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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新作品讀

《野馬》(節選)

尹向東

婚禮那天,母親本想去,父親不讓。康定的婚禮一般都在下午辦,母親在家極早就做了飯。我去盛飯時,父親說:「別給我盛,我要喝點酒。」

母親很配合,立即去取了酒出來,同樣說了聲:「我也喝點,小弟自己吃飯。」

他們默默地舉起杯,碰了一下,什麼話都沒說,直接幹了。這酒喝得如此沉悶,一瓶酒喝下半瓶,父親抬起通紅的雙眼看看我說:「郭易,你過去看看吧,那是你姐結婚呢,你親姐。」

母親也忙說:「快去,這時候婚禮應該正熱鬧。」

我站起來,看見父親也站了起來,向掛著二胡的牆壁走去。我走在樓梯間時,就聽見極富穿透力的二胡聲響起。每個音符還是差那麼一點,不過這些音符充分傳達出了父親的悲涼,他拉的是劉天華的《病中吟》。我走下樓梯,走到廖二娃曾經最愛蹲的地方,二胡的聲音小了許多,更縹緲也更凄愴。我靠在牆邊,獃獃望了望窗口,窗口透出低瓦數白熾燈昏黃的燈光,和著這讓人心顫的二胡樂曲,一時間把人的情緒降到冰點。我想起郭小溪剛接到錄取通知書那晚,父親拉《賽馬》,弓弦的跳動帶著激情,後來拉藏族酒歌,歡樂的歌曲從氣質上改變了二胡的音色。那晚的廖二娃看著光線黯淡的窗口,情緒一定是高昂的。

政府宿舍大門前貼著紅雙喜。我印象中的婚禮總是亮堂熱鬧,尤其像康定這樣的少數民族聚居地,舉辦婚禮的大院內總是燈火通明,人們圍著院子跳鍋莊舞,唱酒歌。此刻,宿舍院里卻非常安靜,除了一盞每夜都會亮開的路燈,再沒見燈光。郭小溪住五樓,我攀上樓去,到門口才聽見壓抑的嘈雜聲。客廳里擺了兩桌宴席,二十多人擠擠挨挨圍坐在兩張圓桌邊。看見我來,郭小溪十分驚喜,大聲喊:「小弟,啊,我弟來了!」

她向我奔來,那二十多人都噤了聲。我帶著尷尬的微笑,看姐姐跑到面前,一把緊緊抱住了我,伏在我的肩頭,連聲說:「弟,你總算來了。」

我在她耳邊小聲說:「爸讓我來的,他不開口,誰也不敢來。」

郭小溪沒再說話,還那樣緊緊擁著我,她的身體開始顫抖,我感覺到她哭了。她的眼淚跌入我頸中,涼涼的眼淚讓我的脖子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不知該怎麼辦。好在廖二娃過來了,拍拍郭小溪的背,說:「小弟來了,快請入席坐啊,這大喜的日子哭著可不好。」

郭小溪放開我,邊擦眼淚邊說:「是呢,弟,快坐下,我是高興,高興得流淚。」

郭小溪攙著我的胳膊坐下來,原本擁擠的座位因添了我更擠,碗挨著碗,筷沾著筷。

廖二娃給我倒酒,獅王葡萄酒,郭小溪拿眼瞪他,他說:「紅酒,今天喝點不礙事。」

郭小溪應允了,小聲問我父母的情況。我說他們都在喝酒,父親再一次拿起二胡,拉的是《病中吟》。郭小溪聽著,眼淚又掉下來,說她辦這次婚禮完全遵循了父親的話,什麼人都沒打算請,她明白父親的心思,請人是丟臉。今天這些,全是廖二娃的朋友,非得來熱鬧熱鬧。我點著頭,還沒說上兩句,不斷有人前來敬酒,來一個,廖二娃就介紹,讓他們在社會上照顧我。這裡邊許多人的名字我都常聽見,其中一個瘦瘦弱弱、個子不高的,叫賀老七,家裡八個弟兄,他排行老七,拿這當了綽號。他臉有些黑,看上去很弱小,不過號稱拚命三郎。無論遇上怎樣的對手,他都玩命去拼,自己不被打暈,或者不把別人擊倒,他就停不了手。另一個綽號叫猴子的,個子高,也很壯實,人特別帥氣,外形看上去極能打。不過他在這伙街痞里卻充任軍師,據說腦袋非常聰明,鬼點子多,打架雖然也狠,但真遇上硬對手,他不會瞎拼,而是繞著彎去解決問題。

