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到現在,真的一切都過去了嗎
落
後
星
球
2018.2.7 22:22
昨晚,她經歷了一場網路暴力。
榜姐的話題是:「經歷過什麼死裡逃生?」
凌晨一點,她看到話題,心開始跳得很快,手有些發抖。在輸入框里輸入一段文字後又刪掉,這樣重複數次後,她深吸一口氣,點擊了發送鍵。
「應該會沉下去的。」她想,「也希望能沉下去,但說出來的感覺真好啊。」
短短几分鐘,點贊數迅速上千。看到屏幕上不斷跳出的微博消息提醒,在黑夜裡一閃一閃,她有點緊張。
「祝你腿真的被截肢,博取同情真的很可惡。」
「哇你的腿又長出來了嗎!」
「說出來給誰看的嗎?」
血液湧上了大腦,她雙手變得冰涼。那股冰涼順著血液抵達全身,她開始止不住的發抖。
最後,那天夜裡她失眠了。
她沒有預料到評論會那樣惡毒,活生生將十年前那場災難,從她的記憶深處給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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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午,她告訴了我這件事。
說完之後,還一併安慰了我:「沒事啦,反正其實也有人幫我說話。」
那個時候我正坐在公交車上,一月份的天氣,刺骨的寒風透過沒關緊門窗的小縫隙過來,鑽進了眼裡,刺得生疼。
短短十秒鐘,我哭的一塌糊塗。
坐在旁邊的大叔轉過身來看了一眼,不安的往旁邊挪了挪,試圖離我更遠一點。
拿著手機開始翻看那條她被圍攻的評論,手被凍得通紅。
在十萬多的評論里,從熱門第一開始不停往下滑,死死盯著屏幕,直到看見那條評論。
「512 地震的時候我小學五年級,當時教學樓搖晃的超級厲害,老師叫我們蹲在桌子下面,接著教學樓就成了一片廢墟,幸好當時有桌子護著我。可是我的左腳伸出去了,前面同學的桌子倒了,桌角剛好砸進我的腿。後來被人救了出去,當時醫療條件特別差,在帳篷醫院做了截肢手術,不過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很好。」
喉嚨很乾澀,儘管一直不停吞著口水,還是有點呼吸不上來。
坐在旁邊的大叔忍不住拍了拍我的肩:
「沒事吧,是暈車嗎,要不,我們換個座位?」
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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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歲那年,我經歷了一場地震,我的家鄉是重災區。
很多年後談起十年前的事情,談起發生了許多事的 2008 年,大部分人也只有個模糊的記憶:
「啊…有一場汶川地震,很厲害,當時死了很多人。」
也許不是不記得,而是不願意記得,沒經歷過的人似乎可以就這麼過了。但在經歷過的人的心裡,像是長了一顆毒瘤,一想起就會痛,想要拔掉,卻已經成為了身體里的一部分。
我的癥狀更加嚴重,在這十年中,基本每個夜裡我都會做噩夢,半夜驚醒彷彿置身在廢墟,身邊是吶喊聲和尖叫聲,我正在絕望的喊著「救救我」。
於是變得不敢關燈睡覺,害怕黑夜,學會喝酒,儘管嚴重的酒精過敏,但想要睡的安穩,只能這樣重複用酒精來催眠自己。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才會忘記昨晚做過的夢,白天才是充滿希望的。
但不能改變的是,我成了殘疾人。
廢墟下面埋了三天三夜,救出來時候感染嚴重的氣性壞疽,右腿需要截肢。
手術很快,短短的兩個小時,我都在昏迷之中。地震時期的救護車聲音充斥耳邊,醫院走廊里,樓梯間,大廳全部密密麻麻站滿了受傷的人。
躺在擔架被推出去的時候,我看見他們,捂著頭,遮住耳朵,趴在地上或者親人的肩上。
那種疲憊而絕望的樣子,實在是很難忘記。
不過就像她說的一樣,「一切都過去了,現在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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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很好嗎?
