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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有順:細節的漏洞會瓦解讀者對作品的信任,許多作家的寫作訓練遠遠不夠

謝有順

福建長汀人,文學博士、一級作家。現任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導。兼任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廣東省作家協會副主席等。

1月20日下午 ,謝有順《成為小說家》新書分享會在北京小眾書坊舉辦。《成為小說家》一書為近年來謝有順在各個場合有關小說創作的演講精選。分享會上,謝有順與70後小說家阿乙、徐則臣圍繞「成為小說家,做一個有偏見的人」展開了討論。

《成為小說家》

作者:謝有順

這本書是我在各地給作家講課時的演講記錄,演講記錄有它的優點,也有它的缺點。優點是口語通俗好懂,能把比較深奧的道理講得讓普通聽眾聽懂,這也使得這本書比一般的理論書籍更具一些可讀性。它的缺點是不如學術書那麼嚴謹,那麼邏輯嚴密和周全。當把這些演講形成一本書的時候,為什麼值得來做這個活動?我覺得在當下中國,談小說寫作的書並不是太多。可能大家讀過很多關於小說評論的書,這些書往往是針對具體的作家作品發表議論,但具體到小說這樣一個體裁形式,討論小說應該怎樣寫,或者說小說寫作應該遵循什麼原則這類書,不是太多。

「從俗世中來,到靈魂里去」

如果說這本書有什麼特點的話,我覺得是它和每個寫作者的關係還是很密切的。我對小說的理解可能相對來說比較貼近創作本身,也研究了一些創作中比較明顯的內在問題。它跟我之前的評論還不太一樣,評論可能更多是以一個評論家的身份解讀一部作品,這個解讀是個案性的。但是談寫作,尤其談小說寫作,有一定的公共性,或者說一些寫作者都要遵循、認同的共通的東西。因此,這本書更多的是關於小說寫作如何展開的一些探討。

如果讓我來概括,我的小說觀核心的想法,跟我這本書里其中一篇的題目,也就是我的一句話大有關係,叫「從俗世中來,到靈魂里去」。

「從俗世中來」,我強調的是小說如何面對一個具體的物質世界和生活世界,如何寫得精細、準確,甚至可以被還原,合乎情理和邏輯。此外,關於小說寫實的方面,能夠還原一種具體的生活還不夠,還要讓人看見背後的人物內心有怎樣的掙扎,有怎樣的命運感,有怎樣的一個靈魂空間。這種實與虛的關係,理解起來比較簡單,但具體的落實可能就沒那麼簡單了。

很多的作家並不是很重視寫作的物質外殼,但細節是否合理,語言是否準確,很能見出一個寫作者的功底。也就是說你對所寫作的內容熟悉到什麼程度,以至於你所寫的東西是否合乎情理、可以被還原,這看起來是一個寫作的基本,其實也能看出一個作家究竟花了多少的時間精力,對他所寫的對象、人群熟悉和了解到了什麼樣的程度。

細節的漏洞會瓦解讀者對作品的信任

很多人沒有這方面意識,以為寫作就是想像和虛構。我覺得這些年來,尤其在小說寫作上,過度強調了想像和虛構的意義。想像和虛構當然是文學寫作最為重要的才能和基礎,但如果你認為小說寫作就單靠想像和虛構,這肯定是不夠的。除了想像和虛構,譬如實證,譬如具體的細節雕刻,也很重要。有些東西需要想像,但想像要有一個根基,要有一個基礎。也就是說想像要可以被審核,可以被還原。要寫好一本歷史小說,肯定得對歷史有非常具體的理解研究,比如那個時代的人吃什麼、穿什麼,他們的婚禮、葬禮是什麼樣,他們的禮儀、風俗如何。不是說你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如果沒有專門的研究和調查,沒有對這些東西做實證,你可能就寫不好。有些歷史小說,動不動就寫主人公帶一千兩銀子上路,作者根本不知道一千兩銀子有多重,主人公背不背得動;他也不知道這樣一個職位的人一年收入多少銀兩;他不知道吃一次飯,買一匹馬,買一個丫鬟多少錢。假如他對那個歷史時期的用度、銀兩的交易都沒有了解的話,一寫到買東西,馬上露餡,馬上被發現他不了解這段歷史。