別人的酒敬完,廖二娃又領著我挨個回敬。那晚我很興奮,這興奮好比如今的追星族被眾明星包圍。一大圈酒敬完,我的腦袋有些發暈,廖二娃在我耳邊抱怨,他那邊要承辦婚禮,父母親戚說好好熱鬧一番,但郭小溪不願意,她不願意沒人再敢說什麼。這伙朋友來家裡,事先郭小溪就打了招呼,說是政府宿舍,不比別的地方,不能吵鬧,大家喝酒都喝得沉悶,有時聲音稍大一點,郭小溪就會制止,這婚結得窩囊。

我看見郭小溪喝多了,臉和脖子全都紅起來,她拉著我說了許多家裡的事,掉了數次眼淚,又催我趕快回去。她擔心父母心情原本不好,又都喝了酒,怕出什麼事。我不太情願地站起來,郭小溪挽住我胳膊一塊兒下樓。在政府宿舍大門邊,郭小溪拉住我說:「小弟,別學姐這樣。」

我不知該說什麼,默默點頭。

康定的夜風涼涼地吹來,郭小溪的雙眼通紅,看著我,又說:「其實姐也不是不聽話,存心跟父母作對……你記得我們讀小學那時候不,有一次放學回磚廠?」

我努力回憶,那時候我才上小學二年級,母親還沒調回康定,我們都住在磚廠宿舍里。郭小溪講起那個下午,我們剛進磚廠大院的鐵門就看見了父親。隧道窯坑在磚廠鐵門邊,一眼看見父親,她忙拉我隱到鐵門一側。透過鐵門狹小的縫隙,我們看見父親垂頭站在窯坑邊,他面前是磚廠的廠長,那個姓余的男人。余廠長雙腿微微分開站立著,左手叉在腰上,夾了香煙的右手筆直地指向父親。父親穿著沾滿黑色煤灰和紅色磚灰的勞動布工作服,雙手垂在身體兩側,感覺他隨時會像軟麵糰那樣坍下去。余廠長的聲音非常大,他讓父親滾蛋,父親的身體在廠長的每一聲咒罵中都會細微顫抖。到後來,所有咒罵彷彿只是為過癮,逮著機會過罵人的癮。余廠長不停地罵,唾沫星子四散。他還不停地抽煙,罵兩句抽一口,抽完一支又點一支。他抽掉三支煙才將煙蒂扔到地上,拿腳踏上去,腳尖用力地將煙蒂鑽進土裡。廠長總算舒坦了,雙手背在身後,腆著大肚子,邁著鵝步慢慢踱向廠院深處。事情起因很簡單,父親替別人頂班熬了通宵,在黎明將至天邊現魚肚白時,他短暫地睡著了,等他從夢中驚醒,有一車磚已無法補救,成了次品。那車磚此刻壘在父親身邊,橙紅色的表皮下露出斑斑點點的烏青。

郭小溪講起這事,我頭腦中呈現出父親快跌倒的模樣,近乎坍塌的形象牢牢嵌入我的腦袋。

「你現在知道我為啥要找廖二娃了?這絕不僅僅是跟父母作對。」

我明白她的心思,她不希望家人再受任何人的欺負。

時間已很晚了,回到家中,母親坐在沙發上,憂鬱地看著父親。桌上的飯菜還擺著,父親醉了,但還在喝,手中拿著二胡,兩眼有些發直。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父親滿腦袋的白髮都現了出來。我驚異地發現,就在短短几小時里,父親開始老去,他是在郭小溪結婚這一天開始變老的。

