話難聽還是你們的事辦的難看,我都說了我很忙很忙,閑了就看,怎麼著,等不及了,等不及自己弄去呀,找我幹嘛,我求你了。三番五次的幫你忙給你臉了,跟誰冷嘲熱諷呢。博士怎麼了,博士就應該被累死呀,博士就應該把你們的活全乾了,讓你們見天閑著玩遊戲、刷微博,博士就應該讓你們一個個的跑過來欺負呀。」貝兒氣憤的聲音在空闊的辦公室回蕩,外面的小孩子們嚇得都不敢進來攔一下。那位經理沒想到貝兒會跟自己發這麼大的火,一句一句的懟過來,也不知道是說自己還是說別人,他氣的臉通紅,憋了半天說了一句「我看你是個女孩子不想跟你吵,你別給臉不要臉」。貝兒更生氣了歇斯底里的大聲吼道「誰不要臉誰自己知道」。她這一句句的話不光刺痛了這位營銷經理,也刺痛了辦公室的那幾個小孩子,和在另外一間隔間里默不作聲的自己的經理。這位營銷經理把厚厚的方案都塊捏出印子來了,似乎是用生命忍下去了想打貝兒的衝動,最終只是把拿著方案的手揚了揚,說「你厲害,你凶,我惹不起你好了吧。你牛,這世上就活你一個。你千萬別遇事、千萬別倒霉」。這位營銷經理也不知道是故意想激怒貝兒還是跟貝兒吵得神志不清了,都要走了還說了這麼一車的話。貝兒整個人都崩潰了,自己盡心儘力的工作,面對需要幫助的人和事來者不拒、從不扭捏作態,怎麼就弄成這個樣子,整個人就跟吃了蒼蠅一樣噁心壞了。貝兒看著營銷經理的背影抓起桌上的咖啡杯使勁扔過去,要不是他躲得快真就砸到了。咖啡杯重重的砸到了玻璃隔斷上,在隔斷上潑開一幅咖啡色的畫卷,又摔到地上卡拉拉的碎了一地的玫紅。整個爭吵的過程沒有一個人進來勸架,吵完後也沒有一個人過來安慰,貝兒看著亂七八糟的辦公室突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悲涼,很想哭,卻哭不出來,不是在強忍著,是真的不知道該哭什麼,為什麼哭。整個人泄了氣一般癱坐在椅子上,窗外的霧霾緊緊地貼在玻璃上,濃的都能當鏡子照。

2016年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貝兒和營銷經理吵架後的第三天,我辭職了,辭的很突然,貝兒嚇了一跳,其實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貝兒問我「是不是那天吵架把你也刺激到了」。我說是也不是。我本科畢業後先後換了三份工作,將近六年的工齡了。可是在工作的這幾年裡我每時每刻都在想著辭職,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換一份自己喜歡的,隨性的,自由的工作。我知道這種想法很異想天開,我也知道憑自己的本事找工作有多難,可是我還是辭職了,很突然的,很決絕的辭職了。我對貝兒說你們那次吵架讓我重新審視了自己,我到底想要什麼,我適合什麼,我應該做喜歡的事,還是熟悉的事。不過我還沒想到答案的時候,就辭職了。貝兒新買了咖啡杯,也送了我一個,她說「我知道你喜歡喝茶,不喜歡喝咖啡,留個念想吧,祝你早日找到答案」。

