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每一位母親,都是慈愛的活菩薩
今天是小年,歸家的心情一天天迫切起來。
南方迎來了幾年以來最冷的冬天,這幾日氣溫似乎開始觸底反彈,有了些回暖的意思;北方的空氣雖然依舊冷冽,卻是連著幾天都晴空朗朗,無比喜人。家裡的老人說,小年裡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心情,定是新年的好兆頭。
年底總是很忙碌,好在有臘八、小年、除夕這些年節,以適當的節奏,帶著我們從忙碌的工作、社交中轉身出來,給我們同一個想家、回家的信號。
葉舟先生這篇關於母親、家、想念、時光的文章,嵌在小年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彷彿一根精緻的時鐘指針,每跳一下,就撥動一次我們思家的心弦。
今天我們還邀請到平心女士,用平實親切溫暖的聲線,將文中的絲絲心緒勾勒得更加生動,這樣深情的文字與優美的朗誦相得益彰,每一處抑揚頓挫,似乎都在輕輕告訴我們一聲:
家中有人,等你回家,過個暖暖的小年。
by 小原
丁酉雞年 臘月廿三
點擊音頻,跟隨平心女士平實溫暖的聲音,
一起感受想念的溫度……
藍色的敦煌
壹
大雪下了半個月,將兩個香客困在了莫高窟里,連遠處的三危山都白茫茫一片。
準確講,也不是香客,其實是寺里請來的畫工,在窟子里勾勒壁畫。天寒時,方丈帶著僧人們下山進城,躲避這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雪,但他們二位婉拒了,理由是佛本生的故事才畫到一半,就此擱筆的話,才是一種蠢行和罪過。兩個畫工,一大,一小,小的機敏頑劣,跟一隻耗子似的;大的木訥內斂,像一隻瓷器那般靜謐。
午後,小的收完了最後一筆,展顏一笑,看見整個畫面都活了,香音神(飛天)在牆上飛翔,嫵媚動人,熠熠光輝。
半年多的辛苦,此刻大功告成,小的不免有點兒驕矜。回頭一瞥,看見大的正趺坐於畫壁下,五官緊蹙,蔫頭耷腦的,一副老僧入定的樣子。小的騰身站起,緊著收拾完工具,將地上的包袱挎在肩上,準備辭行。這時,洞窟外傳來了猛烈的炮仗聲,雪撲了進來,風也搖晃著虛掩的柴扉,像家人們在喊他們回家過年。
小的說:「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今天是小年呀,沙州城(敦煌)在送灶王爺。」
對方啞默。
小的又說:「你騙不了我,你早就畫完了這一位菩薩,就差提筆點睛了,但你天天打坐入定,遲遲不畫上眼睛,你不是在等我,你就是不肯回家去。」
大的泥塑著,照例不發一語。
小的再說:「哦,那你索性留在山上吧,路過你家時,我給你娘告知一聲,就說你和菩薩在過年,不管她老人家啦。」
言畢,他閃身出門,沒了聲息。
大的自語:「不送!」
貳
……四壁闃寂,寒冷像灰塵一般地落了下來,將大的完全籠罩住了。他開始瑟瑟,寒戰攫取了他,手腳也奇癢無比,恐是凍傷的緣故吧。炮仗聲又一次響起,提醒了他,他暗自有點兒激動,忙扯開袍衣,從懷裡掏出了一支畫筆。
畫筆凍僵了。他已經焐了一上午了,始終也沒能將它暖和過來。於是,他將畫筆含在了嘴裡,用津液滋潤,用舌尖吮吸。他盯著畫壁上的那一尊菩薩,無眼的菩薩,琢磨著如何才能一揮而就,讓菩薩睜開眸子,將佛賜的光芒投射在莫高窟,蕩漾在沙州城和河西三郡,灑布在這個凄涼的人世間。他剛有了想法,卻又迅速否決了,一絲慌亂讓他的心更冷了。
筆還是凍的,像舌頭上含著一塊遠古的玉。