不要小看一個細節,細節的漏洞會瓦解對整部作品的信任。尤其一個接一個細節,如果都讓人看著虛假,不符合那樣一個語言情境,讀者慢慢就不信任你了。

我經常說,我們讀作品,尤其讀小說,其實是作家和讀者之間簽訂了一個閱讀契約。我們之所以還願意看下去,是因為我相信你講的是真的,相信你講的是對的。一旦我認為你講的是假的,我就不會再看下去。好比我們看電視劇,如果連續出現很明顯的漏洞,細節不合理,對話離譜,自然就不會繼續看這個電視劇了,這意味著和這部電視劇的契約瓦解。所以一部作品要贏得讀者的信任,這個信任不是憑空來的,我覺得是一點一點累積來的,是一個一個細節、一個一個詞語累積起來的。但凡一個好的作家,絕對不會隨意地對待他筆下的某個詞語、某個細節。

中國許多作家寫作訓練遠遠不夠

王安憶說過一段話我覺得很有意思,她說到了一定年紀的時候,就喜歡福樓拜的小說。為什麼呢?因為福樓拜的小說里,細節和人物關係可以像鐘錶一樣精細。他寫的房間、街道,甚至可以被真實還原出來。到一定年齡你會很留戀這種特別勻稱、特別精密、特別見功夫的寫作。即便寫純粹想像性的作品,比如武俠小說、科幻小說,小說人物的情感處理,依然是要經過實證意義上的考核。

所以我說,寫作也是一門學問,寫小說尤其是一門學問。就像我們做學問一樣,寫小說也需要研究、調查,它也需要被還原。要寫好一個人,你也要研究這個人,要去做這方面的學問。這是我這些年反覆強調的,如何還原一個物質外表,如何把俗世生活寫得精細和準確,在這個基礎上你再來講探索靈魂,你要張揚什麼樣的精神,你要實現什麼樣的精神性抱負,我覺得這是寫作的兩個方面。現在中國很多的作家不是沒有想法,甚至也不是沒有野心,我恰恰覺得可能在一些具體的問題上,在寫作的基礎性的物質性的方面,寫作訓練還遠遠不夠。

成為小說家的條件和要求很多,我們剛才講的實證、調查、常識,包括物質的外殼,這些是基本的。任何一個作家都要有自己的寫作根據,要找到一個他最熟悉、用情最深,同時也最了解的地方。並不是每個人寫作的邊界都可以無邊無際,也並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寫多種題材。很多的作家的寫作不是在於他沒有寫作的抱負,而是在於他沒有看到自己寫作的限制,懂得限制自己的作家才是聰明的作家。寫好一個地方、一種人群、一種生活,把自己紮根於一個原產地,把自己磨得足夠尖銳,這樣慢慢就會形成自己的風格。為什麼很多作家的寫作跟某個地方有特別關係,跟他著力寫某一個人群有特別關係?因為這個地方、這個人群他最熟悉,才寫得最好。有些作家寫了很久,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屬於他的領域,所以寫了很多的作品,也沒有形成被讀者一眼認出的風格。

中國文學缺乏這樣一種思考力

我讀西方的一些小說,經常發現它們在講一個「好看」故事的同時,都會思索人類的命運。西方電影也是。前兩年《星際穿越》上映,我看了好幾遍,特別感慨。最近迪士尼的電影《尋夢環遊記》,其實探索的也是非常深刻的主題:人是活在記憶里的,當沒有人記住你的時候,或者記憶消失,人類就灰飛煙滅了。即便是好萊塢的商業電影,仍然有很多導演在思考我們的靈魂如何得到拯救,在思考一種看起來不可能的精神如何變成可能等一些大問題、有重量的問題。在好看的圖像、好看的故事背後,依然承載著非常深刻的精神追問。從這個角度來講,中國文學缺乏這樣一種思考力,缺乏思想的這種深度和力度。沒有一種雄心要分享更大的精神性的主題、解讀更深的內在的衝突,這個匱乏是很明顯的。

中國作家在這方面要受一些啟發:既要好看,又能夠吸引人的故事,同時還是要引導讀者或者包括作家自己去思索。實際上,哪怕是那些好萊塢商業性的作品都可以承載這麼沉重的主題,為什麼我們要放棄思考的權利呢?

本文刊載於20180206《北京青年報》B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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