春節放假的前兩天,我正在電腦前努力的碼字賺稿費,貝兒突然拎了兩杯咖啡來家裡看我。我們東拉西扯的聊了很多,誰也沒提到工作。但是貝兒的精神狀態似乎好了很多,還是那麼開心爽朗、耿直中二,看到貝兒這樣我不知怎麼的覺得很心疼,我常常跟她開玩笑說我要是有你的智商、學歷、長相、個頭我就找個高富帥嫁了當金絲雀,天天打著飛的滿世界轉悠,高興了就拍些美美的照片寫些無病呻吟的文字讓別人羨慕點贊,不高興了就拿著刷不完的銀行卡到處買買買。她笑著對我說「相信我,你要是我你一定不會這麼做」。我很疑惑,這半年多的相處我們倆已經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我們在對方面前幾乎是赤裸的,但是唯有感情她很少提起。按理說以她的條件,追她的人怎麼著也得有三五個吧,可她工作之餘好像跟我一樣閑,只是常常聽她說去相親,卻從沒聽到過下文。對於愛情,她的表現和內心似乎完全不一樣,她比看起來更執著、更挑剔。閑扯一陣後,她突然問我「你說這個冬天為什麼不冷呢」。我愣了一下說「可能心裡熱吧」。這時候,我發現她眼睛裡的神采又回來了,而窗外依舊是濃得化不開的霧霾。

過完年後,我離開了這個小城市,到了一個有山有水有美景的地方躲清靜,我的辭職在家裡炸了鍋,好像我是在自尋死路,好像我只要不接著上這個班天就會塌下來。這段時間我漸漸淡化了和大家的聯繫,完全的放空自己,在一千多公里外尋找答案。偶爾會回復幾個朋友的語音,以免他們擔心,但這個回復距離他們留言的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有一天,我在湖邊散步的時候,遇到了一群在湖邊寫生的學生。每人抱著一個寫生板,時而抬頭看看,時而盯著畫板,右手捏著筆抵著畫紙輕輕勾勒著各自心中最美的畫面,那神態專註而又神聖,彷彿周身籠罩了一個強大的氣場,讓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打擾。我忍不住停下腳步,靠在一棵大樹上靜靜的觀賞他們,一筆一筆的勾勒著眼前的世界,看著看著,我突然很想念貝兒,他們認真的神態像極了工作時的貝兒。於是打開微信,拍了一張照片給貝兒發了過去。誰知不到一分鐘貝兒的電話就打來了,開口就是「姑奶奶,你總算開機了。我都要煩死了」。

我們打了三個多小時的電話,因為不上班我對日期完全沒有概念,只知道當時已是七月,我在南方潮濕悶熱的蒸籠里自在遊盪,她在北方熱火炙烤的火爐裡頭疼煩惱。貝兒說最近她很煩躁,什麼都不想干,工作也是能拖就拖,能少干就少干。閑了就刷微博、聽音樂、看美劇或者發獃,反正就是不想工作。貝兒一口一個煩死了、煩死了,弄得我都沒心思欣賞美景了。一個勁兒的問她在煩什麼,可她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是莫名的煩躁、不安厭惡周遭的一切。貝兒很失落的問我:為什麼一切都跟之前預想的不一樣,為什麼我現在在家門口比在英國的時候過得還慘?互相沉默了一分鐘後,我無奈的對她說:貝兒,這裡的工作環境配不上你的事業心。之後,我就不敢再關機了,生怕貝兒有什麼問題找不到我。

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貝兒喜歡嘆氣了,從七月到我十月份回家這段時間裡,我們的聯繫不算多,但是只要能聽到聲音就能聽到她的嘆氣聲和無休止的抱怨,偶爾幫她處理文件,她都要求不要太複雜,越簡單越好,能刪就刪,不要太長,或者是這個不寫了吧,那個不提了吧。完全不是之前的那個要求文件百分之百完美,為了幾個詞語都要把我逼瘋的那個貝兒了。貝兒說她看開了,反正好了壞了都一樣,不幹也沒人罵你,幹得多也沒人誇你,幹得多反而容易出錯,倒不如得過且過。向小孩子們學習,做個佛系姑娘。

我對她說「當你改變不了別人,也改變不了自己的時候」,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她氣呼呼的說我為什麼要改,我有什麼要改的,我又沒錯,他們為什麼不改?這時候我才知道,她不是看開了,只是在忍而已。忍著不發脾氣,忍著不在乎公司的一切,忍著周圍的冷嘲熱諷,忍著交出60分的工作,我明顯感覺到貝兒的抱怨越來越多,焦慮越來越嚴重,她的無處安放的事業心和責任感快要把她壓垮了。我不希望她這樣,被迫忍耐的滋味我嘗夠了、受夠了,我不願意我的朋友也跟我一樣經歷這些折磨、痛苦、無奈、心酸。可是我卻幫不了她,心靈雞湯不適合我更不適合她,我只能在她需要傾訴的時候儘可能的仔細聆聽、耐心安慰。

