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玲瓏心,奈何私慾滿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王熙鳳判詞
若論《紅樓夢》中最擅長管理的兩個人,一曰探春,二曰鳳姐。此二人可謂管理學界的鼻祖,將偌大的賈府管理的井井有條。怎奈探春庶出,雖有「命不強的人心會更高」的決心,到底難以施展自己的才華。因而這個頭銜,便落到了她的頭上–王熙鳳(雖然我始終認為探春管理才能遠在鳳姐之上)。
作為四大家族之王家的重要人物,首次出場就讓作者採用了極強的筆墨:「這個人打扮與姑娘們不同,彩綉輝煌,恍若神仙妃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 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帶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官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這段極其華麗的文字強調了王熙鳳的神態以及她在賈府里的地位。為她後面的精明能幹、不苟言笑很好的做了鋪墊。
身為賈母的孫媳婦、邢夫人的兒媳婦、王夫人的內侄女,鳳姐在賈府中扮演者多重角色。正所謂眾口難調,賈府中的每個人都有些自己的算盤,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引來一場狂風暴雨。而鳳姐要在這中間左右逢源,宛若一個太極高手,難度之大可想而知。
應該說,王熙鳳是《紅樓夢》中最鮮活生動的一個人物形象。她背後的家族地位,她自身的能力和幹練程度,以及她對上對下的人際交往,都能夠讓人嘆為觀止。
「協理寧國府」一事將王熙鳳的銳氣和能力展現的淋漓盡致。她並不怕得罪人,而是迎難而上。第一天就將一個遲到的僕人打了二十大板。正所謂殺雞儆猴,威從中來,鳳姐乾脆利落的判決已在無聲中為自己樹立了權威。
鳳姐在人際關係上也頗讓人敬佩。用冷子興的話就是「言談爽利,心機又極深細,竟是個男人萬不及一的。」你看鳳姐無論面對多難纏的事兒,多難搞定的人,只要她一出馬,分分鐘就解決了。李嬤嬤打鬧絳雲軒,鳳姐連哄帶勸;賈環賭輸了錢,被趙姨娘呵斥。鳳姐聽了,只說了幾句話,就讓胡攪蠻纏的趙姨娘閉了嘴。這種殺伐決斷、不怒自威的形象,使得她在處理事情來,遊刃有餘。
這樣一個堪稱管理學上的大師級人物,如果放在今天的管理學領悟,必定是佼佼者。然而人都是有私慾的,鳳姐也不例外。慾望是人的本性,這本無可厚非,可王熙鳳的私慾已經到了難填的地步。且不說她各種剋扣下人的錢以及放高利貸,單說她為了三千兩銀子,就活活拆散了張金哥兒和守備的公子這對鴛鴦,二人最後一個上吊一個投水,鳳姐卻獨享那三千兩用兩條人命換來的錢。也果真應了她那句「我是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細思極恐。
無獨有偶,尤二姐的死更是和鳳姐有些極大的關聯。先以盛情之意將尤二姐「賺入大觀園」,隨後又借刀殺人,以秋桐為由,反覆作踐尤二姐,不僅害死了尤二姐腹中尚未出生的胎兒,更是逼得尤二姐吞金自殺。縱觀全文,從來沒有哪個人能像鳳姐一樣視別人生命於草芥,也沒有誰能夠為了一己之欲而如此胡作非為。以犧牲別人的利益和幸福來滿足自己的貪污,放在今天,已經觸及到了人類的底線了。
鳳姐是聰明的,她知道賈母是這個大家族的最高統治者,只要把賈母伺候舒服了,一切事情都好辦。因此,鳳姐的這種覺悟配上她極強的人際交往能力,她在賈母在世的時候享盡了權力。從這點來看,鳳姐彷彿長了玲瓏心,她左右逢源的能力已經登峰造極。然而,她卻沒能在她有生之年,領悟到人心的重要性。一昧的私心讓她愈陷愈深,一昧的索取,更是讓她在好閨蜜秦可卿去世後,只有平兒還一心待她。而當賈母以83歲高齡走完了她的一生後,鳳姐的孤立無援,連下人都巴不得踩上她一腳的想法更是把她逼上了絕路。
《聰明累》中有兩句很形象地總結了鳳姐的一生「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我們在為鳳姐的聰明才智擊節叫好時,不要忘了,她享受榮耀的背後,是一個甚至幾個血淋淋的生命在含著眼淚的控訴。張金哥兒夫婦、賈瑞、鮑二家的、尤二姐。被她直接或間接殘害的生命數不勝數。想到這,我會感到心寒意冷、深惡痛絕。
身為「金陵十二釵」正冊的人物,鳳姐也不可避免地被列入到「薄命司」女兒中了。論管家能力,我們欣賞她的管理才能;論人際交往,我們讚賞她的人際交往能力,但是唯獨不能認同她的不擇手段。鳳姐不懂得人心的重要性,以至於「用盡心力,咽喉嚷啞」。都是為自己當初的趕盡殺絕而還的債。
有句話叫做「太強勢的人婚姻不會長久」, 看似風光的王熙鳳,婚姻卻是無比失敗。丈夫賈璉與自己不同心,對賈璉看管太嚴,反而造成了賈璉在外面各種拈花惹草;再者婆婆邢夫人隔三差五的挑刺,也是為自己兒子處處被壓制而感到不滿。若不是有賈母撐腰,鳳姐能不能挺過來都另當別論。
難道這位處處用極端手段的大管家沒有做過什麼好事么?也是有的。王熙鳳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救濟了劉姥姥二十兩銀子,無形之中為自己的女兒巧姐獲救埋下了最好的伏筆。可惜,巧姐獲救的那一刻,鳳姐已經在地下長眠了,但我想,她若泉下有知,想必會為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有所懊悔吧?如果有來生,我想鳳姐會改變自己的。
卿本玲瓏心,奈何私慾滿。壞事做的太多,終究是要遭到天譴的。而「哭向金陵事更哀」的那一刻,正是鳳姐心勞日絀、人心喪失的盡頭。悲乎?嘆乎?
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如果有可能,鳳姐最該學的人就是賈母,因為她更多時候,留住的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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