婚後,郭小溪知道父母不喜廖二娃,來家時通常只她一人。許多時候廖二娃還像過去那樣在樓下等候,郭小溪上來,探望父母,坐上一會。

他們的爭吵是從給廖二娃找工作開始的。當街痞不能維持生計,在街頭混的都喜歡從事當時很流行的職業,當司機。廖二娃也早早學會了駕駛車輛。正是大量砍伐運輸木材的時候,有這門手藝極容易找到事干。有經濟實力的,買幾輛卡車做木材生意,會駕駛的則被請去幫忙運輸。

廖二娃婚前做這事,到婚後,還跑過幾趟車。他原本打算攢些錢自己買輛車,但郭小溪堅決反對。這事雖然利潤大,危險性也同樣高。大車去高原山溝里拉木材,為多些利潤,木材總裝得高聳出車頂,負重的汽車像蝸牛一樣爬行。川藏線318國道原本路險,尤其翻越二郎山,公路盤旋著直抵山頂。路窄,一側緊靠絕壁,另一側則是萬丈懸崖,超載的重車不容易控制,稍不注意就會出事。遇上不可預測的情況,車技再好也枉然,比如路基不太牢靠的,重車一壓,半邊路都塌了,車掉下去,摔得支離破碎。許多人就這樣命喪途中,錢沒掙著,人也亡了。這算是危險的一方面,另一方面的危險屬於隱形的,那是眾多卡車司機共同鑄成。路途危險,開了一天的車,半道休息,免不了要好好輕鬆一番,加上掙錢多,這花費有點劫後餘生的味道。擺一桌的菜,暢飲一頓,酒足飯飽之後還得享樂,尋煙塵女子折騰通宵,第二天上路,就算遇到怎樣的危險,也感覺不虧,所以卡車司機們拿每個晚上當最後一天過。一路之上,但凡有卡車停泊過夜的地方,都繁榮起來,洗頭房、極簡單的卡拉OK廳,應有盡有,裡邊坐著形形色色的女人。卡車司機們因為這些事,聲名狼藉。郭小溪反對,說這不僅僅是危險的問題,也不僅僅是骯髒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身份問題,老去跑車,就算你一人清白,全世界也沒人信。廖二娃沒法跑車,閑在家中,到錢花光,經濟緊張的時候,他也不給郭小溪講,偷偷去跑車,不過回到家裡,兩人就會爭吵,一有爭執,郭小溪就直奔娘家。蒼老的父親還生她的氣,不怎麼和她說話,母親則關切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郭小溪並不訴苦,只說想回家待待。廖二娃不敢上樓,只好還蹲在樓下,就算蹲通宵,也得候到郭小溪出門上班,才能領回家去。幾次之後,廖二娃嘗夠苦頭,再不敢私下裡去跑車。

沒事可干,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郭小溪這時候才領會到,當時找廖二娃,指望的是一家人不再受欺負,現在卻南轅北轍,單為他的事,就沒法省心。她託大學同學的關係,給廖二娃找事做。那人叫吳志文,在政府工作,當了秘書長。為這事她花了不少精力,想方設法讓廖二娃拿到高中文憑,又四處打點,廖二娃才佔了工人編製,去農業局當司機。

廖二娃替領導開車,技術沒問題,麻煩的是他不懂除開車外還該做些什麼——領導的專職司機不僅要開車,到地方後,還得處處服侍領導,幫忙拿行李、茶杯什麼的,討得領導歡心。廖二娃當初不明白要做這些,車開到目的地,覺得自己的工作完了,將車一擺,自己去玩。那局長也是剛從別的地方調來,不明白康定的事,就找吳志文反饋意見。吳志文又找郭小溪,教廖二娃除了開車還該做些什麼。一旦把事說明白,廖二娃暗想,一月才多少工資,還干這些低三下四的事?嘴上不頂撞,卻一點不見行動。局長窩一肚子火,和別人談起,才知廖二娃竟然是街痞頭子,不敢再讓他做司機,只安排到收發上,算是冷落。