以前,他可不是這樣。——他曾是涼州(武威)城裡最有名的菩薩高手,重金難買,一畫難求。坊間傳說,那年皇帝巡遊河西時,對他的一幅菩薩畫像愛不釋手,派御林軍護送回了長安,掛在了御書房裡。他名聲大噪,河西走廊一帶的寺廟紛紛請他去作畫,卻每每被他拒絕,因為他是一個孝子,高堂在上,他不打算壞了自己的名節。
這回,卻是母親親自打發他來莫高窟的,因為母親沉痾在身,久卧病榻,恐怕會不久於人世了。一念至此,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不是痛,更多的則是念想。
他在來莫高窟時就發了願,欲請這一尊新繪的菩薩作供養,為母親的安康祈福。然而世事難料,這些日子來,他怎麼也把握不好牆上的這一張慈眉善目。他需要安靜,需要冥想,他需要這支畫筆暖和過來,像他身體里的血那麼滾燙,那麼善良與柔軟。
但舌尖上的玉,不,那一支畫筆仍舊凍僵著,讓他無計可施。
豈料,門吱呀一聲,那隻小老鼠又折身回來了。
叄
他迅速闔上了眼,如先時那樣,安坐不動。
小的扔下了包袱,往手上哈著氣,臉呈醬色。他能感覺到,這隻小鼠身上覆了一層雪,羽毛狀地拂動著,悄然融化,比凍僵的畫筆強上許多。他素來心軟,思忖道,畢竟是一個屋檐下結伴數月的同行,不能太計較。他睜了眼,抄起火棍,想把火塘里的炭撥亮一點兒,好讓小的驅驅寒。令他訝異的是,小的突地撲了上來,一腳踩住了火棍,嘎巴一下,就將火棍給踩折了,一臉的怒氣。
他仰首,用目光問詢。
小的說:「哼,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自視甚高,一直故意拖延著不去點睛,就想讓我先滾蛋,然後,……然後你才能得逞。」
他終於發話了,問:「得逞什麼?」
小的忍不住,脫口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其實,你畫的根本不是菩薩,菩薩不是這個樣子。你畫的是令堂,是你娘。」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笑意,靦腆地說:「嗯,家母本就是我的觀音娘娘,我今生今世的菩薩。這難道有錯么?犯了朝廷的王法么?」
「……沒!」小的登時理屈,囁嚅一番,又狡辯說,「可,可你娘以前是一名歌姬,河西一帶的紅歌姬,涼州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呀。」
他忽然有些失敗,掙扎一下,穩住了身子。
得理不饒人,小的顢頇地說:「聽說,……聽涼州城裡的老輩人說,那年皇上未登基,皇上來涼州城時,你娘被欽點,連唱帶跳地表演了三天三夜,把皇上給迷痴了。」吮了吮喉嚨,繼續瘋癲地說:「後來,皇上要帶你娘去京城,住皇宮,可令堂沒給皇上賞臉,說自己有了心上人,實難從命。那年皇上帶走了好多漂亮女子,令堂是唯一辭讓的人。」
他有了哽咽,心裡充滿了一團墨汁似的。
小的說:「半年後,你娘剛懷上你,你爹就奇怪地摔死了,誰不知道他是騎馬的高手呀,所以大家都犯疑,心猜是皇上的人乾的。」
驀地,他爆發了,低沉地說:「嘴夾緊!」
小的也火了,怒道:「偽君子!……你故意拖沓,就是不想回家,不想跟你娘一起過年。你嫌棄她以前是個賣唱的歌姬,可就是她雌守了那麼多年,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讓你成了有名的畫工。良心呢?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么?」
「不!」他頓了頓,篤定地說:「我沒有一天不想娘,想得心裡都快吐血了。」