可是收效甚微,貝兒是個聰明能幹的姑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處境。她所面臨的最本質的問題是自己有一顆想要上進的心,奈何到了一個稀里糊塗就能混的單位。她想憑一己之力,不惜把大半個單位的活都攬下來,想以此證明自己的能力,得到認可和尊重。可惜這不是個以成績論成敗的地方,你的人際關係、你的交際能力、你的為人處世、待人接物的方式方法都將成為評判你是否可以被尊重的關鍵因素。說白了就是在這個地方工作情商比智商更重要。我不清楚別的公司是不是這樣,但是在這裡你只能這麼生存。很悲哀、很無奈,可這就是現實。我們都只是自己眼裡的聰明人,卻是別人眼裡的白痴。

十月底,我終於結束了為期八個月的尋找之旅,得知我要回家了,貝兒自告奮勇的開車穿越大半個城市到機場接我。看到她後我驚呆了,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連妝都沒怎麼好好畫,臉上冒了幾顆痘痘,嘴角乾的起皮,這個離了裙子會死星人居然破天荒的穿了條鬆鬆垮垮的褲子。我佯裝生氣的問道「大半年沒見了,你怎麼就這副鬼樣子來接我」。她把行李箱重重的扔進後備箱里,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就知足了吧,我還能活著來見你,已經是對你的最高待遇了」。我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周三,於是問道「你不會是專門請了假來接我吧,那我真受寵若驚了」。她擺出一張生無可戀的表情對我說「我沒請假。自從我開啟了廢柴人設和大家一起『同流合污』後日子好過多了。完全按照崗位職責幹活,多一分錢的都不幹,哪怕著火了也不多一句嘴,那些小孩子們愛干就干,不愛干我也不逼著,反正又不是給我打工,管人家那麼多幹嘛」。我吃驚的下巴都要掉了,摸著她的額頭,盯著她的側臉問道「這還是你嗎,姐姐。這還是那個天天打雞血的女鬥士嗎?」貝兒笑了笑「有什麼辦法,我也得活下去呀。現在真想找個高富帥把我娶回去養在籠子里做金絲雀」。

貝兒的意志如此消沉是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曾經那麼鄙視靠男人過活的她居然開始考慮做金絲雀。更可怕的是她放棄了做一個精緻女人的生活態度。她可是我心目中精緻、自信、優雅、魅力的代名詞呀。曾幾何時,貝兒就是公司的潮流風向標,不管她做什麼都能引領一陣狂風般的模仿和追逐。很多女同事以自己的穿著打扮、品味妝容被貝兒肯定而驕傲自信。她對待工作和生活是同樣的認真仔細、精緻完美。

之後的一段時間,我見到的貝兒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頹廢的像一株忘了澆水的綠蘿,滿身都是黃不拉幾的枯葉。直到她給在這個積雪消融的正午給我打了個長長的電話。她對我說了很多很多,關於心情、工作、生活、父母,但是最後的最後,她告訴我說她也辭職了,準備和朋友合開一個廣告公司,自己給自己打工,自己做大boss。她的語氣很輕鬆可我卻從中聽到了些許無奈,但是我知道我熟悉的那個貝兒又回來了。其實那天我是想說:當你改變不了別人,也改變不了自己的時候,那就換條路試試。

我望著窗外,陽光刺眼,天空湛藍,耳邊的嘩啦融化成了叮咚,屋頂的雪還剩下最後一小塊,天氣預報說明天還會有一場雪,希望它們融化的再慢一些,最好能趕上和新朋友打聲招呼。我端起桌上的枚紅色杯子,想著正在信心滿滿、神采奕奕的為自己忙碌的貝兒,嘴角不自覺的四十五度上揚,這個冬天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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