結婚兩年後郭小溪生下一個女兒,取名廖憬。不用出差,廖二娃時常閑在家中,正好有時間帶孩子,我好幾次去他們家,都看見廖二娃正洗尿片或拿著奶瓶試水溫。不過廖二娃過慣了浪蕩生活,有幾次郭小溪去上班,他就偷偷背著孩子找朋友玩。我看見一夥街痞排坐在街邊,點著香煙,還像過去那樣看見漂亮女孩就吹吹口哨,廖二娃坐在正中,捏著奶瓶,背著女兒,顯得非常滑稽。

他們吵架多是因為廖二娃曾經的朋友們。婚後這些朋友還當廖二娃是主心骨,隔三岔五去家裡找他。廖二娃性格大方,每有人去,必買菜買酒在家裡喝。郭小溪下班回來,一見到他們,臉就拉長。大家尊稱她為嫂子,叫她也不理,進卧室啪一聲把門關上。大家要走,廖二娃擺擺手說:「都別走,別管嫂子,女人嘛,見我喝酒不高興,正常。」聽這樣說,大家繼續端杯,忽視郭小溪的憤怒。郭小溪在卧室里關一會兒,出來給自己做吃的,把鍋碗瓢盆摔得山響。這陣勢沒人再安心喝酒,全咋咋舌溜掉。多次之後,大家也知趣,不再來家裡尋廖二娃。

他們第一次鬧離婚,是因為賀老七。

那是廖憬兩歲時的事。這些年裡,廖二娃已沒怎麼摻和到街上。沒這主心骨,那伙人也似沙一般散了,分成許多小團伙各自玩。有天賀老七領著三個剛入伙的人去玩,四人到了舞場,買下一堆啤酒。舞廳許多人都知道賀老七,要不遠遠迴避,要不對他尊重有加,三個新入伙的仗賀老七的面子不知收斂,大大咧咧四處請人跳舞。跳到舞場中央,相互撞一下本是小事,他們卻鬧起來,抓住對方要打架。事情也湊巧,那晚恰好有個警察來舞場玩,穿了便衣,見這狀況忙上去調解。賀老七他們不知那人是警察,只當來幫對方的忙,話都沒講幾句,抓住警察就打。警察摔在地上,手護住頭部,忍住這一頓踹,好不容易爬起來,從腰裡拿了手槍想表明警察身份,三人一見手槍拔腿就跑。賀老七正喝到高處,見到手槍不往警察那邊聯想,反挑起他斗勇的氣勢,從腰間抽出刀來,還沒等對方反應,一刀就刺到心臟上。四人都被關進監獄判了刑,那三人是從犯,只賀老七直接判了死刑。

那時候康定槍決人要開公判大會,站在卡車上遊街,再拉去刑場。賀老七的事給了街痞極大震動,召開公判大會那天一大早,他們都不約而同地來到政府宿舍樓門前,耐心等待郭小溪出門上班,再去叫廖二娃。賀老七的事廖二娃也早早聽說,一塊兒玩了多年的朋友,如今卻要被槍斃,心裡也是說不出的滋味。他在家帶孩子,不知公判大會就在今日,弟兄們一叫,他就抱著女兒一塊兒出去了。

我閑著沒事,也去看熱鬧。街上比平時熱鬧許多,人人都往大禮堂廣場趕。槍決一次人,相當於這個小城過一次節。廣場不大,早已堆滿了人。禮堂在廣場裡面,也是蘇式建築,三級台階才能到達禮堂的門。每一級台階都有個平台,宣布和出席公審大會的人都坐在二級台階的平台上。那裡擺著蒙了布的條桌,還有一溜摺疊軟椅。我湊熱鬧地站在人群邊上,囚車還沒到,這是一段短暫的空白時間。人們聚在一堆小聲交流,相互議論著賀老七的各種事情。警笛自很遠的地方響起,時有時無,人群一時亂了,紛紛湧向街上,本就狹窄的街道兩邊擠滿了人。警笛聲越來越大,車隊卻老不出現,直到這警笛像直接安放在心臟上響,才看見街道盡頭的車隊。開路的是兩輛摩托,之後是一輛吉普車,最後才是卡車。第一輛卡車站滿荷槍實彈的武警,一支ZB-26輕機槍架在車頭。後面的卡車上是犯人,車頭站兩個,車箱兩側各站四個。只有要槍決的犯人被五花大綁,頸上和手臂上都繞著麻繩。那天要槍決的只有賀老七一人,他獨佔了一個卡車車頭。