「好,現在點了睛,你就隨我下山吧。」小的不依不饒。
他遲疑道:「可,可我想不起娘的眼睛了,昨晚上還夢見過,但天一亮就忘了。再說,這支筆也不聽我的使喚,石頭一般,我怎麼都化不開它,如何畫呀?」
小的笑了笑:「我回來,就為了這,我猜到了。」
他一蹙眉,問:「猜到什麼?」
「你瞧!」
說話時,小的扯開了袍衣,捧出一隻泥壇來。
「酒?」
小的說:「沒錯兒,酒!」
他惶恐地問:「這是寺里,哪來的酒呀?」
「也許,」小的揭開了壇口,拿起那一支凍僵的畫筆,徑自插了下去,敷衍道:「也許來了一位香客,匆匆供在了九層閣大佛前的香爐上。當然,也可能是一位神仙吧,誰知道呀。」
蹙了蹙鼻子,他聞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尤其在這個清冽的下雪天。
肆
候了半天,他催促道:「化開了吧?」
小的詭譎一笑,又威嚴地說:「喊我一聲哥,我就告訴你。」
「小哥!」
「哎——」小的催逼說,「想起你娘的眼睛了么?如果想起的話,就趕緊拿著它去點睛吧。過幾天是除夕夜,令堂在家裡見不到你,一定會哭瞎了眼睛的。」
此時,他終於懺悔道:「我……我不是孝子,我不能因為這幾年娘瞎了,就記不起她曾經葡萄一般閃亮的眼睛,記不起她婀娜的樣子和滿月一樣的笑臉。我,我真該死啊。」
「去畫吧!」
他哭訴說:「娘真的老了。年輕時,她比香音神還美,還妖嬈。」
恰在這時,牆上傳來了一陣窸窣的抽泣聲。
兩個畫工怦然心動,回頭望去,但見那一尊尚未點睛的菩薩動了動,一雙溫潤的眸子瞭望了人間一眼,驀然低首,慢慢落下了睫毛。與此同時,從眼角里淌下來了一行淚水,還有另外一行淚水,將飄飄欲飛的衣袂全都打濕了。
「菩薩哭了!」
小的驚訝道。
「不!我娘哭了,那就是我娘的眼睛,我昨晚上夢見的真就是這一雙眼睛,我終於記起來了。」他篤定道。
「咦,眼淚是藍的!」
「對呀,我夢裡的藍,寶石的藍,琥珀的藍。」他有些激動,有些措手不及,撲到了畫壁下,看見牆上的顏料漫漶著,像一種深刻的藍,世外的藍。
「顯靈了!」
小的低語說。
這時,他掉頭就跑,一下子掀開了洞窟前虛掩的柴扉,看見三危山藍了,莫高窟藍了,鳴沙山藍了,連遠處的沙州城都浸泡在了雪後的藍色當中。他懇切地說:
「藍色的敦煌!我終於找見了。」
「喏,該走了,回去問問你娘吧,她老人家肯定是活菩薩,降下了這一樁奇蹟。」小的也尾了出來,喃喃道:「敦煌是藍的,像做夢一般。」
他咧笑說:「今年,你就在我家過年吧,反正你是個孤兒嘛。」
「現在下山?」
「下山!菩薩在家等我們呢!」
他慨然道。
今日作者
葉舟:詩人,小說家,著有《大敦煌》《邊疆詩》《葉舟詩選》《葉舟小說》《敦煌詩經》《絲綢之路》《我的帳篷里有平安》《伊帕爾汗》等多部作品。
曾獲得過第六屆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小說獎、《人民文學》年度詩人獎、《十月》詩歌獎等。全國政協委員,甘肅省作家協會副主席。
朗讀者
平心,讀者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人力資源部部長。朗誦愛好者,喜歡音樂和戲劇。朗讀作品曾在讀者原創版、讀者讀書會微信公眾平台播出,近期在故事作文微信公眾平台錄播的童話故事深受小讀者的喜愛。聲音沉穩大氣,溫暖親切,平實而富有感染力。
圖片來源於網路
窗外風雪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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