她說:「是的,至少我們活了下來,那些流言蜚語只要當作沒聽到就好了,活下來就很幸運了。」
十年過去了,許多和我差不多年齡的人,身體上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但依然無時無刻的感恩,因為活下來是何其幸運。
可是,人不僅僅是因為活著才活著的。
她第一次上台表演的時候,準備了一個月之久,為了遮掩右小腿的假肢,選擇了一條很長的裙子。走上台的時候,因為緊張,導致走路有些失去平衡,結果她聽到台下的竊竊私語。
「你看,她腿有問題!」
「哎哎!真的,走路都不平衡。」
「他們組肯定最低分了。」
結果出來,節目評分倒數第三,原因本不該歸咎在她身上,朋友都安慰她,但她紅著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從那之後,她再也沒有過上台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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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他在學校食堂,那天剛好是下雨天,他端著一盤菜下斜坡,但因為假肢腳踝不能彎曲而導致他滑倒,一整盤菜全部潑到了他身上。
滾燙的油浸進了衣服裡面,他感覺不到疼痛,鄰座的幾個女生指著他笑出了聲來,大廳里幾百個人,沒有一個人扶他一把。
他艱難的趴到牆角站了起來,假肢似乎出了點問題。他低著頭,拖著摔壞的假肢,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食堂。
剛走出食堂門口,他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她去故宮的時候,坐著輪椅,姐姐推著她,但因為故宮的地沒有特別平整,幾次她都必須一隻腿跳起來,路上也有行人幫他們推輪椅,姐姐一直不停的說「謝謝」。
但忽然有人路過,瞅了一眼她的腿,小聲說了一句:「這樣就不要來故宮玩了嘛,明知道不方便。」
她聽見了,站在原地,靠在故宮的紅柱子上,拳頭捏的很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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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都這麼脆弱的嗎?」
我告訴他的時候,他向我提問。
我愣了許久沒有回答。
在別人看來,也許是敏感了些,太在意別人的看法,而把內心的自卑和傷痛不斷放大。是的,大家都覺得好像是這樣。
大家對殘疾人的評價總是:你很堅強,你很勇敢,你值得我們學習。
社會上對殘疾人的安慰,也大多都是:要自強,通過自己的努力創造出價值,不要把自己當作殘疾人。
其實我們很努力了,不想把自己當作殘疾人,想要更好的融入這個社會,想要試圖過得和普通人一樣。
但這個社會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我們:你們是特殊的,你們是殘疾人。
當我們接受「我們是社會特殊群體」這一事實的時候,說出來別人覺得你在博同情,敞開心別人又覺得你嘩眾取寵,走出去又被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
每個無心的眼光,都是一記重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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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看過一篇推文,有位作者提到,為什麼在國外的大街上看見了那麼多的殘疾人,而在國內,卻沒怎麼看到呢?中國人口這麼多,殘疾人更是佔了很大一部分的比例,但似乎都被藏起來了。
是的,被藏起來了。
站在大街上的殘疾人,他們配了假肢,努力的練習不被看出來,努力的讓自己成為正常人。
而那些沒有經濟能力,沒有得到幫助的殘疾人,就只能躲在家裡,不願意走出去。
想想覺得自己是很幸運的,因為地震,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幫助,穿上了假肢,努力練習之後和同齡的女孩子一樣,坐地鐵,逛街。
但有些女孩,這輩子可能都沒有擠過公交,沒有出去旅行一次,沒有穿過露腿的裙子。
「那麼,活下來就很幸運了。」總是這樣想著,就不敢再奢求什麼了。
可是,真的活下來就足夠好了嗎?
今夜飛行員
音樂
My Piano, The Clouds - Fabrizio Paterlini
又想起幾天前看過的《奇蹟男孩》里說
「 善良一點,因為每個人都在和生活苦戰 」
晚安
※一位老爺爺送我到了歐洲大陸的最北端
※等你們都有了家庭,我們還要像現在這樣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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