犯人押到第一個平台上,成排站著,有人在話筒前開始宣判,一個個曆數罪行。死刑犯是壓軸的,最後才宣判。賀老七的罪狀被列舉出來,宣判員提高了聲音,尤其是高聲吼著「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時,聲音震得話筒嗡嗡直響。賀老七站在那排罪犯中,時而低頭時而仰頭,像沒他的事一般。這高亢的聲音響起來,宣判了他的罪行,人群再一次亂了,爭著擠到街頭。

卡車就停在街邊,車隊將分成兩路,一路拉犯人回監獄,另一路直抵刑場。人群涌到卡車邊,爭相看犯人上車的情形。那裡還有賀老七的親戚,他們不能去刑場,只能在此道別。我跟著人群向前涌,看見賀老七被武警押著,艱難地上了車,他的親戚朋友們努力向前擠,大聲喊著他的名字讓他一路走好。直到那會兒,我才看見賀老七的臉色變了,曾經黝黑的面孔上血都湧起來,像豬肝一樣發紫,他不停地衝車下的人點頭。警笛又響起來,車將開動,人群也更激動。在這混亂的場面中,我看見了廖二娃,他抱著廖憬,擠到車頭。由於擁擠,懷中的女兒看上去十分危險,他儘力將女兒抱得高一些。孩子被這場面嚇得哇哇大哭。到了車頭,他單手抱著孩子,騰出手來給賀老七打招呼,賀老七在車上看著他,用力地點頭,兩顆淚瞬間跌了下來。

車緩緩開動,警笛大響,車隊慢慢遠去,人也四散開,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只廖二娃和他的朋友呆在原地,似乎回不了現實。不過他們很快就不得不回到現實中,因為郭小溪就站在對面的街沿上。她竟然也來湊熱鬧了,她一定目睹了剛才的一幕。她有些不太相信,眼神中帶著懷疑,她不相信廖二娃能抱著女兒這樣擠。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她的眼神從懷疑變成憤怒,她向他們直直地走去。那伙人看見她,全都跑了,廖二娃也傻了眼,不知她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面前。郭小溪什麼話都沒說,從廖二娃懷中搶過女兒,直奔娘家。

那一次郭小溪提出離婚,也剛好遇上父母親都從單位上退休,他們可以幫她帶孩子。不過郭小溪在家時父親仍像一個固執的小孩,他不和她說話,吃晚飯時沉默地喝酒,二兩酒下肚就把自己關在卧室里,沒完沒了地拉《病中吟》,滿屋子流淌著二胡苦澀的音質。郭小溪也不認錯,不管父親理不理,見了面總叫聲父親,吃飯時她搶著給父親盛飯遞筷,但就是不認錯。

郭小溪不在家時父親才去逗孫女,將廖憬抱在懷中,拿硬胡茬扎孩子的手心。孩子也乖巧,發現爺爺有胡茬,忙跑去拿出刮鬍刀來,硬要爺爺刮乾淨。一老一少相互逗趣,開心得像從沒發生過矛盾。

廖二娃再一次蹲在樓下,時時刻刻都守著,像時間從未流淌,生活還在初始的時刻。

郭小溪堅持要離婚。她只和母親交流,每次講到廖二娃抱著孩子在囚車前擠,她就會淌淚——孩子這樣小,又是女兒,耳濡目染的是些什麼東西啊!這樣的場面勢必影響孩子的一生。

郭小溪去上班,廖二娃就跟在後面,他的腰微微彎著,不停地說著什麼。她不理他,像沒這人一樣。我想他也會蹲在政府大門的對面,一直守候。他始終不敢上樓來家裡,那會兒我反倒不知他究竟怕這家裡的什麼。

(《野馬》,中篇小說,作者:尹向東,原載《清明》2018年第1期,責任編輯:劉鵬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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